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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淚尼默禱蒼天,暗中發誓,只要能夠救她,來日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好吧,我決定救你了!”

來人經過多方思慮之後,似乎已經下了決心,道:“不過,有些條件,我必須交代清楚。”

這糟老頭兒真夠羅嗦,人家已在生死存亡關頭,他還這樣不死不活地婆婆媽媽。

“我先答應你三個條件,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三個條件。”

糟老頭兒語氣鄭重地言道:“第一,我答應救你解脫關龍的定魂掌力。第二,我答應教你一手絕活兒,留待日後報一掌之仇。第三,我答應替你找回不笑寨主來。至于你要答應我的——”

糟老兒停了一下,又道:“等我救了你以後再談。”

言罷,一陣悉嗉,來人已經走到一目淚尼面前。

一目淚尼見到來人,心身一陣驚恐,臉色一陣蒼白,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湧上心頭。

但見來人是個奇矮奇瘦的小老頭兒,滿頭赤發,兩眼發紅,身穿紅色短褲。紅色上衣,上衣中間開扣,露出一片瘦巴巴的胸膛,胸膛上長着……

原來——

原來這糟老頭兒,正是陰山深處,傳授不笑寨主“三千煩惱絲”的紅老頭兒。紅老頭兒其貌不揚,當然不在話下,可是,也不至于讓一目淚尼臉色蒼白呀!這是為什麽呢?

紅老頭兒不言不語,一派嚴肅,慢慢伸出兩只幹枯如柴的手來,令人不寒而栗。

他先以左手抵住一目淚尼胸前“中庭”,又以右手抵住一目淚尼背後“靈臺”,雙目漸漸合攏,兩臂微曲,運用體內真元之氣,為一目淚尼解關龍的定魂掌力。

一目淚尼依然屹立不動,一切任由紅老頭兒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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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過去,漸覺一股熱流由“中庭”穴眼散布開來,同時,另外一股寒氣,由背後“靈臺”穴直奔周身。

一目淚尼在冷熱交攻之下,全身有若針刺,酸麻不已,臉上亦現出極端痛苦的表情。

又是兩個時辰過去,寒氣逐漸消退,一股奇熱,通過任、督二脈,直達十二重樓,一目淚尼額角汗流如雨,神态疲憊不堪,兩眼慢慢合攏起來。

紅老頭兒突然大喝一聲,兩手猛然撤開,坐在地上,閉目喘息。

一目淚尼被喝聲所震,打了一個寒噤,竟不自覺地跟着坐了下來。

盞茶之後,紅老頭兒紅目一睜,嘿嘿一笑,舉手拍開一目淚尼“啞穴”,眯着雙眼道:“淚尼,恭喜你了!”

一目淚尼緩緩張開雙眼,試着舒活一下筋骨,一陣驚喜,剎然消失,接着換上一副茫然神色,呆呆地望着紅老頭兒。

沉默良久,始黯然說道:“謝老前輩救命之恩。”

紅老頭兒滿身輕松,旋自懷中掏出一個紫色小瓶,一面遞給一目淚尼,一面笑道:“好說,好說,常言道,感恩非君子,知愁不丈夫,趕快把瓶子打開,滴一滴靈液入口中,你的武功就可以恢複了。”

一目淚尼手執小瓶,猶豫半天,終于搖頭輕嘆一聲,啓開瓶蓋,仰首滴液入口中。

一滴之下,滿口清香,滿心沁諒,筋骨頓感舒暢無比。

現在的一目淚尼,精神比剛才好得多了,但仍抹不掉一臉的愁容,她木然地将小瓶遞回紅老頭兒手中,戚切地道:“請老前輩指示後三個條件吧!”

這時,紅老頭兒一收臉上笑容,正色言道:“自古有仇不報非君子,老夫點滴之恩,微不足道,請不必為此耿耿于懷,要知道,老夫伸手相救時,雖然言明有三個條件,但絕不包括這一條。”

一目淚尼心中矛盾已極,千頭萬緒,不知如何是好。此仇不報,先父難以瞑目九泉之下!

此恩不報,日後何以立足江湖之中!

為什麽呢?

因為——

原來救她一命的紅老頭兒,正是她尋覓多年,不得一見的殺父仇人!

父仇不共戴天,終生不能兩立!

可是——

唉!

難道真要叫她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報仇嗎?

自古恩怨害死人,別說一目淚尼,換上任何一個人,也會不知所措的。

所以方才當紅老頭兒,第一次在一目淚尼面前出現時,一目淚尼就已經開始矛盾了。

怎麽辦呢?

一目淚尼凝視蒼天,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紅老頭兒真的殺了她的父親?

那麽她母親呢?

紅老頭兒如果是她的殺父仇人,為什麽要來救她呢?

難道他是想以救命之恩,來抵消殺父之仇嗎?

不,不,絕不可能!

以目前一目淚尼的功力來看,與紅老頭兒相比,無疑小巫見了大巫,紅老頭兒絕沒有怕她報仇的道理。

既然不是這樣,那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一目淚尼百感交集,滿懷悲愁,痛苦不已。

紅老頭兒歷盡滄桑,飽經世故的臉上,此刻也逐漸陰沉下來,望着一目淚尼不安的神色,心中似乎也是倍感凄涼。

幾次他想把事情說明清楚,讓一目淚尼對自己的仇恨減輕甚或解除,但是,他不敢那樣做,因為一旦說明清楚,勢将引起更大的不幸。

紅老頭兒望着沉默的一目淚尼,自己也沉默了。

數不清的問題,在他腦中盤旋着,使他也顯得心事重重。真是她嗎?

三十幾年了,模糊的回憶,使他不敢留然肯定。

紅老頭兒見一目淚尼半天不語,擡頭道:“淚尼,我既然對你有救命之恩,你一定要答應我的三個條件!”

一目淚尼為自己的命運傷心已極,臉上淚痕斑斑,強忍一腔悲怨道:“老前輩請說就是,我淚尼絕非不明恩怨之流。”

紅老頭兒心情一開,面色稍轉溫和,慢言道:“好,老夫這就對你說将出來,第一個條件,你要告訴我,你姓什麽?叫什麽名字?”

一目淚尼聞言一驚!

這算是什麽條件?

三十年來,從沒有人問過她的姓名,這老頭向這些幹什麽?

“晚輩自幼随師習藝,師父從未提起晚輩姓名,平時都是以乳名相稱。”

紅老頭兒輕哼一聲,臉上毫無表情,接着又問道:“乳名可是喚做玉兒?”

一目淚尼聞言一驚,這老頭兒居然連自己的小名都知道?

哼!一定是以前和她父親認識,不然怎麽會曉得呢?那,殺父的仇人也一定是這個老家夥了。

想到這裏,一目淚尼恨上心頭,面露殺氣,冷冷地道:“正是玉兒,不過,你怎會知道……”

“這個你先別問。”紅老頭兒打斷她的向話,臉色微變,繼續問道:“你師父可曾告訴過你,殺父之仇是誰?”

一目淚尼瞪了紅老頭兒一眼,冷笑一聲,道:“師父說,殺父奸母的仇人,是個奇矮奇瘦,赤發紅衣的小老頭兒。”

“哼!”紅老頭兒臉色大變,一腔憤怒,無處發洩,強自冷靜片刻,又感慨地道:“你師父可曾說過,你父親生着什麽模樣?”

“沒有。”

紅老頭兒臉色一沉,一種難又言喻的心情,困擾着這個不幸的江湖隐士,但見他低首尋思良久,忽而又道:“好,我現在說第二個條件。”

“老前輩,請說!”

“第二個條件,你要……”紅老頭兒停了一下,嚴肅地道:“你要把你失去的母親找回來!”

“啊!”一目淚尼心頭一震,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都差點要跳出來。

把母親找回來?

師父不是說,母親早就去世了嗎?

“家母早已去世,何作此言相戲?”

“呵呵……”一陣凄厲的笑聲,從悲憤的紅老頭兒口中發了出來,震得一目淚尼雙耳“嗡嗡”作響。

紅老頭兒激動地道:“你母親并沒有死,她正受着人間最殘酷的折磨!”

一目淚尼雙眼發直,怔怔地瞪着紅老頭兒半晌,始驚疑參半地說道:“老前輩此話是……”

“老夫生平從不打诳語,這等大事,豈容胡言!”

去世幾十年的母親,如今尚在人間,而且正在受着人間最殘酷的折磨,一目淚尼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老前輩,你可否告知家母現在何處?”

“這個……将來問你師父,自然曉得。”

紅老頭兒見到一目淚尼迫不及待的樣子,似是也被這一幕人間悲劇感動,不覺間,兩眼滴下淚來。

苦命的一目淚尼,自幼失去父母,而今一目不明,又遭定魂掌害,千災百難,集于一身,沉思之餘,不由潸然淚下。

過了一會,又向紅老頭兒道:“那麽,第三個條件呢?”

“第三個條件非常重要!”紅老頭兒精神一振,突然擡頭道:“你一定要報這殺父奸母之仇!”

“老前輩,您……”一目淚尼不知所措。

“玉兒,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半生不幸,屢遭奇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焉有不報之理?”

這一句話,可真把一目淚尼驚住了!天下哪裏有強迫仇人之後代,向自己報仇的。

“老前輩,你對玉兒有再造之恩,我……”

“哈哈……”紅老頭兒滿腔激憤,化作凄厲狂笑,接着又道:“玉兒,你真以為這不共戴天的仇人,就是老夫嗎?”

一目淚尼的情緒,已經激動到巅峰,一臉焦躁神色,急急言道:“難道……不是?”

“說出來,也許你不相信,這個人居心叵測,陰狠毒辣,虛言僞善,可是,他卻想不到智者千慮,終有一失!”

一目淚尼但覺茫然,無法了解其話真義。

“既然不是,那又是誰呢?”

“這個以後你慢慢會知道的。”紅老頭兒猶豫地道:“不過,欲報此仇,需要很大的勇氣。”

一目淚尼聞言又是一怔,望着紅老頭兒,哀怨地道:“天地茫茫,不知何時何日,始能找到仇家?”

言下似是焦慮不已,顯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紅老頭見狀不忍,好言安慰她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日後你可以從他的招數上認得出來。”

“不知此人使用什麽招數?”

“這是一套江湖不聞的絕技,叫做‘纏綿不盡鬼敲門’。”

“纏綿不盡鬼敲門?”

“嗯。”

一目淚尼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一股寒流直沖天靈。

武林之中,哪裏來的這種招數?

“據老夫所知,此人浪蕩江湖,最近現形北海長山八島,自‘北海浪漢’處,奪得一部‘虛無心法’,目前隐遁深山,正在研習此一絕技——‘纏綿不盡鬼敲門’,不過……”

紅老頭兒說至此處,忽然微笑道:“老夫已經預先悟出兩招絕活,将來如果幸運的話,也許可以克制他的‘纏綿不盡鬼敲門’,剛才我答應你的第二個條件,就是要教給你其中的一招。”

“謝老前輩!”

一目淚尼此刻對這紅老頭兒,似是已經漸生好感,當下俯身一拜,紅老頭兒心中一陣感觸,連忙彎腰将她扶起,笑道:“玉兒,你能相信我的話,使我不致蒙受不白之冤,已經算是萬幸了,将來等你報仇雪恨,尋母歸來,若有雅興,歡迎你們到南海太平島一游,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些有關你父親的事。”

“老前輩,您以前也認識家父?”

“哈哈……”紅老頭兒豪放地大笑起來道:“豈止認識,能夠清楚你父親的,天下恐怕沒有第二個人!”

“噢?”一目淚尼莫名其妙地聽着,覺得這老兒頗可親近,當下心情已感輕松不少,淺笑一聲,道:“待在下辦完大事,必與家母往南海再謝。”

“但願如此。”

紅老頭兒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接着,便直開始傳授一目淚尼一套絕技。

這絕技,正是日間魔林深處,幾乎令定魂掌關龍喪命的“奪魂神珠”。

提起“奪魂神珠”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确有其奇奧獨到之處,原來這神珠乃以純金屬制成,使珠之人,必須利用陰陽相吸之理,運用自身內家修為,控制神珠,分合自如。人的眼睛可以傳電,是以受神珠所制之人,眼睛越開,則神珠如影随形,片刻不離。人因有心理上的恐懼,受神珠攻擊之時,兩只眼睛被迫分開,這樣一來,越發增加了神珠的威力。

無耳道長畢竟還是江湖閱歷較深,悟力較強,因此,日間看到自己徒弟受“奪魂神珠”所制,驚奇之間,突然悟出其中一點端倪,再加上一目淚尼修練火侯不足,定魂掌關龍才能僥幸逃生。

人間事,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一目淚尼能從生死邊緣得救,這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師父從小就告訴她,殺父奸母的仇人,是紅老頭兒,可是,如今聽紅老頭兒一說,又不是自己的仇人,這一點,更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那麽,這仇人到底誰呢?

那麽,這紅老頭兒又是誰呢?

他為什麽會對自己的身世,這樣清楚呢?

他為什麽要對自己的命運,這樣關心呢?

不笑寨主聽完一目淚尼的奇遇,心中自是驚奇。

因為——

這紅老頭兒,正是他所遇到的那個紅老頭兒!

這紅老頭兒,教給一目淚尼一手“奪魂神珠”,又教給他一手“三千煩惱絲”!

這紅老頭兒,為什麽要對他們師兄妹如此偏愛呢?

“師妹,紅老頭兒既然恢複了你的行動,為什麽你還要在魔林苦站十年呢?”

這一點,不笑寨主頗覺蹊跷。

“這叫做将計就計!”一目淚尼低酌一杯,得意地道:“關龍既然在我身上試了掌法,必定時時刻刻關心我的行動,如果我馬上離開魔林,也許會惹來更大的不幸,因此,經過再三考慮,我接受了紅老頭兒的建議,幹脆站上他十年,表面上看來,我遭了關龍的定魂掌力,不能動彈,其實,每天子夜過後,我多半的時間,都在苦練的‘奪魂神珠’。”

“嗯,妙計,妙計。”不笑寨主興奮之餘,舉杯一飲而盡。

可是,一目淚尼卻又猶豫起來。

是先報父仇呢?

還是先行尋母?

還是先到東海,去找太上老人的三寶?

不笑寨主旁觀者清,此時似乎已經看穿她的心事,因而建議道:“報仇尋母,應是目前第一要務,只是紅老頭兒既未說出殺父仇人是誰,又沒告訴母親現在何處,人海茫茫,一時之間,恐怕無法進行。東海三寶,轟動武林,天下高手均已争先恐後,時不容緩,事不宜遲,依愚兄意見,不如先去東海,若能僥幸得到其中任何一寶,對于報仇尋母的行動,都将有很大的幫助,不知師妹認為如何?”

一目淚尼細思之下,緩緩言道:“還是先去東海吧!”

“東海之行,坎坷難料,天下高手雲集,單憑你我這點功力,不知是否可以?”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還是聽天由命吧!”

不笑寨主對于東海之行,頗多顧慮,一目淚尼似乎并不相信,憑她的“奪魂神珠”,與師兄的“三千煩惱絲”,有多少人能夠抵擋得住。

“師兄,還是早點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動身。”

不笑寨主輕應一聲,開門喚店小二進來收拾杯盤,二人分間躺了下來。

夜色靜靜,月光清清,店裏的客人,都已入睡,隔壁房裏,偶爾傳來幾聲沉鼾,震蕩起子夜的微波。

一目淚尼行功完畢,躺在炕上,閉目欲睡。

夜太靜了!

太靜的夜,容易啓發人的遐思。

一目淚尼的腦中,不覺又是千頭萬緒。

萬丈崖,水火溝!

究竟在哪裏呢?

她從懷裏掏出彩色絲巾,圖中山川起伏,錯綜複雜,不知含有多少玄機!

東海——

這遙遠的東海!

這神秘的太上老人!

這誘人的人間三寶!

啊!別說武林高手,江湖隐士,就是一個販夫走卒,樵子鄉老,誰不想到東海走走?誰不想到東海看看?

一目淚尼正自幻想,倏而——

輕風微動,悉嗦之聲,傳自窗外。

一目淚尼忙把彩色絲巾收起,驚奇之餘,未及起身落地,窗戶突然被風吹開。

吹開的窗戶,被風吹得“吱吱”作響。

驚魂甫定,疑慮之間——

一顆亂發糾糾,塌鼻腫眼,滿臉鐵青,滿腮髭須的怪頭伸了進來。

怪頭歪嘴一張,氣急敗壞地哀求道:“師姑,快救我!”

一目淚尼乍見怪臉,驟寒澆心,忙縱身喝道:“你是誰?”

“我,我是……”

來人也許由于太過緊張,期期艾艾地,說了半天,也沒說出自己到底是誰?

一目淚尼望着這副怪臉,心中狐疑不定。

真是豈有此理!

自己什麽有過這樣一個醜八怪的師侄來!

猶豫片刻,一目淚尼對怪頭人道:“深更半夜,來此何為?有話請進來談。”

怪頭人應聲躍進室內,一目淚尼不覺又是一驚。

原來這怪頭人身材生得奇小,一襲黃色衣褲,倒有點兒像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一目淚尼被這怪頭人的怪相弄得摸不着頭腦,心中突覺情勢不妙,當下一面暗自戒備,一面厲聲問道,“你是誰人門下?快把師承名號報來!”

怪頭人神色慌張地道:“我師父是師姑的大師兄,陰沉鬼叟。”

“胡說!”

沒等怪頭人的話說完,一目淚尼霍地左手一伸,一股強烈勁風推出,勢如排山,力若倒海,直奔怪頭人“肩井”穴而去。

怪頭人見一目淚尼暴怒之下突然出手,心知不好,連忙一閃,立時吓出一身冷汗來,沒等一目淚尼再次發招,急将頭上面具摘下,“撲通”一聲,雙膝跪倒于地,驚恐地喊道:“師姑暫且息怒,愚侄願道其詳!”

一目淚尼眼前一亮,差點笑出聲來,原來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個非常标致的黃毛丫頭。

緊張了半天,差點弄出大事情來,一目淚尼望着黃衣女失聲笑道:“鬼丫頭,居然敢來和我玩把戲,老實告訴我,你師父真的是陰沉鬼叟嗎?”

“啓禀師姑,小女恩師正是陰沉鬼叟,他老人家現在遇難,請師姑前往援救!”

一目淚尼面色微慢,低頭沉思不語。

過了一會,擡頭道:“他的事,我管不了!”

言下不覺凄然,輕嘆一聲,轉過頭去,思潮起伏,矛盾頓生。

黃衣女站在一旁,見一目淚尼不動聲色,一時急得小眼淚兒落了下來,臉上一片愁苦,望着一目淚尼,繼續哀求道:“剛才逍遙叔叔已經去了,他臨走時,告訴我您在這兒,我恐怕他敵不過老魔頭,所以才來請師姑……”

黃衣女話未說完,一個四旬左右的男人,從隔室走了進來,此人臉上沉寂抑郁,似是已經曉得事情有原由。

“二師叔!”

黃衣女連忙跪地一拜,原來此人正是不笑寨主。

不笑寨主深沉地看了一目淚尼一眼,又問黃衣女道:“你說那渤海的‘逍遙子’也來了?”

“是的。”

“你師父現在在什幺地方?”

“就在離此不遠的骷髅崗上。”

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聞言色變,顯然事情具有相當成分的嚴重性。

骷髅崗位于白馬鎮東南十五裏,是個江湖上觸目驚心,聞名喪膽的地方。

當然啦,江湖人物所以會對這個地方觸目驚心,聞名喪膽,毫無疑問的,是因為骷髅崗上有個骷髅崗主。

這骷髅崗主,是個何等模樣人物?連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都聞名色變,感到辣手?

陰沉鬼叟在江湖上,并非等閑角色,憑他也會遇難骷髅崗?

陰沉鬼叟是七分洞主的大徒弟,是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的大師兄。他和這骷髅崗主會什麽過節?

陰沉鬼叟是不笑寨主的情敵,是一目淚尼幸福的破壞人,此番在骷髅崗遇難,他們兩個,管不管呢?

管吧,實在心有不甘。

不管吧,實在于心不忍。

以前,固然陰沉鬼叟對不起他們的地方太多,可是,這幾年來的冷漠與奚落,也夠他受的了,何況他們現在已經前嫌盡釋,團圓在一起了,何必還那樣計較往事呢?

同時,不管怎麽樣,三個人總是曾經同師一場,如今離開了師父,難道連這點忙都不能幫?

就是不幫他,去看看熱鬧,也未嘗不可呀!

于是——

在黃衣女的再三哀求之下,一目淚尼與不笑寨主,終于答應了骷髅崗之行。

二人裝備停當,關門閉戶,翻牆越屋,直至街心。

夜色深沉,萬籁俱寂。為了趕路,不笑寨主手挾黃衣女,與一目淚尼相偕走出城門,朝着東南方向奔去。

十幾裏地的路程,在具有內功修為的人來說,并不是什麽艱巨的旅途,不久之後,三人已然來到骷髅崗下。

骷髅崗的地勢,不算高峻,然而亂石成堆,崎岖難行,行不多遠,眼前豁然出現一道狹谷,谷口處,堆着一塊高大的巨石,月光下,隐隐約約地,照耀着巨石上的字跡:“骷髅崗乃我遁世一狂之地,擅入者死!”

一目淚尼心中一冷,對不笑寨主道:“這老家夥越來越狂了!”

不笑寨主心情沉重輕哼一聲,不再言語,三人冒險入谷,緩緩而行,步步為營,一路虛驚,所幸尚未遭遇什麽。

狹谷盡頭,地勢較為寬廣,而且越來越高,不笑寨主走在前面,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向一目淚尼道:“師妹,你看!”

一目淚尼舉目望去,但見山頂遠處,現出一座石屋,繼續前進,景象越覺清楚,不笑寨主一個示意,三人同時隐住身形,靜觀演變。

此刻,正是——

明月含羞去,烏雲呼嘯來。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

“誰?”

“我!”

“哪一個?”

“出來瞧!”

“躲躲閃閃的,為怨為仇?”

“為怨的不敢來,為仇的不敢到。”

“既然無怨無仇,那是為了什麽?”

“為的是一口江湖義氣。”

“哪裏來的野種?藏頭露尾的,也配談江湖義氣。”

“躲在狗窩裏說大話,算什麽英雄?”

“有種的,進來坐!”

“是好漢,出來談!”

“要老子開門迎客,你小子恐怕還沒修到這份福氣。”

“老賊,休言無禮,你家爺爺來也!”

“刷”地一聲,人随聲到。

白影飄忽,遽至屋前。

但見舉手一揚,剎時門窗俱裂。

屋內漆黑一片,無聲無息。

頃刻之間,笑聲大作,功力深湛,震以肺腑。

“幹淨人不做糊塗事,快報個師承姓氏來,死了省得閻王爺查冊子。”

“大爺無名無姓,無師無門,家住長山八島,有個白衣俠隐,人稱‘渤海逍遙子’的,你總該聽說吧?”

“哦!”屋中人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狂言道:“天地之大,雞鳴狗盜之徒,不勝其數,老漢可記不得那許多!”

“不識逍遙子,枉為江湖人!”

“嘿嘿!”屋中人一聲冷笑,又道:“好一個逍遙子,看你半把年紀,口氣可真不小,我問你,子夜闖崗擾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煩啦?”

“龍老魔,死到臨頭,還要如此孤傲狂妄,你可曉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

“哼!我倒要瞧瞧,你小子算是天外的天呢?還是算人上的人?”

屋中人确是狂妄已極,這充滿譏嘲的一笑,卻把逍遙子給呆住了。

要知道“逍遙子”三個字,近幾年來,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個有聲有色的人物,自幼居于長山八島,虎父獅母,以草木蟲獸為伴,後得異人傳授,學了一身名不見經傳的驚人絕技,江北一帶,不論黑白兩道,無不望而生畏,成了無耳道長的死對頭。

像他這種字號的好漢,幾曾受過這等奚落?今夜,屋中人居然如此無禮,氣得他不由火上三肝,憤起丹田,直想竄進屋去,擒取老賊性命,以消心頭之恨。

然而這老家夥鬼計多端,不知他內藏幾許奸詐,萬一中了他的圈套,豈不煞盡風景,失盡體面?

三思之餘,逍遙子狠狠說道:“大丈夫闖蕩江湖,當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為己任,像你這種專門殘殺無辜,奸人妻擄人女的作風,算什麽英雄好漢?逍遙子今夜到到骷髅崗來,就是要替天下除此一害.識相的話,速将賊頭拿來!”

“哎呀!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了,就憑你逍遙子,也想來要我‘遁世一狂’的頭?”

“不拿頭來,還人來!”

“要人沒有,要頭可以,不過,可不是老漢的!”

“什麽?”

“頭,拿去!”

片刻沉寂,接着——

“啪”!“啪”!“啪”!

三顆人頭,齊飛屋外。

血肉不分,滾落丈餘。

逍遙子乍驚擾悸,不由大叫起來:“啊!大哥大嫂,玲姑娘!”

慘不忍睹的場面,擺在面前,逍遙子悲恸欲絕。

小屋子依舊是黑洞洞的,朔風蕭蕭,襲人肺腑,逍遙子站在屋前一棵樹下,望着滾在地上的三顆人頭,雖已激憤填膺,仍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遁世一狂這老家夥,是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論江湖經驗,逍遙子當然差他一籌,但在功力上,卻不見得比不過他,尤其是那幾手絕門野技,一旦施展出來,也足夠遁世一狂消受半天的。

可是,逍遙子始終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曉得這小屋子裏面,應該還有一個人。

那一個人哪裏去了呢?地上滾着了,明明只是三顆人頭呀!

難道她并沒有死?

難道她還在小屋之中?

不然,為什麽這老家夥不敢離開半步呢?

難道——

逍遙子想到這裏,突然問道:“喂,龍天仇,我問你!”

“頭都給你了,還要問什麽?”

“我大哥、大嫂與你無怨無仇,玲、岚二姑娘乃弱女之身,為什麽你要這樣趕盡殺絕呢?”

“為是的一口英雄之氣!”

“好家夥,你還有一點人性沒有?”

“心不狠,手不辣,哪裏稱得上江湖好漢?住在骷髅崗上的人,哪一個有過人性?哈哈……”

狂笑聲中,屋內燈光忽明。

那自稱遁世一狂的人,背窗靜坐一張石桌之前,衣衫褴褛,亂發披肩,年約五旬左右,手中正在玩着兩個黑呼呼,圓溜溜,亮晶晶的彈子。

根本就沒有把屋外人瞧在眼裏。逍遙子忍住一肚子悶氣,一雙銳利的眼光,不斷地搜尋屋子的每個角落。一心想探得岚姑娘的下落之後,再行伺機定奪。

可惜他所能看到的地方并不大,方才來時,只是順手用了不到二成的功力,把小屋的門窗震得粉碎,然而除此之外,四周的石壁,仍舊把屋內的一切,包得嚴密的露不出半點聲色來。

逍遙子見到遁世一狂那副神氣活現的樣子,正想加足功力,一掌毀掉小屋,毀掉遁世一狂。舉掌之際,耳中忽然作響,只聽一個清細的聲音道:“逍遙兄,使不得,岚姑娘怎麽辦?”

“岚姑娘?”

逍遙子聽罷,心中一喜,暗忖道:“岚姑娘真的還在屋中?”

“先想辦法宰掉這老鬼,給你大哥報仇!”傳音又道。

“報仇?哼!骷髅崗豈是你們般蠢材放肆的地方!要命的話,快給我滾,再不識相,叫你陪那三顆人頭去。”

遁世一狂是何等厲害人物,想不到那遠方的真力傳音,竟被他聽到了。

他說完話後依然背窗而坐,口中不時發出狂傲的冷笑,手中不斷地玩弄着那兩顆光亮耀眼的黑彈子。

這種狂态,哪裏是一向自命不凡的逍遙子,所能忍受得了的!

早已中燒的肝火,使他不再顧忌其他,岚姑娘的死活,暫且不管,先教訓這老賊一番,再作道理。

逍遙子心意既定,當下兩腳穩樁,右掌平伸,左掌後曲,運用他獨家精研的“乾坤掌法”,一招“開門見山”,靜靜的,緩緩的,真元內聚,掌力集中,不偏不倚,直朝遁世一狂後背而去,這種奇異的掌法,在逍遙子使來,一向是萬無一失的。

但見他左掌漸漸前推,右掌慢慢旁拔,沖力之大,壓力之渾,何止于千鈞!

遁世一狂依舊背窗靜坐,乾坤掌的深奧之處,正在于此,威力再大,掌發之時,卻始終無聲無息,是故遁世一狂雖已死到臨頭,而不自知。

當逍遙子的右掌,變伸為縮,左掌堪堪推直,乾坤潛力達到巅峰狀态,突見他臉色一變剎時面無人色。

但覺掌力剛近窗前,忽而一個“浪子回頭”,倒轉之勢,遠較自己所發為大。

事出意外,逍遙子一時躲避不及,反被震退丈餘,若非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已經一命嗚呼了。

遁世一狂連頭都沒有擡一下,只是陰恻恻地笑了一聲,依舊背窗而坐。

這老家夥的武功雖然厲害,江湖上都要怕他三分,可是,逍遙子萬沒有想到,他會厲害到這般地步。

乾坤掌算是逍遙子的看家本領之一,二十年來,他只正式用過三次。

第一次,還在十二年前,逍遙子受陰沉鬼叟之托,一掌擊退了魔林之王——不笑寨主。

第二次,是在四年之後,逍遙子夜探鬼谷,一掌引出了數十年難謀一面的鬼谷七魂之師——無耳道長。

第三次,就是今夜了。

一掌既出,不但未能驚動遁世一狂毫發,就是連人家石桌上的燈光,仍是依然故我的亮着。

說起來,也真夠氣人,那微弱的燈光,連歪都不歪一下,無怪乎逍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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