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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爪金龍岳麟卻神态自若地手捋銀髯,朗聲一笑道:“歐陽堂主,你也太過多慮了,彼此乃是一家人,功德堂與執法堂毫無二致,這又有何妨,怎能受一般武林規矩的限制。”
歐陽昭一心牽挂着江敏,哪有心同他攪七撚三的多纏哩?
他一層勢,晃肩扭腰,就向林子中射去,口中同時叫道:“稍等再向老堂主謝罪。”
不料人影一動,五爪金龍岳麟,一飄身搶在前面,攔住了去路,道:“歐陽堂主,你要到哪裏去?”
歐陽昭不由一怔,只好收勢停身,焦急地道:“追上那瘋女!”
“追瘋女?”
五爪金龍岳麟似乎感到十分奇怪,重覆問了一句,然後接着道:“如此良夜,去同一個女瘋子歪纏,豈不辜負了洞庭月色,君山煙波?”
歐陽昭心中一動道:“老堂主敢莫認識那瘋女子?”
五爪金龍岳麟面色不由一陣發呆,但這一呆,也不過是極為短暫的事,立刻又變成十分自然,微微搖頭道:“這個,老朽并不認識。”
歐陽昭何等聰敏,他見岳麟的面色微動,便知道有些門道,因此,索興不追江敏,反而定了下來,表面上裝成十分淡漠地道:“君山還有老堂主不認識的人嗎?”
他這句話也問得十分刻薄。
五爪金龍岳麟若是說有,無形之中自己否定了自己是君山的主人;若是說認識,當然得說個來龍去脈。
可是,姜是老的辣,五爪金龍岳麟略一皺眉頭,微笑着道:“也可以說不認識,但也可以說是認識,因此,只好說不認識了!”
歐陽昭暗罵了聲:“老奸巨滑”,面子上也裝成十分淡泊地道:“老堂主此話作何解說?”
五爪金龍又是一聲朗笑,道:“老朽說是不認識,但卻明知道君山上有這個人,若說是認識,可又不知道她的來歷,甚至于姓甚名誰也不曉得,怎能算是認識?”
“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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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君山,也不過是半個月的事!”
五爪金龍岳麟不等歐陽昭說話,早又接着道:“手下發現她在君山後山,我因她瘋瘋颠颠的,也就任她呆下去,不料今夜竟得罪了歐陽堂主,明日老朽命手下搜遍了君山,也要把她趕出洞庭!”
他說着,眼露閃光,瞧着歐陽昭的臉上,分明要看出些端倪。
歐陽昭冷冷地一笑道:“這倒不必費這等大的手腳。”
岳麟又一本正經,像似煞有介事地道:“歐陽堂主不會笑我們功德堂的堂口不清吧?”
“老堂主你言重了。”
“哈,哈……”
五爪金龍岳麟發出一陣不自然的笑聲,接着一指黑黝黝的君山,眉飛色舞地道:“不瞞歐陽堂主說,功德堂雖然在江湖上尚沒闖出字號,五龍會的小小成就,還不致于使一統教。
丢人現眼,因此若有人膽敢小視了君山,我岳麟雖老,也不是好欺負的。”
此話突然而發,分明是話裏有刺,軟中帶硬。
歐陽昭雙眉一揚,眼神一閃道:“老堂主此話是……”
五爪金龍岳麟臉色忽又變成和藹親切地道:“因為歐陽堂主是自己人,又是本教執法的大司,所以老朽一時地忘性了。”
歐陽昭心裏有數,深知這岳麟的話意,最少是當着自己誇耀五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因此,也就裝着茫然不知,意存一看君山的實力,反而鄭重其事地道:“老堂主在武林之中揚名露萬之時,在下恐尚未出娘肚皮呢。”
也許是這句話把五爪金龍岳麟捧上了天,如同騰雲駕霧一般,有些飄飄然,口中說着:“歐陽堂主乃是一統教教主以下的第二人,老朽如何比得!這個實在擔待不起……”
其實他,心中正有這個想法,故作謙辭而已。
歐陽昭既然存心一探君山的虛實,便裝成不明不白地道:“不知君山上老堂主有何神機妙算的布置,可否使在下一開眼界?”
五爪金龍岳麟是得意忘形,拈須而笑道:“這可不敢當,但請不要見笑足矣!”
說着,他忽然一提衷氣,大聲道:“歐陽堂主,你指教了!”
但見他話未落音,霍地一抖雙臂,平地上冒三丈,人在空中,直如一條游龍似的繞着林子上空,轉了一匝,同時發出一聲高極銳極的長嘯,裂帛入雲,聲震林木,宿鳥驚飛。
這聲長嘯初起,但見君山之上,人影蹿動,衣袂連震,嗖嗖風聲破空,四面八方,現出數十條玄衣勁裝漢子,全都展起輕功,齊向林子邊射來。
轉眼之間,林子邊一并肩站着三十六個大漢,各執兵器垂手站立。
這時,五爪金龍岳麟也已現身落地,拈須站在歐陽昭的身側。
那三十幾個漢子,全都恭身施禮,雷吼也似的一齊叫道:“屬下等參見堂主!”
五爪金龍岳麟豪氣幹雲地道:“免”
然後又一擺手,對着歐陽昭道:“這位是同教主淵源極深的歐陽大俠,本教的執法堂主,爾等見過。”
那三十多個漢子又轟雷似地齊聲叫道:“見過歐陽堂主!”
歐陽昭心中一懔,目光如電,落在一個手執護手虎頭雙鈎漢子的身上,只顧發愣,連話也說不出。
此刻,五爪金龍岳麟又對着他道:“這些人原是五龍會中的三十六天罡,不知歐陽堂主在武林之中有些耳聞否?”
此言一出,歐陽昭心中更加了一層信心,連忙點頭道:“早已聞名,如雷灌耳。”
他一面說,一面大跨步走到手執護手雙鈎漢子的身前,揚起臉道:“這位我們好生面善,在哪兒見過吧?”
那漢子左手抱着雙鈎忽然一動,顯然心頭一震,連身子也震動了,雙眼一愣,望着五爪金龍岳麟,沒敢說話。
五爪金龍淡淡一笑道:“這些弟兄們一向在川邊,從來未入中原一步,恐是歐陽堂主一時看走了眼了!”
歐陽昭心中已有了主意,明知這當面的三十六天罡,必是先前的三十多個紅衣怪人。
但表面上他無法揭穿,更知道無憑無據,五爪金龍來個矢口否認,自己又将奈他何?想到這裏,歐陽昭冷笑聲道:“呃,許是江湖上看人太多,面孔有些相似也不一定。”
五爪金龍岳麟原本十分不安的神色,聽了歐陽昭此話,似乎安定下來,一擺手,對着三十六天罡喝道:“各歸泛地。”
三十六個漢子齊聲應道:“遵命。”
又像一陣旋風似地,分向四面八方散去,眨眼之間,隐匿不見。
歐陽昭裝成十分欽佩地對着五爪金龍岳麟一拱手道:“在下雖然出道未久,但似這等暗卡,可從來沒見過,老堂主可說是武林奇人,草莽的将材!”
五爪金龍岳麟洋洋得意,一仰臉道:“這是堂主的誇獎!
這種明樁暗卡的安置,并非出自老朽的主意。”
歐陽昭抓住了話題毫不放松地道:“難道貴堂中另有高明嗎?”
“此乃教主的安排。”
“教主的安排?”
“君山的一切,全由教主安排妥當,老朽不過是承命而為,奉命行事而已!”
五爪金龍岳麟說時,拿眼打量着歐陽昭的神色。
歐陽昭內心裏對這當前的五龍會首,真可說莫測高深。
那三十六天罡,分明是圍攻自己的三十六個紅衣怪漢,為何前居後恭,而且衣衫會變得那樣快?
還有這瘋狂了的江敏,這是他最關心的事!
因此,他不由急匆匆地道:“适才那個瘋女子,也是教主的安排嗎?”
“這個……”
五爪金龍岳麟一陣猶疑,面帶微笑不答反徐徐地問道:“……難道歐陽堂主與那女子有何牽連不成?”
歐陽昭心中早已不耐,先前不過是想探問個究竟,如今眼見他言詞含糊,語意支唔,心中已十二萬分不樂,再也按捺不住,脫口言道:“老堂主猜的不錯!她乃在下極為要好的知己!”
“啊!真的嗎?”
“假不了。在下此次路過貴地,一半就是為了她而來!”
五爪金龍岳麟臉上并不感到意外,但卻故作吃驚地問道:“如此說來,她的來龍去脈,歐阻堂主諒必知道了!”
“當然。”
“她的門派?”
“玄玄門,玄玄玉女羅老前輩的傳人。”
“羅冷芳?你說她是羅冷芳的嫡傳?”
五爪金龍岳麟像是十分激動,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神情顯得不安。
歐陽昭看在眼內,雖知道羅冷芳三字已引起他的不安,但這不安的真意可完全弄不清,不知五爪金龍岳麟是懼怕羅冷芳的名頭,還是與玄玄玉女有何恩怨,但既已說出,也就慨然地道:“正是!”
他的“正是”兩字方才出口,五爪金龍岳麟雙肩一晃,倉卒地作勢而起,大聲叫道:“如此,堂主随我去找她!”
說時,人已一躍丈餘,徑向林子內穿去。
歐陽昭不明就裏,人也跟蹤而起,口中叫道:“老堂主!
你與羅前輩有何過節不成?”
五爪金龍一面不停地展勢縱躍,一面答道:“找到了她再說。”
時着,仰天發出一聲高昂的厲嘯。
随着這聲厲嘯,嗖嗖風聲起處,先前那三十六個漢子,又複從四處現身奔到,五爪金龍岳麟急呼呼地道:“找出那瘋女子來,不得傷她分毫!”
那三十六個漢子轟然應了聲,随即四散開去。
五爪金龍岳麟這才回頭對歐陽昭道:“羅老前輩有恩于我,老朽無從為報,不料……”
他說到這裏,神情十分懊喪,顯然出自內心的萬分後悔。
歐陽昭先前已料定這事是五龍會一手所為,此時更加顯然,但是目前找到江敏要緊,不便與他立刻翻臉,因此冷笑一聲道:“江湖恩怨也難說。”
一言未了,嗚的一聲裂帛入雲的尖銳響聲,起自林子深處。
五爪金龍岳麟吃驚地叫道:“不好!”
聲音未落,人已一射五丈,向發聲之處瀉去。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歐陽昭此刻心亂如麻,不敢稍慢,展起全部功力,追蹤而起。
但見十幾個黑衣漢子,在一片廣坡之上,被一條瘦小的白影,逼得團團亂轉。
不用說,那條白影,除了江敏還有誰?
歐陽昭生恐江敏有失,一面竭前射向鬥場中瀉去,一面高聲叫道:“老堂主!快吩咐貴堂弟子住手!”
五爪金龍岳麟因在輕功上自己稍差一層,起意在先,反而落在後面,心中甚為不悅,一奮雙臂,使出全身功力,總算落後不遠,呼吸急促地道:“老朽已谕知不得傷她,這一點請放心好了!”
兩人都是全力而為,說話之間,已敘雙來到那片廣坡之上。
但見銀衣玉女江敏,像一條瘋虎,雪白閃光的衣衫之上,染滿了血跡。
而那五龍會中的三十六天罡,卻有十餘人已被她震傷,有的倒在一邊,呻吟不已,有的盤坐一傍運功調息,剩下的十餘人,各執兵器,把江敏圍在當中,果然不敢靠近,也不敢趁隙進招,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再看那銀衣玉女江敏,手中卻多了一對青銅判官筆,此時正使得風雨不透,招招貫上力道,專找那些漢子重要部,刺、點、戳、紮、劃、撥、挑、砸,半點也不放松,辛狠至極。
歐陽昭一見,暗暗佩服五龍會的戒規森嚴,三十六天罡居然情願居于挨打的形勢,被逼得傷亡累累,卻不敢真的與江敏過招,在武林中甚是難得。
因此,揉身而前,大聲道:“爾等閃開!”
三十六天罡的十餘人,巴不得早一點停手,誰願打這場只準挨打不能還手的架。
故此,一見自己會首與歐陽昭現身,早已撤身而退,其中一個使劍的同時向五爪金龍岳麟道:“堂主來得正好,這姑娘實在紮手!”
岳麟把眼一掃,也不覺老臉泛紅,讪讪地道:“看歐陽堂,主制她。”
說時,一使眼神,暗示手下袖手旁觀,他本人也屏息一邊,看歐陽昭如何對付江敏。
這時,歐陽昭既喝退了衆人,迎着江敏叫道:“敏妹妹!
放下手中歲判官筆……”
銀衣玉女江敏正殺得眼紅,理智全失,哪管許多,厲叫一聲,擺動雙筆,左取眉心,右點璇玑,夾雷霆萬鈞之勢,雙管齊下,直向歐陽昭送到。
這一招淩厲無比,辛辣惡毒,兩人相距既近,堪堪即要點實。
場子中全是武林行家,連五爪金龍岳麟也不禁驚呼一聲道:“歐陽堂主!快退!”
語音未落,人影一合即分。
嗆啷——銀衣玉女江敏不但雙筆震飛,跌在就地,她的左右雙腕,也被歐陽昭拿捏個正着。
歐陽昭這一招制敵取敵,避招出招的手法,太也精妙快捷,五龍會首以下的衆人,沒有一個看清楚他是怎樣出手的!
不料銀衣玉女江敏,全然不管被制的雙腕,一擰柳腰,飛起右腳徑向歐陽昭胯下踢來,其猛無比。
這一招要是在對敵拼命之際,歐陽昭只要雙手略一用力,就勢側身,必把對方雙腕折斷,甚至不等敵人踢到,早在她起腳樁浮之際,整個身子被抛了起來,活活地摔死在當地。
然而,當面的對手,乃是與自己恩愛情深的銀衣玉女江敏,怎能下此毒手。
歐陽昭萬般無奈之下,急忙撒開雙手,一個縱躍,平地穿出丈餘,險險躲過這出其不意的一腳,面上餘悸猶存地叫道:“敏妹妹!難道真的不認識我了!”
誰知銀衣玉女江敏大叫一聲,雙目直視,瞳孔發紅,不理歐陽昭的喝叫,揉步進身撲向那功德堂的三十六天罡,雙掌齊施,兇狠潑辣。
剩下十餘人的三十六天罡全都驚叫一聲,暴閃開來,蓄勢應敵。
歐陽昭乍見,更驚慌地叫道:“爾等不得無理……”
言還未了。
啊呀—
噢—
兩聲慘叫,三十六天罡之中,已有兩人遭了江敏的毒手,全是腦袋被震,血腥四濺。
站在一旁的五爪金龍岳麟,不由勃然大怒,一推胸前銀髯,厲聲道:“好狠的手法!”
喝叫之中,一飄身,單掌開碑,算是擋住了江敏的功勢。
銀衣玉女江敏本是找人打鬥,焉肯住手,掌風起處,對着岳麟舍命而為。
五爪金龍岳麟,乃是川邊一帶的武林巨擊,自成一家的江湖碩彥,十餘歲成名露臉,數十年來獨門的五行掌加上龍行一式的身法,從未遇敵手,施展開來果然不同凡響。
但見他的掌式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又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的道理,呼呼生風,咄咄逼人。
江敏的掌上功夫雖深得玄玄玉女羅冷芳的真傳,但論功力焉是他的對手。
不過此時的江敏,神經錯亂,舍命相拼,一時也相持不下。
歐陽昭見轉眼之間,兩人竟已是十餘招上去,全是快打快鬥,已料定時間一久,江敏勢必落敗無疑,幸而那岳麟出手守多攻少,手上極有分寸,這才鬥了個不分上下,平分秋色。
他一躍而前,口中叫道:“老堂主,住手!千萬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說着,飄身躍進鬥場核心,右臂攔住了五爪金龍岳麟,左掌迎着江敏虛晃一招。
五爪金龍岳麟躍身而退,可是勢同瘋狂的江敏卻不管許多,已出的右掌急如星火地遞出,口中歧吱連聲吼着,毫無停手之意。
說來太遲。歐陽昭伸出的右掌,已被她抓了個牢。
她一招得手,更不怠慢,又是一聲驚魂奪魄的吼叫,擰腰用力向內一收,竟将歐陽昭的人攫向自己懷抱。
啊!歐陽昭出乎意料的一聲驚叫。
咕通。銀衣玉女江敏的人也栽倒就地,一動不動。
原來歐陽昭情急智生,就在江敏抓牢了他的剎那之間,騰出只左手,食中二指微并,不偏不倚地點在江敏的睡穴之上。
銀衣玉女江敏的睡穴被點,焉能掙得脫去。
五爪金龍岳麟見歐陽昭舉手投足之間,制住了瘋狂如虎的江敏,心中暗暗折服,跨上一步含笑道:“歐陽堂主,盛名之下無虛士,果然功力不凡,令人佩服!”
歐陽昭淡淡一笑道:“老堂主誇獎了。”
接着,五爪金龍岳麟對着三十六天罡中人一揮手,指向倒地昏昏沉沉的江敏道:“把這位姑娘擡入正廳……”
不等他的話落音,歐陽昭搖手止住,道:“且慢!在下就此告辭!”
五爪金龍岳麟不由一怔道:“告辭!堂主要到哪裏去?”
“在下尚有要事待理。”
“你帶着這半瘋半死的她?”
“正是。”
“這……”
“老堂主有何高見嗎?”
“……老朽恐怕有些兒不便。”
“不瞞老堂主說,她乃在下的賤內。”
啊!五爪金龍岳麟像是十分吃驚,又像是十分疑惑,睜大了一雙眼睛接着道:“此話當真?”
歐陽昭慘然苦笑一聲道:“這等事并非絕大的榮耀,在下何必撒謊。”
“如此說來……”五爪金龍岳麟不由一陣遲疑。
歐陽昭不理會他的話語,一挺胸道:“在下未離君山之前,有兩點不明之處,不知老堂主能否指教明白?”
五爪金龍岳麟更加面色不定,但卻道:“歐陽堂主有何不明之處,老朽但是知道的,必能坦白見告,絕不相欺!”
“如此在下定必感激。”
歐陽昭說時,探手從懷內取出那幅黃绫幔布,迎風一揮,抖得悉悉有聲,大聲道:“這幅黃绫,不知怎麽落在貴堂客房之中?”
五爪金龍面色倏然一變,但遂即又強自鎮定地拈須答道:“黃绫?”
“嗯!這幅黃绫。”
“這個……”
“難道老堂主絲毫不知嗎?”
“老朽實在不知。”
“那好!”歐陽昭折起黃绫,幽幽地道:“這幅毫不起眼的舊幔布,卻牽扯着一件武林的大事,老堂主若是真的不知,在下也就不能問了,不過……”
他話到此地,拖着長長的尾音,寒着面色,一對神光湛湛的眼神,直射在岳麟的臉上。
五爪金龍岳麟臉色始終不寧,也接着道:“不過怎樣呢?”
歐陽昭豪氣幹雲地道:“在下的意思是,假如日後牽連到老堂主的身上,也少不得瞠這趟渾水,卷入江湖旋渦,豈不冤天下之大枉!”
“你是說……”
“我是說這幅黃绫來頭不小!”
“來頭?”
“它乃是武當山的東西,事關歸雲劍譜的物證!”
“歸雲劍譜?”
“難道武當一門丢了歸雲劍譜老堂主絲毫不知嗎?這可是武林大事之一啊!”
“老朽雖有些耳聞,但與這幅黃绫有何關連?”
“在下此時無暇細說,老堂主你自己酌量!”
此言一出,五爪金龍岳麟不由老臉一紅。
試想,五爪金龍岳麟自幼在江湖揚名立萬、川、廣、雲、貴,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手創立了五龍會,人人鹹尊,個個敬仰,何曾受過別人這等當面近于教訓的叱喝,何況當着自己手下,三十六天罡的面前。
自然,歐陽昭也無意使他難堪,然而一則心情欠佳,二則急忙之中,慌不擇言。
此時見岳麟面色緋紅,還以為是他做賊心虛,因此又冷冷一笑道:“嘿!老堂主!武當山乃數百年的名門正派,休要當作了兒戲!”
這句話更使五爪金龍岳麟臉上挂不住,一抖胸前飄飄然的銀髯,也橫起眉頭道:“老朽也不是怕事之人,名門正派也不是吃人的老虎,歐陽堂主!你太小看岳某了!”
歐陽昭還以為他是惱羞成怒,淡然一笑道:“在下此時無意與老堂主辯駁,還有第二件事,請老堂主指教。”
五爪金龍岳麟氣得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變成鐵青,銀髯微抖,說不出話來。
歐陽昭早又指着沉睡地上的江敏道:“但不知賤內怎生來到君山的?”
“這……”
“這乃是貴堂堂口之事,老堂主不能再推說不知道吧?”
五爪金龍一時真被這話逼僵了。
要說不知道,這在江湖上乃是丢臉之事,分明是在自己窯口內的事,竟會不知道?
要說知道,其實真的完全不知道,但如何自圓其說呢?
盡管,五爪金龍岳麟江湖經驗老到,一時也無言可答。
歐陽昭見他吶吶無言,冷哼了一聲,面有不愉之色,沉聲道:“久聞川邊五龍會會首索性朗爽,為何吞吞吐吐,太也缺少男子氣慨!在下告辭了!”
說時,一彎腰,雙手捧起江敏,就待離去。
五爪金龍岳麟前跨一步,大聲道:“慢着!”
“要留下我歐陽昭?”
“并無此意。”
“還有何事?”
“老朽要把這檔子事弄個明白。”
“在下已經明白!”
“你以為是我幹的?”
“誰敢來君山捋老會首的虎須?”
五爪金龍岳麟真的被歐陽昭給逼住了,一回頭,對着靜立一旁的三十六天罡喝道:“近日來有無不三不四的人物路過君山?”
三十六天罡衆人見老會首面色凝重,語含怒意,全都凜然于色,對望了一眼,互相搖了搖頭,其中一個漢子搶上一步,大聲道:“一月以來,除了總教的一般人曾來君山而外,別的并無何人來過。”
五爪金龍岳麟厲聲地道:“真的?”
那漢子低首恭謹地道:“屬下職司接待知之最詳,不敢欺瞞堂主。”
歐陽昭哪裏相信,只是冷冷而笑。
五爪金龍岳麟面含怒意,揮掌向空,朗聲道:“歐陽堂主,這事老朽必還你一個公道。但有三寸氣在,終須弄個水落石出!”
歐陽昭道:“老堂主的意思……”
“請歐陽堂主在君山小住,多則一月,少則十天,自會查個明白。”
“怎奈在下無此清閑!”
“這個……”
“除非是你們五龍會留下我來!”
五爪金龍岳麟尚未答言,那廂早已怒目豎眉的十餘個漢子,忽然一換眼色,陡地各震中兵刃,嘩啦散開了來,其中之一人吼道:“年青人,也太猖狂了!”
另一個又叫道:“看在同在一統教下,屢次相讓,為何逼人太甚!”
歐陽昭原也本是滿肚子不爽快,一見他們發動,放下手中的江敏,神情不慌不忙,揚聲一笑道:“屢次相讓,這話算是說漏了吧!”
五爪金龍岳麟此時也是一翻老臉,對手下怒聲喝道:“休要無禮!”說完,一拱手對着歐陽昭道:“小兄弟,有什麽要說的,盡管同老朽理論。”
歐陽昭寒兮兮地一笑道:“也好,我原不打算揭開這份面皮!”
“有何話,你只管說。”
“在下夜游君山,三十六天罡無緣無故圍攻群鬥卻是為何?”
“此乃本堂戒備之地,擅闖禁地,少不得有些舉動。”
“難道不分敵友?”
“除了老朽特許,擅闖君山均所難免。”
“真乃欺人之談。”
“此話怎講?”
“鬼鬼崇崇,紅衣換黑卻是為何?”
“哈!哈哈……”
五爪金龍岳麟先是一陣仰天大笑,然後接着道:“這是你少見多怪。五龍會執事人等,每日更換服色,青、黃、赤、白、黑、按日而異,上半夜乃是紅衣,子正以後,算是第二天,按例換成黑衣,怎能說是鬼鬼崇崇!”
歐陽昭不由一怔,心忖:難道真的如此?但嘴裏卻道:“江敏之事又怎麽解釋?”
五爪金龍岳麟面罩寒霜,厲聲道:“此事原本與我無關,既然出在君山之上,我五爪金龍算是認了,有什麽不明了之處,盡管沖着我好啦!”
說完,腳下挫步,蓄功戒備,躍躍欲動。
歐陽昭料着自己如今不但是人單勢孤,而且深入君山隔着洞庭一水,若不得岳老兒的允準,要出君山勢必要費一番手腳。
因此,一拱手道:“如此,老堂主劃出道子來吧。”
五爪金龍岳麟又是仰頸朗笑道:“爽快,你我以十招為限,點到為止吧!”
“十招為限?”
“呃!不管誰勝誰負。”
“十招以後呢?”
“十招內勝了老朽,君山任由你管,老朽從此隐退武林再也不在江湖上混了!”
“不必!在下絕無此意。”
“你意如何?”
“十招內僥幸勝了,派船只送我到江夏黃鶴樓。”
“簡單得很,老朽照辦。”
“我若敗了?”
“老朽也送你到江夏黃鶴樓。”
“在下不去了。”
“為何不去了?”
“抱着江敏,自投洞庭湖心。”
“哈,哈哈!這個賭注也太大了。”
“在下自相情願!”
“好!老朽也許你一件事。”
“許我何事?”
“十招勝了老朽的五行掌,除了送你到江夏以外,并替你辦一件為難之事。”
“在下并無為難之事需人幫忙。”
“人生一世,這卻說不定。”
“最少目前沒有。”
“老朽此言不指目前。”
“指着何時?”
“只要老朽三寸氣在,萬死不辭!”
“這個……”
“我意已定,歐陽堂主,過招!”
“老堂主請。”
“如此,有僭了!”
五爪金龍岳麟不再謙讓,略一拱手,左掌虛揮,右掌金生麗水推出之際,鼓起一陣淩厲的勁風,遙遙向歐陽昭推至,數十年掌上的修為,确非等閑,草偃沙飛,如同狂風似的席地卷到。
歐陽昭不敢輕視不觑,也不閃避躲開,仰天發出了聲風鳴龍吟的長嘯。功貫雙臂,左掌卸力,右掌電疾地推出,硬接上去。
轟!雙方力道接實,激起一陣狂飙,上卷五丈。
第一招換了個半斤八兩,兩人心中全都有數,彼此一言不發,各展身形鬥在一起。
高手過招快如閃電,轉瞬之間已是七招過去,人影倏然一分,五爪金龍岳麟霍地跳出圈子,望着自己劃破的衣袖,老臉蒼白,對三十六天罡喝道:“快派船只送歐陽堂主到江夏黃鶴樓。”
榴花似火,赤日炎炎。時值端陽佳節,長江、漢水龍舟競渡。
無數只桅幡如林,咿呀聲響,有一只快艇,像箭一般,從船堆裏鑽出來。
小快艇的船頭上,站着一人氣宇不凡的青衫少年,雙眉入須,膽鼻星目,如同玉樹臨風,雷也似的眼神,打量着兩岸的人潮。
忽然,他像在人潮中發現什麽似的,回頭對着艙內叫道:“有勞兩位将病人載到黃鶴樓左側來遠客店,我随後就到。”
艙內一個粗魯的聲音答道:“上禀歐陽堂主,小的還要急返洞庭。”
“如此,安排好病人你等迳先回去。”
歐陽昭話未說完,人似一只飛鳥,迎着風一晃已離開船頭,在橫七豎八的船堆裏連點帶穿,連蹦帶跳,直向南岸蹿去,那股急勁,星火一般。
他越過停在江畔的船堆,一躍登岸,再看那先前發現的人群裏,自己要找的人已有不見。
歐陽昭不禁暗暗稱奇,心想:怪事!憑自己這份快勁,就是飛鳥也絕不會快過多少呀!怎會追丢了人?
難道自己看錯了嗎?
一身灰衫,年約五十以上,削瘦的姜黃臉,不是洛陽城的鐵掌金成還是誰?
原來他是追着鐵掌金成。
因為從吳娟娟口中,才知道江敏的下落,而劫持江敏的人中,吳娟娟只認識金成一個人,又從五爪金龍岳麟嘴裏,也确乎證明了他曾随着一統教的人到過洞庭君山,江敏既然在洞庭君山出現,這金成不但嫌疑重大,而且可以說是唯一的一點蛛絲馬跡。
換句話說:只要找到了鐵掌金成,這事自然有個水落石出。
因此,歐陽昭在人群裏一眼發現了金成,便忙不疊地追蹤上岸。
不料竟在轉眼之間,不見了金成的蹤影,怎不叫他懊喪,失望哩。
歐陽昭不見金成,并不罷休,心想:也許是人多擠到別處去了,他料定以鐵掌金成的平庸技藝,根本談不上修為的內功,眼力絕不如自己那樣犀利,未必就能發現自己。縱然發現.了自己,也沒有那麽快就走得了的能耐。
他左思右想,放眼在人堆裏搜尋。
驀然,一聲蒼勁的佛聲,發自身後:“阿彌陀佛!施主好生清興,原來在此欣賞龍舟競技。老僧這裏打擾了!”
這聲沉穩有力。
歐陽昭回頭一看。
含笑合十的雄偉和尚,卻是一代高僧,少林的掌門人慧果大師,身後一列站着少林門中的九大高僧,在人堆裏傲然而立,不知何時到了自己身旁。
歐陽昭略微一怔,拱手含笑道:“掌門大師別來無恙?”
慧果大師赤眉一揚,面色凝重,語帶凄涼地道:“小施主,慧果待罪之身,請勿以掌門稱呼。”
歐陽昭不由一愣,忙道:“貴派更換了掌門?”
慧果神色怆然地道:“沒有。”
歐陽昭更加不解道:“那麽……”
“金剛真經乃是本寺千百年相傳的鎮寺重寶,一旦失落,連少林派也無顏侪身武林,形同解體,何來掌門,因此老僧自廢掌門頭銜。”
歐陽昭不禁為慧果大師傷感,悠悠地道:“這又何苦呢?”
慧果大師道:“最少可以表示立志找回鎮出重寶的決心。”
“假若找不到貴派真經呢?”
歐陽昭一言既出,心知孟浪,這句話,雖是一時無言問出,心知慧果大師所受刺激必深。但話出如風,又收不回,只有內心裏失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