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部九九歸原掌法,害得斷指童無情無義
韓劍秋嘆了口氣,道:“我并不要你相信,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感覺告訴你而已,一個人,自小至大,也是相當不易……”
他說到這裏,倏一伸右手道:“你看我這雙手,只剩下九個手指,為了快意親仇,練這手‘袖中刀’,我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适應左手招,便默默用了五年時間,其中辛酸艱澀,又豈是旁人能夠知曉?……”
不待韓劍秋再有表示,朋三省小心的問:“老弟,你的仇家都是誰?”
韓劍秋半側過臉,淡淡的道:“朋友,你倒喜歡管些閑事。”
朋三省獨目一瞪,怪叫道:“什麽?這叫管閑事?我是看你不錯,想幫襯幫襯……”
韓劍秋撫摸刀柄,輕輕的道:“罷了,朋友,我要親手索仇。”
朋三省不悅道:“非要親自找到方才能算數?別人想幫你的忙,也算奪了你的光彩啦?他奶奶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怪物?”
韓劍秋笑笑,語氣變得溫和多了,道:“你,朋友,你要幫我忙?”
朋三省“噗”的一拍胸脯,道:“怎麽着?莫不成我朋三省還不夠幫你跑腳的料?”
韓劍秋靜靜的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這位豪邁的江湖漢子微微一愣,伸出舌頭舐舐嘴巴,吶吶的道:“我,哦,我也說不出為什麽,只覺得和你這小子很投緣,好像……好像咱們已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樣,雖然……
你一直冷不拉叽的叫人看着心裏不是味,但你另外有一股什麽的,什麽……啊,氣質,對了,你另外有一股氣質相當可愛,哦,使人想接近你,和你做個朋友……”
韓劍秋無聲的笑了,他伸出手去,朋三省卻用兩只粗大而長了黑毛的大手,将他的手緊緊握住,兩人深深地注視着,在這一剎那,他們都已感到彼此間的距離急速的縮短,心與心已在冥冥中結連在一起。
他們踏着重露,來到洞口的下面,有幾匹失主的孤騎,仍在迷惘的徘徊,荒地上除了人的屍體,還另外橫卧着五六只暴睛突齒的白狼犬。
朋三省嘿嘿一笑,瞟了那些死犬一眼,道:“鐵矛幫把一幹飼養的走狗,養得也與他們是一個德性,人一躺下,狗也跑得快,那是幾只不知死的朝上靠,嘻嘻,老子就一條捅了它一刀!”
韓劍秋擡頭望望洞口,而洞口毫無動靜,朋三省一拍他肩膊,兩人席地而坐,朋三省道:“老弟,你現在可以将你的仇家告訴我吧,也好讓我心裏有個底,找起來也方便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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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劍秋又恢複了那冷沉沉,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便将自己一生的際遇,簡單扼要的詳述了一遍。
半晌,兩人都默默的沒有說話,時間在寂靜中過去,最後,朋三省打開僵局,道:“老弟,我看這些事,必須一一清理,你的仇家,在武林中都是大天王,唯—的辦法,是采取各個擊破為手段。照你剛才所說,洞裏那妞兒,确實對你情深義重,老哥哥知道有一個人,醫道很精,—些疑難雜症,莫不起手回春,我們何不到那裏試試看,看他有沒有辦法治療梅姑娘啞疾,然後,再逐一找上他們窯口……”
他頓了頓,又道:“老弟,千萬別操之過急,冥冥中有一雙眼睛在看着我們,有一雙手在推着我們,善惡皆有報啊,只争遲與早!”
“善惡皆有報,只争遲與早。”這兩句話仿佛剎時變成千百響連串的悶雷轟隆隆的在韓劍秋心裏震蕩、回響,像有無數個聲音在他心裏響喊,在他耳邊呼叫,他猛一甩頭,一拉朋三省的手臂,大喝道:“好,照你的決定。”
新城鎮——
這是個小小的鎮集,三百多戶人家,幾間簡陋的小店,兩條破爛的街道,勉強湊成一個窮鄉僻野的墟集,稱它為鎮,實在有些浮誇了。
在鎮的郊野,有一幢裏外三進的竹籬茅屋,籬旁植着幾株古梅,雖然綠意盎然,并不是開放的季節,一灣小溪環繞于側,現在,茅屋靜悄悄的襯着大地一片姹紫嫣紅,洋溢着初夏的氣氛。
梅兒躺在床上,她已在這裏進行手術後第十天了,這裏,唔,便是“魅鷹”朋三省口中說出的名醫,怪老頭粟伯貴的蝸居。
這老頭醫道實在高明,經過他初次一診斷,便看出梅兒病源,她并不是音帶失去了效能,只是因為受了驚吓的關系,而使音帶阻塞,經過他略施手術,用藥內攻外拔,将阻塞音帶所留的窒氣完全清除了,現在,聲音已恢複了,只是手術上的傷口尚未完全收口。
裏進的簾子一掀,韓劍秋走了進來,他身穿一襲白色長衫,俊逸、潇灑、英挺、超拔!
說他是個武夫,他文質彬彬,似帶濃厚的書卷氣。
說他是個文士,他英挺超拔,卻又有一種逼人的英武之氣。
梅兒的氣色已好看多了,她一身打扮素雅而潔淨,青布衣裙,外加一件白色嵌肩,臉上不施脂粉,卻越發顯得清麗脫俗,有如出水白蓮,散發着一股楚楚動人的韻致。
韓劍秋走到她的榻前,輕輕的道:“梅兒,你今天氣色好多了,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梅兒不置可否的嫣然一笑,道:“朋大哥呢?”
韓劍秋伸手朝門外一指,道:“又去沽酒去了。”
梅兒道:“這多天來也夠朋大哥悶的,那老先生又古怪得可以,我們住在這裏,時間已不算短,除了給我換藥,他就壓根不離屋門一步……”
下意識的朝裏邊瞄一瞄,梅兒理理鬓發,又道:“我看他人還挺不錯的,就是孤僻了一點,你沒見過我們在這裏打擾了那麽久,就從沒有一個人前來探訪過他?”
韓劍秋微微一笑,道:“難怪他說過不以醫道為謀生之路,假如光憑這一門吃飯,不把他餓癟了才怪!”
梅兒眨眨眼,點頭道:“他的醫術實在高明得很,只是脾氣太壞,那個病家願意花了銀子還買氣受呢?”
梅兒稍稍坐起身子,續道:“打前天,我手術傷口就已經完全收口了,這兩天完全是喝他親熬的湯藥,我差不多已經完全好了,我真不敢相信,我還能說話,上天對我太優厚了,韓哥哥,我好感激你……”
韓劍秋在她額角吻了一下,輕輕的道:“我好感激他,雖然他是那麽怪……”
梅兒臉泛桃紅,嬌羞的剛想答話,裏間的簾子一掀,那怪老兒粟伯貴已陰陽怪氣的踱了出來,他仍是一襲黑袍,一雙黑布鞋,焦黃的面孔上,有股令人一看別扭極了的表情,行到房中,他微捋八字胡,兩只小眼往上一翻,道:“到今天為止,已是整整十天了,病已經好了,你們到底如何打算?走也不走,賴住在這裏是何用心?”
韓劍秋還沒有講話,梅兒已堆起笑臉道:“老伯,我好感激你,請你不要見怪,韓哥哥是說等我傷完全合好,我們便即刻離開,所以只得再打擾老伯兩天……”
粟伯貴一吹胡子,怒道:“老夫是治病的,你好了沒好,莫不成老夫還不知道,自從那夜被那個莽漢用刀架着老夫脖子為你治病,到如今非但分文未付,反而要管你們三人食住,老夫是開客棧的麽?還是頭上寫了個‘孫’字?”
梅兒面頰飛紅,委曲的低下頭去不再講話,韓劍秋安慰的拍拍她,注視着粟伯貴,道:“老先生,你休要如此不近情理,我們治病住屋,自有銀子給你,并非白搭,你又何苦言語傷人呢?”
粟伯貴怪叫一聲,道:“什麽?老夫言語傷人?白看病,白住屋不說,那個莽漢又對老夫冷嘲熱諷,動辄惡言相向,老夫是這屋子主人,如今還像個主人樣麽?難道老夫就連一點自主之權也沒有麽?到頭來老夫還落個惡言傷人的罪名?”
韓劍秋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如果在下對你略逞粗暴,你又會将此咎推在所有武林人物身上,又有借口叫嚣,草莽之士俱皆霸道,但事實并非如此,假如說有些武林之士待你欠善,也恐怕是老先生自己太過不近情理所招致吧!”
粟伯貴一張黃臉氣得變為朱紫,他尚未說話,韓劍秋又道:“江湖中人活得已夠辛酸,但大多數生性豪邁而耿直,都是些有血性,有膽識,明辨善惡的磊落男女,其中不少學術修為俱佳,而且氣質灑逸。老先生未窺全貌,即以一二人之做定論,未免太過偏激,天下之大,薄天之義,卻往往是這些草莽豪雄所擔起來的。”
粟伯貴重重哼了一聲,怒沖沖的道:“任你小子舌上生蓮,老夫就是不喜此一類。”
韓劍秋平靜的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這時,門外卻傳來一聲哈哈大笑,随着笑聲,朋三省魁梧的身形,風一樣的卷了進來,拉起他的大嗓門叫道:“韓老弟,這個老頭除了兩眼見財外,是他媽什麽也瞧不見的,你對他講這些大道理,實在好有一比什麽……什麽對牛彈琴哪,他媽是條牛,又怎麽知道彈琴是啥意思呢?”
粟伯貴一見是這位莽漢進了屋來,不由又氣又畏縮的一跺腳,別過頭去吭也不吭一聲。
朋三省做了個鬼臉,将手中的一把大錫酒壺“碰”的放到那張搖搖欲墜的小幾上,哇啦哇啦的道:“大妹子,你的傷口約莫也快好了,你自己覺得已經合了口就講一聲,咱們立即上道,不要在這裏看人家臉色,受他媽的鳥氣!”
粟伯貴霍的轉過身來,雙手平伸,吹着須子道:“請,請,快請,老夫我求之不得……”
朋三省大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椅子“格吱格吱”呻吟了一聲,他抓起了酒壺,就着壺嘴灌了一大口酒,狠狠的道:“不用你催,我們就這兩天便拔腿,你想留還留不住!”
粟伯貴兩只小眼一翻,背着手,重重的行向裏面,韓劍秋望着他的背影搖搖頭,朋三省卻自管大口大口的拼酒。
梅兒怯怯的看着韓劍秋,可憐生生的道:“韓哥哥,人家這麽不歡迎我們,為了我的病,害得你跟朋大哥忍受人家奚落。”
韓劍秋眉梢子一揚,臉上帶着三分隐秘之色,他低沉的道:“梅兒,依你看,我平素的性格可是這種善于逆來順受的人麽?”
梅兒怔了怔,迷惘的道:“當然不是,但,但你為什麽仍忍得住呢?”
韓劍秋換了一個姿勢,手按床沿,他瞟了一旁的朋三省,俯着頭似笑非笑的道:“老實說,這固然是為了你傷口縫合着想,但也奈不住朋老哥的軟哄強拉,只好委曲下來。”
梅兒一半感激,一半迷惑,她微微的張着小嘴,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呢?”
韓劍秋含着深意的一笑,唇角撇了撇。朋三省已一抹嘴巴周圍酒漬,拉過竹椅湊了上來,他朝裏間望了望,壓着嗓門道:“大妹子,就照實給你說了吧,你知道的,我與這怪老頭的兄弟都是‘大伏堡’的人,我排行老四,他兄弟老六。由他兄弟口中,我偶然曉得了一些關于怪老頭的事情,你以為我拿刀架着他脖子,是想他若不治你的病将他殺了嗎?其實,他真要不給你治病,我也不能殺他,不過,怪老頭的習性如此,不見棺材不掉淚。哦,還有些事情是極其有趣的,你若去問這老家夥,他一定抵死也不肯洩漏……”
二十二
梅兒驚異的道:“是些什麽事情?”
韓劍秋籲了口氣,道:“全是這位老先生一些獨特秘密,他本人對醫術藥理鑽研極深,很有些稀奇古怪的成就,但是,他卻挾技自珍,從不為外人道。以他為你治病為例,他只是運用了一般郎中裏較高的醫術而已,不及他本身的火候之一,換句話說,他并沒有拿出真功夫來為你治病,但饒是如此,已是創造了醫學的先聲了……”
梅兒眨眨眼,依然如墜五裏霧中,她看看韓劍秋,又瞧瞧朋三省,還是有些摸不着邊際的道:“但是,我不明白這些事和我們一定要住在這裏有什麽關系?人家已很明顯的表示出不願意……”
韓劍秋古怪的笑笑,朋三省已接上道:“妙處就在于此,老實說,只稱這老家夥醫術精湛尚不足以形容他這方面成就之高,确實一點說,說這個老滑頭的醫術已幾乎到了登峰造極之境了,他自己冶煉出來的幾味珍罕藥物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拍案叫絕,當初他的兄弟告訴我時就驚異不止,料不到卻是果真如此!”
梅兒低低地道:“你看見過了?”
朋三省神秘的一笑,得意的道:“當然看見過,要不我們還待在這裏做啥?這老家夥的醫道實在精的像在變法術,可是他表面上卻裝得土頭土腦一副酸相,連這鎮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們鄰舍——這位孤老兒竟是個華陀再世的活神仙。”
梅兒有些着急,催促地道:“朋大哥,你快說嘛!你看見了些什麽?”
朋三省又湊近了點,低沉地道:“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決不相信,以前他兄弟告訴我,說這老兒有一種靈藥,名叫‘回生爪’,這‘回生爪’形同一枚富壽瓜,皮色青絲帶紫,大如兒掌,宛如五只指頭并攏在一起,上面還生着一根寸許長,像是老鼠尾巴的蒂梗,當時我聽過也就算了,沒有十分放在心上,就在遇着這老兒開始,我才忽然又想了起來,在七天以前,我就做了一次不速之客,摸進去探了一探……”
梅兒緊張的,急急的道:“沒有被他發覺?”
朋三省低聲笑道:“發覺?發覺了還搞個……”
他似乎發覺現在是對着一個二十歲的大閨女講話,不該有污言穢語,忙打住改口道:“搞個什麽名堂,這家夥精于醫道卻也不見得精于武術呀!那次,是晚上二更天了,我不是在門口打的地鋪麽?我把被窩卷了卷,枕頭墊了墊,貿然一見就像真有人躺在那裏一樣,我從外面繞到他住的最裏間,翻上了屋面,稍稍扒開了茅草往下窺探,這一看,乖乖,幾乎驚得我一個筋鬥摔了下來……”
梅兒捂着心口,緊張的道:“看見了什麽?”
朋三省故意賣關于似的舉起酒壺又灌了一大口酒,“吧噠”了一下嘴巴,笑了笑,壓着嗓門道:“房子裏只有一盞陰陽怪氣的桐油燈,燈光搖搖晃晃的,昏沉沉的,這老家夥的影子映在牆壁上,老家夥沉着臉,睜着眼,臉上也是陰沉沉的,就他媽和那盞桐油燈的調調差不了多少。他坐在一張灰白的方桌前面,桌上擺着一把小刀,一只活母雞,一卷淨布,一個內盛朱紅膠水般物體的水晶瓶,另外,呵呵,就是那枚久聞大名的‘回生爪’了。”
梅兒忙問道:“和他兄弟說的形狀一樣?”
朋三省咽了口唾沫,道:“正是,一點不錯,青絲絲的皮面泛着紫瑩瑩的暗光,似是五只手指頭并在一起……”
好像是回憶當時的情形,朋三省的獨目閃動着一片迷幻的光采,停了停,他又低沉的道:“老家夥眼睛瞪着那只活母雞,好一陣子,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小刀,猛的一下子把兩只雞腿活生生、血淋淋的砍了下來。”
梅兒驚恐的捂住了小嘴,滿臉駭懼之色,朋三省又接道:“我才在想這老家夥那顆心可狠得緊哪!跟着怪事就出現了。老家夥一只手捏住雞喙,免得它吵叫,另一只手快速的将水晶瓶裏的膠狀紅色水液,塗在雞腿的切斷處,拿起那枚‘回生爪’往斷處緊緊一接。說也奇怪,那枚‘回生爪’忽地張開,宛如五只手指般的瓣體,就好像一只小小的人手一樣,扣住了那已經斷落的雞腿。老家夥就一直這麽按着不動,約莫過了盞茶時分,他雙手放開,那只被切斷了雙腿的母親竟然‘咯咯’叫着在桌面一拐一拐的撲騰起來,兩只腿宛似沒有斷過一樣,好生生的長回去,老家夥摸着八字胡哈哈大笑,卻将我吓得幾乎摔下屋頂,斬斷的肢體能在這瞬間長了回去,我還是初見,以前便連聽也沒有聽說過,不管是人是畜,也絕沒有這種方法。但是,我這只眸子卻又看得這麽千真萬确……”
朋三省說到這裏,嘆了口氣,續道:“由這裏看來,那‘回生爪’既能将禽畜的殘肢接好,人的肢體大約也具有此效,老家夥卻挾技自珍,實是不該,假如他将這玩意貢獻出來,還不知可以挽救多少殘缺之人哩……”
梅兒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道:“但是,這些東西都是他自己鑽研發明,他既不願公開,我們又怎好硬是要這樣做,怕人家會講話,況且,我還要向他拜賜再造之恩……”
韓劍秋笑了笑,道:“所以我已告訴過朋兄,無論他用什麽方法取得粟老頭的秘方,只要是光明正大,取得粟老頭心甘情願,我便不去過問,否則,嗯,我也不會答允,朋兄你說是麽?”
朋三省哼了哼,道:“小子,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拆濫污,你大可放心。”
梅兒想了想,又道:“朋大哥,他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別的精妙成就麽?”
朋三省沉吟了片刻,皺着眉道:“他弟弟告訴我,說老家夥留着一盒‘蟄蟻’,這些蟄蟻有一宗妙處,專能救治中毒之人,将這蟄蟻置于傷口,它們即會以蟄刺紮入染毒之肌膚內,以本身之毒融和原先之毒,而使得毒素相互抵消于無形,更妙的,它們能深入肉裏,拱咬出體內的毒針或毒砂細小暗器,萬無一失……”
梅兒直聽得有些愣了,她喃喃地道:“這位老先生真是一位奇人!”
朋三省又喝了一口酒,道:“尚不只此呢!他自己以十七年的時間煉了一粒金丹,據他弟弟說,吃下這粒金丹,可使習武之人功力倍增,氣透發梢,逆順九車。再者,犀牛角、紅鹿茸、碧蝦殼、峰丸,他都收藏得有,而這些東西,全是千金難求的珍罕奇藥,救人救命的靈丹,走到天下難找到一兩件的。”
梅兒望了望韓劍秋,遲疑的道:“韓哥哥……”
韓劍秋看着她,溫和地道:“你有話要講?”
梅兒微微垂下頸項,低聲道:“我是想,粟先生這些東西雖然都極珍貴,我們總需要和他明着商量,或以金銀,或以其他條件交換,不應用別的手段去奪取……”
韓劍秋用力點頭,道:“這是一定的,對麽?朋兄。”
後一句話,他已面朝着朋三省,朋三省那張黑臉膛一拉,氣憤的道:“你哪來這麽多羅嗉勁兒?我既然答允了你便當然會做到,若姓朋的要下三賴,哼!也早用不着熬在這裏看老家夥的臉色了。”
韓劍秋灑逸的一笑,道:“你有把握?”
朋三省斷然道:“當然。”
韓劍秋伸了個懶腰,緩緩地道:“咱們不能久等了,還需要多長時間?”
朋三省哼了一聲,道:“就在今夜!”
更殘漏盡,更鼓三聲。
仰卧在榻上的韓劍秋,這一夜可說根本沒有阖眼,輕輕地,躺在地鋪上的朋三省已爬了起來,他以指比唇,先“噓”
了一聲,湊近來壓着嗓門道:“老弟,你醒了麽?”
韓劍秋用手臂枕着頭,笑笑道:“一直未曾入夢,當然醒着。”
朋三省打了個無聲的哈哈,道:“該動手了,現在。”
韓劍秋平坐起來,正色道:“朋兄,咱們雖是江湖草莽,卻也需要講求一個‘義’字,人家為我們治病,又在人家住處打擾了這麽久,不論他是否情願,卻也總是有惠于我。他挾技自珍,秉性吝啬固不足取,但我們這麽悄聲不響的拿了人家的東西走,再怎麽說也不是不該,朋兄,你是否有什麽解釋之處?”
朋三省急得一跺腳,扣着嘴巴吼道:“唉,唉!你怎麽這般迂腐?當然是無愧于心才拿東西走,我給他放下一百兩赤金還不夠麽?”
韓劍秋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道他是否願意?”
朋三省一瞪眼,道:“這還管他願不願意?充其量也只能算我們強買強賣罷了,我的爺,你就別再磨蹭了!”
韓劍秋笑了笑,道:“那麽,你請!”
朋三省哼了一聲,舉步向屋外行去,他剛剛走出一步,韓劍秋已忽然低促的叫了他一聲:“聽,朋兄!”
朋三省愕然回頭道:“什麽玩意?”
“意”字在他舌尖上一顫,他也驀地安靜了下來,屋外有一陣極其細微的衣袂帶風之聲,就像幾片落葉飄過一樣,那麽輕悄的掠到這邊。
韓劍秋抄起枕邊的刀挂好,翻身下榻着靴,他一面将刀佩在右肘老位置,邊低悄的道:“朋兄,有三個人,他們停住了……”
剛剛說到這裏,房屋外面,靠那頭,一個粗厲的聲音傳了進來:“粟伯貴,你給大爺滾出來回話!”
聲音響起,裏面已即時起了一陣慌亂,粟伯貴嗓門打着哆嗦道:“外……外面是誰?是……是……是哪位高朋貴友?”
暗中的朋三省眨眨眼,輕笑道:“好家夥,這老小子敢情還沒有睡?這麽晚了,又不知在搞什麽名堂?”
韓劍秋撇撇嘴唇,道:“大約又在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時,外面那粗厲的嗓音又響起道:“粟伯貴,不要來這一套王二麻子,大爺不愛這個調調,把你的‘回生爪’拿出十枚來孝敬大爺,咱們即時拍腿走路,兩不相擾!”
屋裏響起一聲顫抖的呼叫,粟伯貴慌張的道:“什……
什麽?十枚?老……老漢哪有十枚‘回生爪’?就連一枚也沒有啊!朋友,你不要聽人家傳岔了……”
粗厲的嗓子冷冷一笑,剎時狠了下來,道:“沒有關系,拿不出‘回生爪’就拿你的狗頭,再放把火将你這破屋燒個精光,兩條路,你選一條!”
“你……你們是強盜呀?如此橫不講理,還……還有天理王法沒有?你……你……你,你們要造反了?”
粗厲的聲音顯然移近了些,冷森森的道:“大爺沒有這麽多閑工夫跟你羅嗦,老狗,你滾出來吧!大家見見面也好留個印象。”
粟伯貴的動靜沒有了,靠裏間的屋子裏卻起了一陣忙亂的悉索之聲,這聲音韓劍秋與朋三省聽到了,當然,外面那三位不速之客也不會聽不到,當下,只聞那粗厲的聲音怒罵了一句道:“萬老七,你給我把這老狗揪出來,他想搗鬼!”
起了一陣狂野的笑聲,一條龐大的身影掠過紙窗撲向後面,剎時響起了一聲窗戶的碎裂聲與桌椅的撞跌聲,粟伯貴的驚呼驀地傳出,已在一陣獰笑聲從屋裏移到了屋外。
粗厲的聲音似乎極其滿意的笑了起來,跟着就有兩記清脆的耳光聲傳了進來:“我打你這不識擡舉的老狗,叫你乖乖的送出來,你還想耍賴,如今,大爺沒有這麽便宜說話了,除了要東西以外。還要你這老狗的一條手臂!”
粟伯貴怪叫一聲,尖號道:“反了,反了,強入民家還要恃衆毆人,更要劫財劫物,你……你……你,你們就不怕王法嗎?”
一陣哄笑随着暴起,那粗厲的嗓子道:“王法?王法值幾個子兒一斤?他媽在這節骨眼上,你還跟老子談王法?來,萬老七,你再打上他一頓,看他王法管個鳥用!”
粟伯貴像殺豬似的,尖嚎着叫了起來,粗厲的聲音嘿嘿的笑着道:“對我們‘吊睛三虎’,王法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講究的是霸力,老狗,你懂不懂?霸力!”
粟伯貴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勁兒哼唧着,顯然那三位仁兄已是火氣冒上來,粟伯貴哼唧了一陣,卻突然又鬼叫了起來。
粗厲的聲音冷酷的道:“怎麽樣?這滋味好不好受?你要嘗嘗再拿出東西來呢,還是現在就拿出來?”
另一個軟軟的,皮笑肉不動的聲音也跟着道:“其實結果都是一樣,老狗無論你受不受罪,東西一定得拿出來,你還是放聰明點好!”
粟伯貴呻吟着,喘息着,繼續的道:“好……好……你們這些強盜胚子……老夫拿出來便是……不過……卻沒有十枚,只剩下一枚了……”
“啪”的一記耳光,粗厲的聲音又罵道:“老狗,你他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老子是來和你讨價還價的?你他媽的混帳東西!”
粟伯貴又呻吟了一聲,道:“老……老夫說的全是實話……只有這一枚了……今……今天,你們就是殺了老夫也拿不出……出十枚……來。”
粗厲的嗓子重重的哼了一聲,又道:“萬老七,你給我用刑!”
于是,粟伯貴像扯出了肺腸,又拼命的嚎叫起來,那叫聲,凄怖而悲哀,深夜聽來,足能令人汗毛豎立,心驚肉跳。
朋三省低低的笑道:“粟老小子今夜可是有福,各般滋味他都嘗試了……”
韓劍秋沉默着,忽地,他道:“朋兄,你護在這裏,我去救他!”
朋三省頓時愕了一下,道:“你瘋了,老弟,待他們逼這老小子拿出東西,我們再出去拿回來不好麽?這樣不但推卸了劫掠之名,更省去了那一百兩黃金……”
韓劍秋輕輕站起,淡淡一笑道:“若是如此當然更好,只是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朋兄,我是寧願不要這些東西,也不能背個見死不救的臭名。”
朋三省呆了呆,大大搖頭道:“罷了,罷了,我便依你……誰叫我碰着你這壽頭……”
韓劍秋披上一件衣衫,緩步推門而出,看他那悠閑的模樣,就活像要出去觀賞夜景一樣似的。
朋三省嘀咕着,無可奈何的湊近了窗口,自窗的隙縫中,往外瞄了出去。
韓劍秋背負着手,慢慢行向屋側,嗯,情景可真是夠瞧的,三個又黑又粗,斜斜吊着眼睛的中年大漢,分立成三角形圍着粟伯貴,其中一個蓄着一大把黑胡子的大漢正反拗過粟伯貴的手腕在背上,一面還不停用皮靴踢這老骨頭的胫骨。
這時候,可憐粟伯貴已痛得魂魄出竅,眼淚鼻涕決了堤般灑一臉,連嚎叫的聲音都那麽微弱了。
韓劍秋淡淡悠悠地,微一拱手道:“三位,這出戲,該可以停了吧!”
那三個大漢驀地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六只眼睛驚疑不定的直愣,投在韓劍秋身上,好一陣,中間一個嘴邊生紅毛痣的大漢踏前一步,以他那粗厲的嗓子吼道:“幹什麽,好朋友,你是來架梁的?”
韓劍秋搖搖頭,道:“不敢,只是來求情的。”
另一個大漢扯着他那滿臉朝橫生長的粗肉,要死不活的道:“求情?你睜開你那雙狗眼看看,這裏是些什麽人?是什麽地方?也是你這渾小子開口的地方麽?”
生着紅毛痣的仁兄哼了哼,道:“我看朋友約莫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風浪你可能經歷得不夠,你還是少惹麻煩的好,也免得為你家大人丢醜!”
韓劍秋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師訓誨,是非全因強出頭,不幹自己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多管。”
紅毛痣仁兄“哎”了一聲,面色稍霁的道:“這樣才對,你師父總算還懂點事……”
韓劍秋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家師在這兩句話後面還補述了一句,但若為了一個‘義’字,一個‘理’字,事雖不幹自己,便是豁了性命也得接下,為江湖留存一點好的名聲!”
三個大漢不禁俱呆了一會,紅毛痣仁兄突然臉色一沉,陰鸷地道:“朋友,你是把大爺們做耍子來了?”
韓劍秋又搖搖頭,道:“不敢,只是奉告各位一些粗淺的道理。”
蓄着黑胡子的大漢向自己手心打了一拳,怒叫道:“什麽?爺們闖了這麽多年天下,還來聽你這免崽子教訓?你他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紅口白牙在這裏滿口胡扯,放他媽的狗臭屁!”
韓劍秋不愠不怒的笑笑,道:“忠言素來逆耳,不過,可是利于行哩!”
紅毛痣仁兄寒着面孔,陰沉沉的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也用不着兜圈子來逗引人,說吧,你想幹什麽?”
韓劍秋仍然背負着手,淡淡地道:“很簡單,将這位老人家放了。”
黑胡子驀地跳起來大吼道:“什麽?放人?”
韓劍秋點點頭,道:“而且,那‘回生爪’也不能再要,從今以後更不準來找他的麻煩!”
紅毛痣仁兄幾乎氣得一口氣接不上來,他喘了兩聲,用手指着韓劍秋,火暴地道:“你……你……你,你是什麽東西?你憑着什麽說這種話?憑什麽膽敢如此強橫霸道?”
韓劍秋輕輕一揮衣袖,灑脫的道:“憑着什麽?與各位相同,霸力而已。”
三名大漢全氣得臉色發青,渾身直抖,生着紅毛痣的仁兄霍然自背後拔出一柄重逾四十餘斤的“雙環刀”,暴吼道:“好,好,老子就試試你這霸力到底霸到什麽程度?”
韓劍秋擺擺手,道:“朋友,還是不試為妙,你們正值壯年,應該還有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