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思君令人老

沒有陳起桢在身邊叽叽呱呱的日子，青瑜恍若整個人瞬間萎靡了一大截，她自己倒沒什麽察覺，正常上班下班吃飯睡覺，除了心裏空蕩蕩的有點不是滋味，只是那次映雪見到她後整個人吓了一大跳，“阿瑜，你怎麽這樣瘦了？”

距離青檸的猝然離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映雪很心疼地夾了很多青瑜平時最愛吃的菜放她碗裏，看着碧油油的一片，青瑜摸了摸自己微微凹陷下去的臉頰苦笑着調侃道，“嗚——以前是嬰兒肥，現在直接成了古典美了……”

只是思君令人老，她心裏如何能不明白。

映雪“噗嗤”一聲差點把嘴裏的果汁噴到青瑜的臉，“得，大姐，就你那還古典美呢，我再不把拿根線出來把你給拴住，真怕哪天一陣狂風吹來，把你丫的給吹跑咯……”

這丫頭，一向都是牙尖嘴利的，不過兩人是從小玩到大的，似乎怎麽開玩笑兩人都從來沒翻過臉，青瑜覺得一路走來，有映雪陪着，她是慶幸的……你背我離開一場風花雪月，我拖你離開一次夢的斷裂，範玮琪的《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她經常喝醉了在KTV裏就跟映雪點這首歌唱……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相信，朋友比情人還死心塌地……

青瑜問服務員要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握在手心裏，她一口一口地啜着，她沒有把陳起桢忽然消失的這件事告訴映雪，怕她擔心，更是怕自己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樣割舍這樣一段完全看不到未來的感情。

映雪的婚禮終究演成了一出鬧劇，那一段時間青瑜沒來得及去參加婚宴，只是聽說孫大志的母親和映雪的母親在婚禮上的致詞就大吵了一架，甚至連花盆香槟酒杯桌子全被推翻了，兩個親家母都不是好惹的，映雪本來就有點擔心母親那性子，生怕兩個媽站在一起會爆發什麽戰争，可是她媽卻拍着胸脯保證為了女兒的幸福大不了忍那瘋婆子一時。

但也許是大志他媽太過咄咄逼人了，當着那麽多親戚朋友的面把自己的兒子誇成了一朵花，卻對自己的這個兒媳婦是百般挑剔，映雪她媽聽了心裏哪有個不氣的，兩個親家吵着吵着就要打起來，幸虧有在場那麽多人拉着，可是映雪和大志的愛情，也就徹底這麽完了。

太辛苦了，映雪最終給這段十多年的感情下的結論也只剩下這四個字了，其實青瑜以前一直在心裏惴惴不安的那件事，映雪早已知道。

大志在外面有女人了，并且那個女人還順理成章地懷了他的孩子，其實映雪心裏比誰都清楚，每次争吵完的爛攤子都由她來收拾殘局，然而這一次，映雪卻沒有再回頭。

不知該如何去安慰別人，甚至連青瑜自己都覺得感情本來就像是一筆漏洞百出的糊塗賬，她和許幻陽的，她和陳起桢的，誰欠誰的，誰賒了賬，誰又一輩子都還不清的……相遇，相戀，分手，再次相遇，如花美眷在側，眼角眉梢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心性……

陳起桢的公司，他的私人別墅，青瑜依舊沒有找到，已經那樣久了，她想不到還有什麽地方可以找到他，只是恍惚的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他曾經帶她去過的那片江灘，他說過只要她喜歡，他每年都會開車帶她來看螢火，他不該食言的……

從高高的堤壩望下去，江水依舊如一條光滑的白練蜿蜒延伸至看不到的盡頭，也許是恍惚，也許是思念太甚，她只覺得那棵高大刺槐下站着的黑影像極了一個人，他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那樣孤零零的驕傲與固執。

是他嗎？會是他嗎？

青瑜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從高高的堤壩跑下去，江灘邊，她早已喘地幾乎要背過氣去，額頭上沁出了一層一層細密的汗珠，但心裏的歡喜……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嘉伊，她看到嘉伊微微紅腫的眼睛裏的一絲驚愕，這個只有他和她知道的秘密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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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瑜的心驀地恍若被掏空了一塊，她與他在一起的日子，她總是隐隐察覺出他的不對勁，臉色的蒼白，沒日沒夜的抽煙，迅速消瘦，可是他從來什麽都不對她說，即使是疼到幾乎暈厥……那種轟然傾塌的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麻木沉陷，唯有疼痛是清晰的，青瑜忽然像瘋了一般抓住嘉伊的胳膊近乎哀求，“嘉伊，告訴我，你哥在哪？他在哪？”

嘉伊也是滿眼的心疼，她不知道該怎樣說才能将傷害降到最低，卻終究不忍心看着青瑜如此地傷心絕望，“青瑜姐，其實我哥上次住院說是喝酒喝到胃穿孔，其實他從來都是非常克制的一個人，不會爛醉，只是他一直要我們瞞着你，怕你傷心，……”嘉伊亦是低低啜泣着，“他一直都有着頭疼的毛病，我們也沒有太在意，可是杜醫生的檢查報告出來以後，我們誰都不敢相信，腦部腫瘤已經嚴重壓迫到神經，很多次，我都勸他入院接受手術的治療，但哥哥執意不肯，他說有些事他不得不去做，他不想此生留下太多的遺憾……”

嘉伊終于忍不住滾下淚來，“哥哥總是這樣，可是青瑜姐，我看得出來哥哥一直都是對你好的，除了那樣對過我媽，所以我想……我想讓你去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她終于哽咽着再也說不出話來，她來這裏用手機拍下這裏的一切也是哥哥最後的心願，他只想看一看，看一看這裏的曾經，有過青瑜的樣子。他的手機裏一直都儲存着太多青瑜不經意的一瞬間，她的哈哈大笑，她痛經時蹙眉的樣子，她的心不在焉，她睡覺時流下的哈喇子，還有她偷偷掉下的眼淚，太多太多，他手機的屏保永遠都是她甜美笑容的樣子，他的半張臉和她的半張臉貼在一起，唯一的一次沒有PS的合影……

青瑜的整個身子都在劇烈地顫抖，他不該瞞着她，這樣辛苦地瞞着她，讓她擔驚受怕，讓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世界裏了，陳起桢，你這個混蛋，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什麽事情都要自己一個人扛，卻從不願讓她辛苦難過半分。

那天傍晚下了很大一場雨，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只有一扇門是虛掩着透出一絲暈黃的燈光來，青瑜按照嘉伊給的病房門牌號找到了陳起桢的那一間，擦得纖塵未染的玻璃門上映出了他蒼白憔悴的影子。

陳起桢只是一直怔怔地看着窗戶外的那一隅墨灰色的天，聽得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的聲音，他淡淡地問了句，“那裏的槐花都已經開了嗎？”他記得青瑜最愛吃的就是宋叔叔做的槐花蜜蒸糕，他總想過要好好照顧她，生怕看到她掉下一滴眼淚來……如今所剩的日子不多，他心裏亦是一陣陣難過心酸。

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妹妹嘉伊的答腔，他終于從枕頭上緩緩磨過頭來，玻璃門上青瑜的倒影，他微微錯愕，他一直想要隐瞞的卻終究是瞞不住，即使內心酸澀，每次看到青瑜出現在眼前，他都很想擺出一副輕松不在意的樣子，“你來這裏做什麽？”

眼淚順着鼻梁往下滾，青瑜終于忍不住委屈埋怨道，“為什麽，為什麽都不跟我說，像個傻瓜一樣，被你騙着，卻什麽也做不了……”

他重新轉過頭去望向窗外，雨漸漸下歇，開始一點一點放晴，腦部腫瘤緩緩侵蝕的痛，間歇性暈厥加上嘔吐，他已極度消瘦，手上的的青筋一條一條地鼓了出來，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如今的這副樣子，更不願看到她傷心流淚的樣子，只是看着窗外，将目光放得極遠，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快回去吧，回到幻陽的身邊去，我知道他還是愛你的，青瑜，如果有人肯替我好好地照顧你，我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那天在宋家院子前的那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如果說一開始的撞見只是因為他的賭氣，那麽後來奮不顧身的愛上才是命中注定的劫。

一直讓許幻陽念念不忘的那個女孩，他的皮夾裏，他的手機裏，他的卧室裏全是那個女孩的記憶，或許是為了嘉伊，為了妹妹将來的幸福，他要努力将她從幻陽的身邊趕走，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地步，他想努力推開的，卻成了他最此生最念念不舍的一段情。

人生如此無常，從何時起，他是愛上她的，從他撕下下快遞單遞到她手上時，那一刻她心裏的恐懼嗎？那樣的膽戰心驚，她和他一樣，有着對雷聲莫名的恐懼，那個雨夜，他失去了此生最親最親的親人，那種恐懼，壓在心底，她會害怕，他亦會害怕，像兩個走失在雨夜，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在別人眼裏淩厲的任性固執，可是在青瑜那裏，卻都只是像個淘氣頑皮的孩子，他們賭氣，他們鬥嘴，她的堅持己見，她的擰巴的幹勁，她喃喃地從睡夢中驚醒緊緊攥住他的孤勇，她的脆弱……

天終于黑了下來，他的臉隐在燈光的背影裏，看不真切，青瑜一直低低地啜泣，有太多的話想對他說，她找了他那樣久，找得那樣辛苦，近乎發瘋的崩潰，近在咫尺，卻只剩下委屈和心酸，眼淚，多麽懦弱，她答應過自己要一直一直做個堅強的女漢子，可是她失去的那樣那樣多寶貴的東西……

他多想将手心裏攥着的紙巾遞給她，但終于還是平靜地像曾經一樣輕輕地喊了她一聲，“青瑜……答應我，不管日後發生什麽事，都要幸福地活着……”

“可是沒有你，我怎麽幸福……“，青瑜終于擦幹眼淚，仰起臉來，是什麽樣的執着給了她繼續說下去的勇氣，“陳起桢，你不是一直都覺得自己都很不起嗎，怎麽這麽一點點的小病就把你吓怕了，你起來啊，起來啊……你說過每一年只要我喜歡就會開車帶我去看螢火，如今，它們都飛出來了，你怎麽可以食言，怎麽可以那麽自私，一聲不吭地就丢下我一人，怎麽可以……”

她再次激動地掉下眼淚，以前一個人，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不肯掉下一滴眼淚來，可是為了他，仿佛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然而事與願違，陳起桢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她傷心難過，可是他，他欠她那麽多，都沒來得及去償還……

“青瑜，可是我已活不久了，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為了我，讓你受那麽多的苦……”他的自責，那樣顫顫巍巍的疼，他多想伸一伸手，像以前一樣，為她擦掉眼角的淚珠，輕輕吻她的唇，帶着水蜜桃的香氣。

“起桢，接受手術吧，答應我，不要放棄，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只想要你給我的幸福……我們還有那麽多的未來，那麽多的快樂……”青瑜忍不住握住他藏在被褥裏的手，那樣瘦，卻第一次覺察到那種抓住了就一輩子都不想要放掉的溫度，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可是也許我會忘掉你，忘掉那麽多的曾經，青瑜，我不想連你的樣子都忘掉，那樣即使我活着，也沒有絲毫的意義……”他回握住她的手，那樣柔軟溫馨的曾經，杜醫生的話他反複斟酌過，手術最壞的結果是有可能上了手術臺就沒機會再走下來，然而最好的結果是失憶，會忘掉過去的種種，最好的結果，忘掉青瑜，會比死還要殘忍一百倍吧……他驀地握緊手心，這樣的選擇，他早已在心裏翻騰過無數回，他不能忘了她……

“我會記得，我會記得我們的曾經，讓你重新愛上我……”青瑜鼓起勇氣來，給他信心，也給自己繼續愛下去的信心。

“嗬，難道你不怕我移情別戀愛上別的女人……”他驀地咧開嘴笑，還是那個長不大的孩子，卻總喜歡裝深沉無賴。

青瑜的眼淚還挂在臉上，卻像個小潑婦似地指着陳起桢的鼻子嗔道，“你敢……”

他緊緊地擁着她，經過那樣多的人和事，他們終于停在了最想要停靠的港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