24 ☆、陳夫人的梳妝臺

映雪與孫大志的婚禮定在了十月一號的國慶節,青瑜數數這個月收到的喜帖請柬足足有十來多張,大多都是結婚的請柬,有的是苦戀十多年終于修成正果的高中同學,有的是相親還沒超過五回就匆匆忙忙想要嫁出去的以前一個工廠裏上過班的同事……

琳琅滿目,洋洋灑灑的泥金印花喜帖,镌刻着新郎與新娘永世修好的美好願望……雖然有很多都是很久都沒有聯系過了,但既然別人惦記着,青瑜也不好推脫,人可以不去,但是份子錢卻是分毫不少地寄了出去。

雖然一個月的工資用在人情往費上已經所剩無幾了,但是映雪是她從小一直玩到她得,最好的閨蜜如今要嫁人了,青瑜想着要送映雪一份大大的結婚禮物。

可是到底要送個什麽才好呢?同事七嘴八舌地說當然要送有誠意的禮物才能顯示出你們的友誼珍貴啦!現在最流行的無外乎就是自己親手繡的十字繡,卻是可以繡一個百年好合的圖樣框裱起來,但是青瑜一直以來都有很嚴重的頸椎病,這一犯起來就要了她半條命,繡這玩意不僅考驗眼力和耐心,對頸椎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別說青瑜沒那耐心,似乎映雪要知道青瑜拼了老命給她繡這樣一件禮物,映雪鐵定會心疼的。

青瑜自己在網上搜羅了一堆答案,但都不如心願,什麽洋娃娃許願瓶之類的,那都是映雪和青瑜初中高中年代送爛了的東西。

中午休息的時候,青瑜趁張主任不在偷偷地登了個QQ,朋友圈裏一幫喜歡出謀劃策的高手,青瑜剛一登上,本想點開陳起桢的助理Peter的那個對話框,這陰陽怪調的家夥是混時尚圈的,雖然說話老喜歡翹根蔥花似的蘭花指,但好歹穿着品味還比較獨特,關鍵是太懂女人的心思了。

青瑜剛想發個香豔的大紅唇過去,忽然眼神一瞥,竟然瞥到了千年頭一回的陳起桢的QQ頭像也亮了。騷包冷豔的貴公子殺生丸殿下頭像,原來這家夥還喜歡看日本動漫?

不過集團總裁也登QQ聊天?說起來這個QQ號還是青瑜幫他申請的,以前她要他幫她查一些資料,青瑜覺得傳文件不方便,就随手申請了一個賬號,她原以為他個大忙人肯定用不上這個,誰知竟也聊得熱火朝天的。

青瑜手一溜一不留神,把原本屬于peter的香豔紅唇發到了陳起桢的對話框裏,青瑜還沒來得及懊惱,那家夥秒秒鐘給回了一條信息過來,“呀,美女,找本總裁有何貴幹啊?”末了還發了個色眯眯的流口水的小人頭過來。

這家夥無時無刻不展現一下自己的自戀功力,青瑜氣不過,頓時噼裏啪啦敲着鍵盤給他炸了一個地雷過去。

陳起桢“唰唰”回了一個很受傷的表情,忽然認真地回了一句,“青瑜,怎麽了?”

青瑜抿着嘴笑,當面吵架似乎青瑜還沒有一回事吵得過他的,這一次他先敗下陣來,青瑜才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映雪婚禮上的一些事情。

陳起桢沉默了半晌都沒有回音,二十六層高的高樓大廈,氣勢恢宏地矗立在A市最輝煌的黃金地段,他站在高層辦公樓的落地窗戶前,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熨燙地寸寸優雅挺括,寶石藍色的襯衫領口勾勒出下颌優美冷峻的弧度,他一向極修邊幅,工作上,生活裏,唯獨在那個女人面前,他可以邋遢不要臉到那種地步……他想着想着忽然自顧自地就笑了起來。

手裏的咖啡散發出一點點初秋的暖意,他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從這樣高的地方望出去,不遠處盡收眼底的是這座城市一鱗半爪的繁華和蜿蜒如絲縧般的滾滾車流,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他居于高位,卻始終有一種不勝寒的落寞和孤獨,沒人能懂,沒人能懂……

水晶玻璃杯在掌心滴溜溜地轉着,他總是閑不住,助理Peter在向他彙報着最近的工作情況和行程安排,但更多地還是擔心着這個他跟了将近五年的老板的身體狀況,外人眼裏雷厲風行一絲不茍的工作狂,然而在他眼裏卻像個最最可親的兄長,盡管陳起桢曾多次警告過他不要管自己的私事,但是Peter終于還是忍不住地說了出來,“陳總,您的身體狀況……杜醫生希望您可以放一放手頭的工作,盡快住院治療,還有……”他頓了頓,沒有擡頭看陳起桢的臉色,知道陳起桢最不願聽到這樣的話,但還是鼓足勇氣接着說下去,“薛管家打來電話說,今天是夫人的忌日,董事長希望您可以回家拜祭拜祭夫人,順便一起吃頓晚飯……”

Peter的話猶自挂在嘴邊,還沒溜完,只聽得“啪”地一聲脆響,玻璃杯被捏地粉碎,血瞬間汩汩湧了出來,順着玻璃杯沿,一滴一滴墜在烏木地板上,“嗒嗒”輕響。

Peter吓得花容失色,這樣的陳起桢,他不是沒有見過,可是每次提到過世的夫人時,他眉宇間的痛楚都沒有這一次來得更加地猛烈,仿佛針刺般,那種近乎崩潰的不舍和依戀。Peter慌亂地抽出紙巾替他擦拭着傷口,陳起桢的神色變化莫測,他猜不透,只聽得陳起桢低低的嘶啞聲裏有着隐忍的疲憊,“告訴他,母親的忌日我會去拜祭,飯……”他奪回Peter手裏的紙巾,兀自胡亂擦着傷口,“晚上我已有約。”

紙巾“咻”地一聲丢進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那樣的白地紅花,在大片大片的黑絲絨底子裏,瓣瓣凋謝。

陳起桢怎麽會不記得今天是母親的忌日,像所有不願被提起的苦難日子,母親閉上眼睛不再睜開的日日夜夜,他總能想起那樣一個邪惡而單薄的人影子。

母親去世的那一年,陳起桢不過是十三歲,才剛剛上初中一年級,母親有嚴重的尿毒症,雖然治療艱難,但因為一直都是用最好的藥物的維持和等待最佳的腎源,康複并不是沒有希望的。

風和日麗的時候,他總會和妹妹嘉伊推着母親在醫院底下的小花園裏放風筝,他有十歲時母親給他買的遙控飛機,妹妹則是梳着羊角辮迎着風放風筝,他們比誰放得更高。那樣地無憂無慮的快樂,他看到母親臉上久未綻放的笑容,她已經那樣瘦了,病服裏的手腕在風裏窸窣地擦着寬大的袖口,蒼白肌膚裏的青筋,一條一條,如青天底下橫生的枯枝,印象裏他總記得母親的一根手指是掰不直的,嘉伊告訴他,那是父親打他時,母親攔着,卻只聽得指節“咔嚓”一聲清脆的輕響,一切都只是來不及了。

他打小就嫉恨那樣的父親,風流多金,忙于事業,卻對他和妹妹的學習成績要求極為嚴格,考不好或是被學校裏的老師打了小報告就是一頓海揍,母親常常獨自一個坐在飯桌前等着晚歸的父親,或者徹夜不歸,他朦朦胧胧地醒過來去上廁所,卻聽到母親極力壓低的不敢訴說的啜泣聲。

母親早已聽說,或者說連她都已經知道,父親和他身邊妩媚能幹的霍秘書有着暧昧不清超過上司對下屬的那一層關系。

有人說,母親的蒼老和日漸消瘦是自己把自己怄出來的,那時的陳起桢只記得那張狐貍精一味讨好他的臉,那足足有十來厘米高的高跟鞋在醫院長長的走廊裏“咚咚”踩成了一連串的敵軍轟炸前的警報聲,每一步都像是對母親最紅果果的挑釁。

母親自從住院後,那女人時常會以秘書的身份跟在父親後面來看望這個生命垂危的女人,她年輕漂亮,而母親卻早已沒了女人的該有的光華,疾病纏身,丈夫早已出軌的不忠貞,病情一天天加重,一次次在瀕臨死亡的邊緣被推進手術室。

在陳起桢的印象裏,手術室裏的燈一直都是亮得太過刺眼,嘉伊常常會因為害怕而躲在哥哥的懷裏哭得睡着,他習慣性地用手去擋那些洪水猛獸似的強烈的光柱,一束一束,第一次他才明白內心恐懼的油然升起,怕失去時的愛莫能助,只是怕,怕再也來不及告訴母親,其實他早已不再調皮,他已經開始認真地學好每一門功課,不會再讓母親擋住所有父親本該打他的疼。

可是終究還是來不及,那晚所有的強光燈都在那一刻齊齊亮起,所有人的兵荒馬亂,心肺複蘇按壓,電除顫,母親一次次在強烈電壓的刺激下卻沒有了絲毫複蘇的跡象,陳起桢只覺得那樣的光長久的對視只會讓人忍不住要掉眼淚。

他拼命捂住妹妹的眼睛,他不願讓嘉伊看到儀器上最殘忍的一刻,直到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脫下白色的口罩搖着頭一臉無奈地說道,“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順變。”他看到有豆大的汗珠從醫生的臉上滾下來,“啪”地一聲,終于墜到地上,整個世界仿佛瞬間都靜止了下來,只有窗外的風還呼呼地刮着,他看見母親坐在梳妝臺前描眉畫目,绾發結簪。那樣婀娜的身段,父親那時是深愛着她的,妹妹總好奇母親衣櫥裏漂亮的長裙,鞋架上琳琅滿目的高跟皮鞋,貴到令人咂舌的口紅時常被妹妹偷偷拿去畫小太陽,母親卻從不責備,她只是将妹妹溫柔地抱坐在膝頭,替妹妹輕輕地點上一顆美人痣,“我們伊伊長大啊,也要做個大美人哦!”

西班牙式大宅外大片大片的楓葉紛紛墜落,仆人們紛紛喚着“夫人,夫人……“陳夫人對着菱花鏡溫婉爾雅的一笑,烏黑的發絲滑膩傾瀉,盈盈美目,也曾那樣驚豔的美過……耳畔溫熱的氣息,母親總是那樣地溫柔,講話輕聲細語,像青石板上的沙沙細雨……可是,抓不住,再也抓不住……陳起桢第一次感覺到杜醫生說得眩暈的厲害,恍惚踩在雲端,周圍的世界都是柔軟而模糊的,偶爾的一腳踏空,轟然傾塌,卻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母親氧氣罩的忽然脫落,以及臨死前那拼命掙紮的痛苦,他曾看到那樣妩媚蛇蠍的身影出入母親的病房,母親死後不久,父親就娶了那個長久伴在他身邊的霍秘書,至此,除了每年給母親忌日的拜祭,陳起桢不再回那個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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