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2)
衣追魂段冰蓉。
白衣追魂段冰蓉長袖一舞,接下了绛紫勁裝的女子,口中叫道:“桑師叔随後就到,莫要中了她調虎離山之計,快回藏珍樓。”
绛紫衣的女子手中羅帕猛抖,迎着白衣追魂段冰蓉滿頭蓋臉地掃了下來,也怒叱聲道:“無知的娃兒,你接這一招!”
此時,歐陽昭不敢怠慢,道了一聲:“段姐姐,小心!”他的人已像一只離弦之箭,一射穿出蘆葦叢,反身徑向莊內瀉去。
刷!刷!
兩條龐大韻身影,由莊內如追風,并肩射來。
歐陽用不由大急,以為又是那紫衣女子的同黨,一展勢子迎了上去。
此時他心中反而覺得守寶護樓事小,萬一這三人連手合擊,段姐姐如何吃得消,因此,他的勢子一緩,打算先了結這二人再說。
眼看兩條人影來到切近,心中一塊石頭才放下來,朗聲叫道:“岳老堂主,桑師叔,快去接應段姐姐。”
鐵筆窮儒桑子修焦急地道:“你為何擅離重地,藏珍樓乃是你的守地。”
五爪金龍岳麟也道:“區家揚,粗心大意!”
歐陽昭心中十分不悅,但此時哪能分辯,一弓腰,晃肩向藏珍樓騰去,捷比鷹隼,快如閃電。
片刻之際,已落身樓門之前,擡頭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暗喊一聲:“不好!”
但見藏珍樓的樓門大開,樓梯口地上,黑乎乎地倒着兩個人,不是先前迎接自己的兩個一統教教衆還有哪個。
此刻,他不暇細看,一湧身,彈腿向樓中射去。
樓下層,燭影搖動,并無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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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通往第二層的樓梯,原來有鐵栅欄鎖好,這時,已經敞開,地上有斷鎖敞闩,分明是被人以大力手法扭斷。
歐陽昭正待邁步上樓,驀然,轟,一聲大響,二樓上火光一亮,如同閃電一般,接着,“啊呀!”人聲慘叫,凄厲刺耳,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這陣火光來得奇怪,這聲慘叫更使人驚慌。
歐陽昭一運功,正待騰身上樓。
咕嚕嚕,沿着樓梯,一團黑影,連滾帶翻地跌了下來。
歐陽昭大吃一驚,已起的勢子百忙中一收,側躍在樓門一旁,暴喝聲道:“大膽的東西!”
還沒等他看清二樓上滾下來的是什麽,那團黑呼呼的東西已到了身前,忽然發出一聲凄然的吼叫:“好毒的手段,我與你拼了。”
借着微弱的燭火之光,歐陽昭不由暗暗稱奇,心想:“真是活見鬼,難道說她真有這等快法,抄在我的前面來了,怎麽又弄得如此慘法呢?”
原來滾下來的,也是一個女子。
這女子通身上下,同樣的绛紫勁裝,紫絹包頭,身材長相與自己追到湖邊的那一個,完全沒有分別。
唯一不同的,這個女子此時雲鬓紛亂,包頭的絹子,歪斜不正,臉上血肉模糊,俨如鬼怪,分不出五官,兀自血跡斑斑,傷痕累累,似乎是才受傷未久。
歐陽昭只顧愣神,那女子已撲身由地上彈起,霍地向他襲到,口中還怒叫着,聲如鬼哭神嚎,吼道:“暗襲姑娘,算是英雄好漢嗎?我同你拼了!”
那股慘狀令人魂奪神搖,那份狠勁,如同一只瘋了的大蟲。
歐陽昭不明所以,閃身一躍,側縱七尺,喝道:“何處的瘋婆子,大膽侵入藏珍樓!”
那個面帶傷痕之人的五官已毀,雙目自然失明,但視力雖無,聽風辨位的功夫甚好,不等撲勢過老,已在半空中折身而停,枭叫聲道:“小輩,你瞎了眼了,叫我瘋婆子。”說着,二次又向歐陽昭立身之處撲來。
歐陽昭聞言,不由冷笑一聲:“哼,你才真是瞎了呢?還說別人……”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那女子的怒火,前撲之勢不變,絲的一聲,順手在腰際扯下一條幾尺長的紫色羅帕,突地一抖,直向歐阻昭纏到,嘴裏卻道:“連鬼谷二美也不認識,你過來吧。”
“鬼谷二美。”
歐陽昭一面閃身避過活如靈蛇的羅帕,口中低吟子一聲,這才豁然大悟。
原來這兩個紫绛勁裝的女子,乃是鬼谷門中,鬼谷仙狐藺如黑的一對雙胎女兒,怪不得穿着打扮完全一模一樣,甚至于身材高低肥瘦也是仿佛。
鬼谷一門,乃是九派一邦之外的武林道,俨然自成一家,百餘年前崛起于鬼谷山中,創派的祖師共有五個,自稱鬼谷五老,卻也威震一時,不料後繼無人,便一代之後,衰落下去。
鬼谷門中落的原因,據說乃是有一條門規所限,那就是凡是進入鬼谷一門,必須是童身未破,而進入鬼谷門之後,又複同剃度出家一般,打一輩子的光棍,終身不接近女色,否則,即有受門規治裁之報。
因此之故,好多武林中奇材,便望而卻步。
傳到了鬼谷仙狐藺如黑,已是第五代了,他為人聰慧過人,但也狡計多端,眼見鬼谷一門已成了金線系葫蘆,單脈一傳,終于免不了斷了香火,遂下了最大的決心,身負欺師滅祖之譏,改弦易轍,不但開放了色戒,而且以淫字出名,竟在黑道之中揚名立萬。
一時,黑道中的魔頭,武林中的敗類,莫不臭味相投,一般不肖的武林,更趨之若鹜,紛紛地投入鬼谷門中,一時香煙鼎盛,居然人才濟濟,做得有聲有色,把即将中落的鬼谷門振興起來。
鬼谷仙狐藺如黑,既承受了鬼谷五老的衣缽,功力也自不弱,又仗着他天生的過人穎慧,凡是進入鬼谷門的人,會什麽特殊功力,他千方百計也要軟硬兼施,直到被他學會為止。
天長日久,他不但武學雜陳得近于淵博,而且獨創一格,融各家所長于一體,成了一套鬼谷門特有的鬼谷萬象功。
鬼谷仙狐藺如黑,仗着這一手鬼谷萬象功,在江湖上頭角嶄露,确乎也煊赫一時,成為黑白兩道很少不知道的知名人物。
當時,也曾引起九派一幫的注意,甚至有人對他不滿。
然而,一則鬼谷仙狐藺如黑為人圓滑做事面面俱到,二則他門下的人,五方雜處,一旦引起事端廣牽動過大,少不得要涉及軒然大波。因此也就在這種夾縫的矛盾之中,延續下去。
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鬼谷仙狐藺如黑見風轉舵,知道急流勇退,風聲稍有不利,他立刻消聲斂跡,悄悄地退出武林,不但不再在江湖上厮混,而且遠離以前的一些狐群狗黨,帶了兩個來歷不明的女兒隐匿起來。
這兩個紫绛衣衫的女子,正是幾乎被人遺忘的鬼谷雙妖,藺小翠與藺小玉。
這些都是過去之事,在此交代過不提。
歐陽昭躲過襲來的羅帕,厲聲吼道:“鬼谷二妖,好厚的面皮,居然稱起二美來了,你是大妖還是小妖?”
那女子聞言,怪聲一叫道:“狂徒,看翠姑娘不要了你的命。”
“如此說來,你是大妖藺小翠了?”
藺小翠手中羅帕一卷而回,大約因她氣憤過度的關系,臉上的傷痕破裂,不斷地滲出鮮血,形狀既慘又複驚人,怪叫聲道,“小輩,你們一統教原來都是些鬼蜮伎倆,全靠着暗算害人。”吼叫之中,手中的一幅羅帕電射舞至。
歐陽昭眼前放着兩點不明。
第一,鬼谷一門久不在江湖露面,為何竟使鬼谷仙孤的一對掌上明珠雙雙出馬,闖入柳暗花明莊來。
第二,眼前的大妖藺小翠,面部被何人所傷。
因此,他急欲問明個來風去浪,一時并不過招還手,又是側躍斜縱閃了開去,口中叫道:“藺小翠,你有完沒有,瞎眼亂拼,你推知道我是一統教的人?”
這話一出,果然生效,大妖藺小翠手中的羅帕一收,愣愣地站在那裏,愕然失神地問道:“咦!怎麽?你不是一統教的人?”
歐陽昭虛與委蛇,冷冷答道:“若是一統教的人,既能躲開你的帕招,就能還手,縱然無力還手,還有個不鳴鑼告緊,等到現在的嗎?姑娘眼睛受了傷,難道心也受了傷,完全想不到嗎?”
這篇鬼話,說來順理成章,聽者自然不疑。
大妖藺小翠雙手一搓,道:“難道你也是意在盜那武林奇珍的?”
歐陽昭心中一動,暗忖:武林奇珍?什麽武林奇珍?
但口中卻不能露出怯意,随意答道:“武林奇珍人人皆愛,難道就是你姑娘一人愛嗎?”
大妖藺小翠冷冷地一哼道:“哼,好一個投機取巧之徒!”
“姑娘,你何出此言?”
“你心中明白。”
“我……我明白?”
“假裝糊塗是嗎?鬼谷二美之前,你少耍這一套!”
“在下真的是……”
“呸,我問你,要不是我妹妹小玉引走了一統教的護樓使者,你能到這一統教的重地毫無阻攔嗎?”
“這個……”
“要不是我點倒了兩個看樓門的喽哕,他們不鳴鑼報警嗎?”
“哦……”
“哦什麽?若不是我遭了暗算,你縱然來到了這藏珍樓,又有何用,說不定你比我藺小翠還要慘。”
她這話正中了歐陽昭的心事,歐陽昭原要追問她臉上傷勢的來源,因此,不放過這句話,追問道:“姑娘臉上的傷勢是何人所傷?”
“怎麽?你要替我找場?”
大妖藺小翠對臉上的傷勢像是痛心萬分,因此,說話的神情雖在血肉一片的臉上看不出,但那種凄厲的語調,咬牙嘣出的聲音,可以瞧得出她內心的切齒之恨。
這也難怪,愛美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對于女人,美幾乎是她們的第二生命,藺小翠既以鬼谷二美自居,如今花容被毀,焉能不恨。
歐陽昭懶與她多扯,順口道:“在下知道這詳情,代你找場報仇,也并非不可。”
誰知大妖藺小翠冷冷地一笑道:“嘿嘿,用不着!”
“卻是為何?”
“鬼谷門中的岔,鬼谷門自己找!”
“姑娘,你太也……”
“休要羅嗦!”
大妖藺小翠忽然厲聲一叫,喝阻了歐陽昭的話音,接着又嚴厲的道:“告訴你,我也不問你的來龍去脈,出身門派,可是,這座藏珍樓從今而後,不許你插手。”
她這态度變得奇怪,話也來得突兀。
歐陽昭如同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莫名其妙地道:“藺小翠,你這話……”
“住口!姑娘的名諱是你叫得的嗎?你記下這話就是。”
這真叫做乞丐趕廟祝了。
歐陽昭心中不由暗暗好笑,但卻慢條斯理地道:“你能說出不準我進入藏珍樓的道理嗎?”
大妖藺小翠一仰血糊糊的臉道:“這還用說?”
“我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你不說出來,我怎知道?”
“貧嘴!”
“你不說,恕我不能照辦了。”
“連這一點也不懂?那就是說,這樓上的武林奇珍,不許第三個妄想。”
“嘻嘻,姑娘你這話未免太也傲人了。”
“怎麽?”
“憑你臉上這份傷勢,只怕那武林奇珍放在你眼前,你也……嘿嘿!”
“小子,我已告訴你,我妹妹小玉……”
歐陽昭不等她說完,早搶着道:“忘了告訴你,你打算等你妹妹藺小玉,只怕是空等一場了。”
大妖藺小翠聞言,猛地一驚,上跨一步,兩手前探,失聲道:“怎麽?她怎麽了?”
歐陽昭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怪不得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使用的兵器完全同她一般無二,我還真沒想到是鬼谷門的兩個大小姐。”
他說話的語氣,完全像自言自語。
大妖藺小翠被他引逗得更加焦急,急呼呼地追道:“你見到她了,快說!”
歐陽昭心中自覺好笑,緩緩地道:“見到了,可惜她比你更慘。”
“更慘?”
“嗯。”
“她……我妹妹也受了暗算?”
“不是暗算,她被一統教活活地擄去了。”
“真的?”
“我見到她之時,正被七八個一統教的高手生擒活捉,通身剝得一絲不挂,四馬倒缵蹄地捆在那裏,一身雪白的……”
“不要講下去了,這話是真的?”
“我騙你則甚?”
歐陽昭是存心冤她,藺小翠哪裏知道。
但見她立在那裏,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愣愣地,久久不發一言,如癡如呆,似夢似呓地沉沉道:“完啦,完啦!”說着,忽然一翻身,起勢躍開兩丈,手中的紫絹羅帕—摔,口中喝道:“朋友,帶我出莊!”
大妖藺小翠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歐陽昭還只道她是情急拚命,不由猛然一驚,就打算閃身讓招。
但耳聞此言,不由一愣道:“我憑什麽帶你出莊?”
藺小翠冷然笑道:“喏,這廂挂的一面鑼,就是一統教柳暗花明莊的緊急告警的訊號。”
歐陽昭心知她真以為自己是外來的線上人,要以鳴鑼告警威脅自己替她開路,但口中卻道:“你怎知道?”
“适才我進樓之時,那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打算鳴鑼聚衆,怎會不知!”
“你要用鳴鑼告警來威脅我?”
“你能帶我出莊,藺小翠自然感激,不然,我只好出此下策了。”
“那你想錯了,你鳴鑼我既進得來,也就走得脫,只怕你兩眼不便,少不得走你妹妹藺小玉的舊路。”
“哈哈!”
大妖藺小翠揚聲一笑,看樣子,她把生死已置于度外,接着道:“柳暗花明莊高手如雲,我不相信憑你走得了。”
“那麽一來,你自己呢?”
“我已殘廢,生死已不在意中。”
“何必要我帶你出困?”
“趁此機會不難走脫,鬼谷門傾全力再來搭救我妹妹。”
“姑娘打的是如意算盤。”
“休要絮叨,你答應不答應?”
藺小翠說着,右手的羅帕虛揚,作勢欲動,一抖臂,就欲向懸挂着的銅鑼敲去。
歐陽昭還真的被她給逼住了。
若是不允,她一定鳴鑼,到時不但顯着自己鬥不過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而且這鳴鑼的時間過晚,少不得引起千手嫦娥宋骊珠的疑心。
若是應允下來,自己勢必要送她出莊,萬一遇上別人,怎生交待。
還有,這兩個看樓的喽哕……那樓上的火光。
想着,一時十分為難,進退維谷,拿不定主意。
大妖藺小翠早已催促着道:“如何?再不答言,休怪我不夠道義了。”
歐陽昭可真急了,忙道:“姑娘,容再考慮片刻。”
刻字尚未出口,那大妖藺小翠似已不耐,一抖手中羅帕,直向那面銅鑼上揮去。
歐陽昭暗喊一聲:“不好!”欲待攔阻,怎奈相距甚還,藺小翠的出手又快,眼看已來不及。
嘶,裂帛一響,由樓梯上穿下一條瘦削的黑影,其快如風,低喝聲:“使不得。”
語落人到,竟在千鈞一發之時,把大妖藺小翠手中的羅帕撕成兩段。
大妖藺小翠的人,也被那條黑影震得連退兩步,手中執着一截撕剩的羅帕,站在那裏發呆。
而那條黑影毫不怠慢,飄身撕斷了藺小翠的羅帕,人也到了樓下紅燭之處,大袖一拂竟将兩座熊熊高燒的蠟燭全給熄去。
一時樓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對面不見人形。
這黑影,現身、奪帕、熄燈,一氣呵成,幹脆明快,爽朗自然之極。
說來太遲,在當時,也不過是一眨眼之際。
歐陽昭目力雖好,也沒見到這黑影的廬山真面,反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弄得呆在那裏做聲不得。
但聽那黑影壓低了嗓門道:“藺姑娘,随我來!”
說時,好似不走前門,反而向樓梯上走去。
歐陽昭更覺奇怪,一騰身搶着上了樓梯,落在中央,向下喝道:“什麽人?好大的膽子!”
誰知一點回音也沒有,竟如沒人一般。
他越發不解,一震掌力,順勢推開迎面的一扇樓窗。
此時月已西沉,但耿耿銀河,繁星閃爍,映入樓中看得清楚,不說那條黑影不見,連面傷失明的鬼谷二妖之一的大妖藺小翠,也已不知去向。
歐陽昭不由怒火如焚,自己站在樓門附近,心想不會鬼神不知地讓他走樓門離去,必是從二樓走無疑。
心念既定,一翻身,疊腰而起,徑向樓上射來。
二樓上燈火已熄,但靠近後面的窗子敞開,樓上空洞洞的并無隐身之所,但卻有一股硝煙之氣,隐隐可聞。
歐陽昭此時不敢耽擱,對樓上一目了然的景物,也不敢多看,一起勢,徑向那敞開了的樓窗中騰去。
原來窗子後面,正是那千手嫦娥宋骊珠所當面交待的第二忌禁之地。
此時,千竿幽篁被夜風吹得搖曳生姿,竹葉擦摩,嗖嗖作響,越顯得萬籁寂靜,四野死沉。
忽然,
竹梢一分,叢竹之中,射起一個龐大的身形。
歐陽昭運集目力瞧去,哪裏是龐大的身形,分明是一人背負着一人,不是那黑影背了大妖藺小翠還有哪個。
他有心追去,又恐犯了千手嫦娥宋骊珠的忌禁,此時翻臉,落個一事無成。
若不追去,對這條黑影,還真放心不下,他又想到日間自己與桑師叔等在假山中所昕到的冷笑、黑影。
“一定要看個水落石出。”歐陽昭心中暗喊一聲,一起勢,射出樓窗,全力追了上去。
藏珍樓後這片竹林好生廣闊。
歐陽昭兩三個縱躍,才穿出竹林,眼前山回路轉,卻原來只有一條蜒蜿小道,他正待沿着小路追了上去。
“站住!”一聲嬌呼,起自身後,口音好熟。
歐陽昭不由自己地回轉身來,但身後竹影迎風,杳無人跡。
适才分明有人喝止,怎會沒人?敢莫是遇上了鬼魅山精,他想着,一提中氣,朗聲喝道:“竹林內什麽人?是漢子現身答話。”“不是漢子也要現身答話呀?”
話音嬌柔,宛如黃莺出谷,語意俏皮,顯然十分刁鑽。
歐陽昭一晃肩到了林子邊際,怒喝道:“既然如此,就該出來。”
“這不就來了嗎?”語音未落,竹竿分處,千手嫦娥宋骊珠的人已現身而出。
這大出歐陽昭的意料之外,不由愣然如癡,十分尴尬地呆住了。
千手嫦娥宋骊珠此時想是卸了晚裝,雲鬓蓬松,淡掃脂粉,越顯得清淡宜人,眼如一泓秋水,眉似兩抹春山,內穿雪白的緊身,外面披了襲鵝黃的雲紗,簡直如天仙下凡,雅淡中不失高貴,真像朵百合花。
她的衣着變了,人的神情也仿佛變了。
臉上一派嬌慵的妩媚之态,回複了女兒之身,那副傲然不群,君臨萬衆的副教主派頭一掃無遺,梨渦微現,輕言細語地含笑對着歐陽昭道:“區兄弟,怎麽啦,三更天了,還在外面。”
歐陽昭心中一動,心忖:這才像個姑娘家。
他又在心頭泛起了江敏的影子,回憶與江敏恩愛的情景來。
只顧暇想,可忘卻了答話。
千手嫦娥宋骊珠見他不答,兩道黛眉微颦,二次開口道:“區使者,為何對我的話不加理會?”
歐陽昭依舊默默無言。
這一次不是他在想念什麽,而是一時找不出應該說些什麽。
因為,一則闖進竹林,犯了二忌之一,二則,不知是不是說出有人侵入柳暗花莊來的好。
千手嫦娥宋骊珠一揚眉,那對大眼睛轉了一轉道:“是不是為了私闖竹林,破了所約的二大忌禁之一,一時不好轉圈?”
歐陽昭再也不能裝呆賣傻了,開口做成嚅嚅嗫嗫地道:“請副教主海涵,此乃無意。”
“我知道。”
“副教主知道?”
“當然,有人侵入藏珍樓,我焉能不知?”
此言一出,歐陽昭心中不由一陣跳動,感到忐忑不安,私忖:如此說來,我的一切行動,都在她的耳目之中了。因此,他更加留心觀察千手嫦娥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說話,眼神少不得多在她臉上審視了幾下。
千手嫦娥宋骊珠脈脈含情,笑意盎然,雪白的貝齒,一咬下唇,斜對着眼神,向歐陽昭道:“怎麽?不認識我?”
歐陽昭的玉面不由一紅,吶吶地道:“認識,不過……”
“不過怎樣?不過與日間有些兒不同,是嗎?”
“不,不是。”
“不是?那是什麽?”
“我是說侵入藏珍樓的……”
“唉。”
千手嫦娥宋骊珠好似忘記了這回事似地,一揮長有三尺的水袖,毫不經意地道:“提它做什麽?難得如此良辰靜夜,副教主離了位,該過點清靜日子,你何必提那些大煞風影的事。”
歐陽昭心中頓然起了疑窦,口中不覺道:“誤犯忌禁,副教主……”
不等他的話說完,千手嫦娥宋骊珠早就連連搖手道:“你又來了。”
“既然如此,區家揚告辭回藏珍樓了。”
“忙什麽?喏,這裏有一塊青石板,坐下來,我有話問你。”
歐陽昭更加茫然,從她的眼神之中,分明看得出情形有異,但也只好依言坐下,暗地裏默運功力,護身戒備。
誰知千手嫦娥宋骊珠卻毫不顧忌地坐在他的身側。
夜風吹來,香息微聞,蓬松的秀發不時有意無意地拂在他的臉上,感到有一種十分不自在的酥癢。
千手嫦娥宋骊珠坐下之後,星眼對着歐陽昭一斜,風情萬種地道:“區兄弟,我有兩點事,要請你說明白的。”
歐陽昭頓時心中一震,如同鹿撞一般,只好應道:“副教主只管吩咐。”
“不要如此客套,反而顯得生疏。”
“副……有什麽話,盡管問吧。”
“第一,你這套浩天神功,是真是假?”
千手嫦娥宋骊珠十分平靜,低頭發問,但話問完後,忽地螓首一擡,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忽地神光湛湛,射在歐陽昭的臉上,一眨也不眨。
歐陽昭究竟是恃仗着一身功力,心中雖然感到不安,嘴裏卻道:“我與過天星尤七動手,你是見到的了,那就是憑着浩天神功,不然的話,尤老怪的修為,焉能輕易得手。”
“那麽,這功夫需要怎麽練法呢?”
“這個……”
“我不過是問問經過,增長些見識而已,你不必多心。”
她乃是武林世家,這個假話是不能離譜,歐陽昭一時之間,也編不出一套內功的根基練法來。
但他眉頭一動道:“浩天神功必須自幼練起,在下練功之初,乃是無知玩童,完全由恩師一手栽培,所以,至今也就記不起了。嘿嘿。”
歐陽昭自知這理由太也淺膚,哪有個練功之人,不知道本身武功的基本練法呢?豈不是欺人之談。
誰知千手嫦娥宋骊珠并不窮追逼問,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很有道理,不過……”她說到這裏,語意忽然一停,盈笑道:“可惜得很,你既不知神功的入門,而今令師尊關漢聲又已仙逝,日後這門絕奇妙極的武功,豈不又要失傳。”
一席話說得歐陽昭臉上紅如流丹,只好唯唯地道:“呃,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正我也沒有學成,不傳下去,免得贻笑大方,不倫不類。”
“你說得是,只是太謙虛了些兒。”
“副教主,我該回去了。”
“慢着,還有第二件事。”
“第二件?”
“呃,比這一件還悶人,必須問個明白。”
“噢,是什麽事?”
“你能不能把你的真面目露出來?”
此言一出,歐陽昭心中如同迅雷一般,當時連身子也是一震,愕視着千手嫦娥宋骊珠,一時慌了手腳,就待霍地站起。
不料千手嫦娥宋骊珠,早已防到了這一着,右手三指,已按在他的肩井之上,口中毫不足奇地侃侃言道:“不必驚異,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自以為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但可沒有瞞過我的一雙識貨的眼睛。”
歐陽昭不便再動。
因為,宋骊珠三指所按之處,乃是肩井大穴,此時雖然毫不着力,但一旦着力,人的半片身子,就如同殘廢,功力不達,任何天大的能耐,也是枉然。
既已到了這步田地,歐陽昭只好硬着頭皮,坐在石板之上,索興裝成蠻不在乎的樣子,大大方方地道:“你是憑着什麽?”
千手嫦娥宋骊珠成竹在胸地道:“你臉上雖經過易容,頸子卻雪白幹淨,手上塗了藥物,手臂卻忘卻用上,另外,你裝呆做傻,有時談吐儒雅豪放,舉止完全不同,交手過招,全不自然,分明露出受盡束縛的樣子。”
每句話都使歐陽昭自覺不錯,但宋骊珠意猶未盡,又道:“不瞞你說,鐵板神數關老二,乃是死在本教手下,你果是她嫡傳,會不想報仇反而歸入本教嗎?”
“鐵板神數乃是你們了結的?”
“這些姑且不論。風塵二友素以放蕩不羁,嘯傲五湖為樂,豈肯臨老來入本教,白衣追魂粉面書生賽潘安段冰蓉,乃是千山冰魄夫人的得意門生,二代單傳弟子,焉肯舍師別投,改門換派。”
“這些,非我所知。”
“你不要插嘴!何況在她與歐陽昭同闖江湖之際,本教教主曾延聘她為執法堂副堂主,當時為她所拒,此時焉能改變初衷,這點豈不明顯之至。”
千手嫦娥宋骊珠一口氣說到這裏,字字打入歐陽昭的要害,句句逼得她無話可說。他只好強勉分辯道:“我是用了易容術,這點絲毫不假。”
“所以嘛?我要你恢複本來面目,何必受這些無謂的苦惱。”
“這一點,我有難言之隐。”
“難言之隐?何妨說說,本教自然可以為你作主,替你了解疑難公案。”
歐陽昭聞言,不由心中一喜。
他并不是喜着一統教替他了結公案,而是從千手嫦娥宋骊珠語氣之中,分明是知道他改頭換面,用了易容術,而并不知道自己是誰,當然更不知道是歐陽昭了,想到這裏,索興裝成神秘地道:“不瞞你說,我不是區家揚,被你看透了,但我也不能用真面孔與任何人見面。”
“卻是為何?”
“因為……”歐陽昭故意裝出有苦難言之狀,左右看了一眼,才低聲道:“因為我身負血海深仇,而且……”
“而且怎麽?”
“而且仇家乃是一個組織龐大的枭雄團體,正在千方百計地打探我,想要絕門滅戶,斬草除根。”
“真的嗎?”
“自然不假,我何必欺瞞于你!”
“果有其事,一統教自然替你出面!”
“血海深仇,在下不願假手別人,立志手刃仇家。”
“此乃人之常情。然而,此刻四下無人,能不能說出你那仇家的門派姓氏,也許幫你有益。”
“這個……更加不便了。”
“又……哎呀”
千手嫦娥宋骊珠還待說下去,驀然間,莊內鑼聲大響。當!
當……不絕于耳。
她不由叫了聲:“不好!”人也一彈而起,對着歐陽昭道:“快回藏珍樓,不要離開,其餘的事不用你管。”
她叫着,人已如同一縷白光,在翠竹幽篁之中,疾掠而過,快如蛱蝶,形似輕煙,輕功之健,實屬不凡。
歐陽昭立在當地,目送她的身影,不禁久久沉默,深深地出了口氣,不知是驚于這位女副教主的美豔,還是擔心自己的行藏敗露。
停了片刻,才一跺腳,自言自語道:“為何我專同女人打攪?命中難道注定了要與女的打交道不成?”
他自言自語,不禁自己好笑起來。郁悶至極,忽的一騰身上射三丈,人在淩空,發出一聲龍吟鳳鳴的長嘯,以舒胸中積愫。
但淩空之中,卻見柳暗花明莊內火把亂繞,人影幢幢,不知為了何故,急忙一層勢子,竟向莊中瀉去。
藏珍樓上,并未二致,只是二樓靠門的一個鐵匣被人打開,裏面隐隐有一股硝磺氣味,濃郁郁的中人欲嘔。
先前,他離樓追趕那黑影與大妖藺小翠之際,未曾留心,此時見到,才知原來那藺小翠臉上的傷勢,乃是這鐵匣內的硝磺所傷,依這看來,這樓上每一只鐵匣,必然都按上了惡毒機關,幸而自己未曾魯莽,不然,縱然有天大的功力,豈能與無知無覺的機關拚上。
歐陽昭将藏珍樓審視了一遍,然後下樓向莊前大廳奔去。
那兒正是人影火把菌積的所在。
此時,燈燭輝煌,黑壓壓的,站滿一大廳,全都是一統教的會下,全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廳的正中地上,橫卧着一個女子,正是鬼谷二妖的小妖藺小玉。
藺小玉這時已不成人形,衣衫泥污,粉面之上毫無血色,蒼白怕人,看樣子似乎是受了制命的內傷。
五爪金龍岳麟,大刺刺地,端坐在左首第一把交椅之上,以下是鐵筆窮儒桑子修、白衣追魂段冰蓉。
歐陽昭從人群裏,慢慢溜到段冰蓉身後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低聲對她道:“大姐,這藺小玉是你幹的?”
白衣追魂粉面書生賽潘安段冰蓉回首一笑,對着五爪金龍岳麟鼓鼓嘴道:“是岳老堂主制服的。”
大廳的正中公案之上,副教主尚未出堂。
歐陽昭又湊到五爪金龍岳麟身旁道:“老堂主的功力果然不同凡響,鬼谷二妖之一的藺小玉,也是不凡的人物。”
五爪金龍岳麟一捋胸前銀髯,洋洋得意地道:“老朽也不過是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