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袂大震,揮刀輕浮之中,已看出是三家村的莊家把式,看家護院之流,不值一笑之輩。
因此,他就淡然道:“怎麽?你們是打算攔路搶劫嗎?”
兩個勁裝漢子聞言,振腕抖動手中的鬼頭,震得刀上的銅環亂響,其中一個大聲吼道:“你瞎了眼,黑虎鎮是打劫的地方嗎?我看你才不是好人哩!”
“黑虎鎮?”
歐陽昭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黑虎鎮乃是風塵二友之一,自己盟叔鐵筆窮儒桑子修的家鄉,難怪大姐白衣追魂段冰蓉在此周近露面,敢莫是她同桑叔叔從柳暗花明莊負氣離開巢湖之後就回到這裏?
想着,原來震掌待發之勢,按捺下來,朗聲問道:“黑虎鎮?我問一個人,你等可知道。”
兩個漢子,同聲道:“半夜三更,鬼頭鬼腦的,我們正要你找個保來,若是一不訪友二不探親,乘早遠離鎮去,不然,哼!”
歐陽昭見他倆神氣十足,又好笑,又好氣,大聲道:“我問你等,有位人稱風塵二友之一的,鐵筆窮儒桑子修,桑老前輩,如今可在鎮上?”
一語剛落,忽聽鎮梢轉角之處,爽朗道:“賢侄,你的好記性,老朽正在此地,來來!快些進鎮。”長衫飄飄,鐵筆窮儒桑子修手拈五绺短須,已從鎮中飛奔出來。
歐陽昭此時心情正值惡劣,情緒萬分傷感之際,見了鐵筆窮儒桑子修,不亞于見到了親人一般,前趨幾步,躬身施禮,哽咽着道:“桑叔叔,巢湖一別,您可好?”
鐵筆窮儒桑子修不由老眼濕潤潤的,苦笑道:“賢侄,此地非講話之所,請吧!”說完,又對那兩個漢子道:“你們專管巡更放哨,可不準吓唬人!”
敢情那兩個漢子乃是鎮上的更夫。
歐陽昭不由失聲欲笑,但口內卻道:“這兩人卻也算盡責,叔叔的地面上有什麽不清靜嗎?為何值更之人各執兵器?”
鐵筆窮儒桑子修深深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道:“賢侄随我來。”說時,親切地拉着歐陽昭的手,進了鎮。
黑虎鎮雖小,乃是山區與平地接壤之處,平日三街六市,酒肆茶樓,卻也十分熱鬧,此時因天色已近二更,店鋪早已打烊上門,街上行人寥落,月光如洗。
轉過了一條街口,鬧市的遠處,露出一角大廈,八字粉牆,雙獅把門,卻是雕梁畫棟的一片宅院,黑漆銅環的門上,橫着一付匾額,題着“積善人家”四個尺大的金字,鮮明光亮,好生氣派。
歐阻昭一見,不由奇道:“武林中只說叔叔是風塵奇士,卻不道有這份家業。”
鐵筆窮儒桑子修答道:“我若有這等家業,風塵二友就不會小有虛名了,這乃是我一位堂兄的家,我自幼喜作無拘無束的傲游,至今孑然一身,到頭來連個安身立命之所也沒有,說來也真夠慚愧的!”
兩人說着,已到了門首。
鐵筆窮儒桑子修一叩銅環,呀——開門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精神灼灼的老者,那老者身後站的,正是白衣追魂段冰蓉,目含哀怨,鼓起小嘴,一言不發。
歐陽昭大喜過望,笑道:“段姐姐,你先來了?”
白衣追魂段冰蓉繃着臉道:“我知道除了這條路以外,你不會飛上天去。”
桑子修不由哈哈大笑,笑得段冰蓉的臉上生霞,把頭低在胸前。
歐陽昭十分不好意思,搭讪着對那老者一拱手道:“這位想此是間的主人,桑世伯了。”
那老者微笑還禮,緩緩道:“老朽桑展堂,令尊歐陽大俠,昔日曾數臨寒舍,那時也是同子修弟連袂而至,想不到……”他說時,連連搖頭,語意凄涼。
歐陽昭聽人提起亡父,面上頓時凄然欲淚。
鐵筆窮儒桑子修忙把話題岔開,高聲道:“總不能站在門口談話呀,來,進去,進去。”
四人到了大廳之上落坐,傭人獻上茶來,桑展堂道:“老朽癡長幾歲,可要倚老賣老叫你一聲賢侄了,賢侄的晚飯尚未用吧。”
歐陽昭苦笑一笑道:“這個,侄兒卻也不餓。”
白衣追魂段冰蓉禁不住道:“他何止晚飯未用,恐怕兩三天來都不餓,所以都沒進食。”
此言一出,桑氏老兄弟,不由齊笑了起來。
歐陽昭也一陣臉上發燒,含着七分不好意思道:“實在不餓,實在。”
他的嘴上說着,怎奈兩天未進飯食的空肚子,此時一杯濃茶喝下,不覺咕嚕嚕,咕嚕嚕!一陣雷鳴,滿廳的人都可以聽到。
白衣追魂段冰蓉抿嘴一笑,道:“你的嘴硬,但不争氣的肚子偏硬不起來,你聽!”
桑子修、桑展堂不由更加笑得不可開交。
段冰蓉說過之後,也是花枝招展,彎着腰,捧了肚子,喘不過氣來。
歐陽昭實在難為情死了,只好讪讪道:“大姐,你專會捉弄人。”
這一笑,姐弟倆的一點小誤會,也就煙消雲散,免去了鼓嘴相向。
桑展堂急忙吩咐下人,端整了酒飯,富有之家咄聲可辨,片刻之間,已擺滿了一桌子,雖不是筵開玳瑁,但卻是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桑子修等雖已用過飯了,卻也杯酒相陪。
吃到一半。桑子修停杯放箸,含笑地道:“賢侄,我有一句十分冒昧的話。不知當不當講?”
歐陽昭眼神一動,忙道:“桑叔叔,你有何教訓,盡管直言,何必見外。”
鐵筆窮儒桑子修端肅着面色,游目四顧,壓低了嗓子,十分神秘地道:“賢侄在萬梨谷得到了武林第一珍品,令人響往的性靈珠,可否取出來讓我們一開眼界?”一旁的桑展堂也眼現羨慕之色,二目不瞬。
白衣追魂段冰蓉的星眼,也盯在歐陽昭的臉上,企望答話?
歐陽昭不禁大奇,放下碗筷,正色道:“這話從何說起,性靈珠我确乎見到了一眼,但當時并不知那就是武林奇珍,後來仍舊被那老人帶走了,何曾落在我手上!”
桑子修聞言,不由擔心地道:“賢侄諒來不會騙我!”
歐陽昭急得只顧搖頭,忙道:“侄兒怎敢,若是騙你老人家,叫我……”
白衣追魂段冰蓉見他要起誓,忙搶着攔住話頭道:“沒有就沒有,發急則甚,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鐵筆窮儒桑子修眉頭深鎖,幽幽地道:“匹夫無過,懷璧其罪,江湖中日來這項傳言很盛,恐不是空穴來風,賢侄既然未有此事,還以小心謹慎為是,因為,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
語音未落,一聲輕微的冷笑,起自屋外。
眼放着屋內有三個高手,竟有人在咫尺之內偷聽個夠,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一時人影齊動,燈火盡熄。
歐陽昭、桑子修、段冰蓉三人各展身形,穿出大廳,一點院子的假山石,射到屋面之上。
月光如水銀瀉于地,夜風習習,星鬥滿天,哪有半點人影。
鐵筆窮儒桑子修立身屋面,不由嘆道:“好快的身法!”
歐陽昭也恨恨地道:“小子好快的一雙狗腿!”
白衣追魂段冰蓉略一皺眉,喊了聲:“不好!上當了!”喊着,一翻身,瀉下屋面,穿回大廳!
鐵筆窮儒桑子修同歐陽昭也同時覺出不對,雙雙跟蹤墜下,回到大廳之上,不由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桑展堂坐在椅子上,愣愣地雙眼發直,一動也不動,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分明讓人點了穴道。
白衣追魂段冰蓉不問桑展堂如何,前跨一步,順手指着右面牆上挂的一幅唐人金碧山水。
“師叔!你看!”
歐陽昭與桑子修放眼望去,但見那幅淡色古畫上胡亂地寫着“三日交珠”四個淩亂的潦草字體,也僅僅可以分辨而已。
這字跡好生奇怪,既無下款,也無标記。
白衣追魂段冰蓉前跨半步,彎腰在地上一瞧,呸了一聲道:“呸!這字是用一雙雞腿沾着醬油寫的!”
鐵筆窮儒桑子修點了點頭道:“是的,來人的功力也算不弱了。”
歐陽昭不覺怒氣沖沖,殺氣騰騰,劍眉上挑道:“好兔崽子!這不算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人物,穿窬宵小的行徑!”說完,一穿身就待二次射出廳去。
鐵筆窮儒桑子修忙攔住他道:“此時已經追不上了。來人必定是躲在假山之處,我等射出,他就乘着風聲進屋,做了手腳,然後由後面逃走,你瞧!”随着用手一指後面洞開的窗子。
白衣追魂段冰蓉螓首連颔道:“師叔料得不錯,此時恐趕不上了。”說完,杏眼斜瞟着歐陽昭,也示意要他不必慌着追趕。
此時,桑子修已解了桑展堂的穴道,明知他乃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實人,一定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到,所以也不多問。
歐陽昭飯也不吃,只顧唉聲嘆氣,眉頭深鎖,在大廳踱來踱去。
鐵筆窮儒桑子修見他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不由安慰着他道:“賢侄何必如此焦急,三天之後,自然知道來人是誰,到時總有一個公道!”
歐陽昭搓着雙手道:“怎奈小侄有要事在身,急欲要追二妹的仇家,替她報仇!”
白衣追魂段冰蓉一聽,大吃一驚,搶着道:“二妹怎麽樣了?仇家是誰?”
姐妹情深,一股焦思之色昭然若揭,急迫之至。
原來歐陽昭心事煩亂,急急忙忙,沒把吳娟娟遭了笑面無常尹亮毒手的話,說與白衣追魂段冰蓉知道。此時如夢初醒,一拍腦袋,自責道:“該死!這大的事,我會忘懷了!”接着,把笑面無常尹亮以及天柱山之事,簡要地說了一遍。
白衣追魂段冰蓉聽後,不由悲從中來,淚如泉湧,捶胸蹬足地道:“二妹!你在九泉有知,引我找到了笑面無常,拚着粉身碎骨也要用仇人之血,向你祭奠!”
歐陽昭也陪着流了不少眼淚。一時哭成一團,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
鐵筆窮儒桑子修見他姐弟哭得不了不休,開言勸道:“人的生死,冥冥中原有定數,節哀報仇,哭有何益!”
桑展堂适才的穴道被制,雖經桑子修替他拿捏了一陣,身體仍感不敵,略為氣喘,也勸慰地道:“凡事逆來順受,哭有何益,二更已過,安息了吧,明日再行計議。”
白衣追魂段冰蓉抹幹了淚水,含着眼淚,話也說不出,肩頭顫動着點了點頭,轉入後面。
桑子修引歐陽昭到東面書房之後,也叮咛勸導幾句,自到西廂房安宿。
歐陽昭雖然勞碌了幾夜幾天,但怎奈心頭有事,神不守舍,無論如何,也睡不安枕,輾轉反側地翻來覆去,五心如焚。只好跌坐起來,運功調息。遠處更鼓已經三響,朦胧中,才要入靜。忽然,看着窗外月光映照之下,像飛鳥一樣,一點黑影,一掠而過,并無破風之聲,不留心可真看不見。
歐陽昭毫不怠慢,由床上飄身而起,摸了摸懷中的寶旗,輕推紗窗,一點地面已到了院落之中。
游目四顧,夜涼如水。他正待回房,一低頭,忽地一驚。
原來那棵高大的梧桐樹上,分明有一個瘦小的人影,随着月光照出的樹影,映在地面上。
歐陽昭倏地擡頭。
果不其然,那瘦小的黑影背着月光,看不出面目,卻正在向自己招手。
這一發現,歐陽昭怒火如焚,料定必是适才點倒桑展堂,畫上雞腿留字之人。
他不願驚動段冰蓉桑子修,一聲不響,陡然向梧桐樹上撲去,就着一撲之勢,雙掌上揚,運功貫力,式含待發。
不料那瘦小的影子,見歐陽昭撲身射來,輕點樹梢,一彈五丈,風不起,葉不動,徑向鎮外瀉去,好快的身法,好疾的勢子。
歐陽昭的眼角雖高,也不覺心中暗道了一聲好!料定今晚遇上了出道以來的第一高手。
然而,他藝高人膽大,絲毫不加考慮,正中了他不願旁人插手的心意,也是一點枝丫,尾追而起,跟蹤不舍。
兩人的輕功,俱臻上選,兩個起落已到了鎮外荒郊。
誰知,那瘦小人影,依舊埋頭狂奔,半點不慢,更沒有回身停勢相鬥之意。
歐陽昭可就急了,大叫道:“前面何人?再一味狂奔,我可要罵了!”
前面那條瘦小的人影,頭也不回,只把一支手舉了起來,連連搖動,意思叫歐陽昭不要開口。
看樣子并無敵意。
歐陽昭原本要破口大罵,但至此,反而不便唐突,心想,我只跟着你,看你到哪裏去,不相信會追丢了。你既找上門來,諒你不會溜掉,大不了是你引我到你們人多勢衆之處,聯手合擊,正好找到你們的窯口,我來個雞狗不留!
他心中有了這個想法,也就注視着前面的人影,奮力追逐,銜尾不放。
兩條箭似的人影,在水銀瀉地的月光之下,飛馳如風,田野、官道、水池、溪流,像雲煙一樣地向後飛逝。片刻之間,怕不到一二百裏之遙。
眼看前面橫着一大片蒼郁的楓樹林子,歐陽昭不由一陣大急,生恐那人鑽入林子,給追丢了。
勢子一緊,高聲喊道:“引我來此,是何道理?再不說明,在下可要得罪了!”
然而,那瘦小之人并不理會,影子一縱,竟自穿進楓樹林內,快如飛鳥。
歐陽昭越發着急,連連展功,提氣騰身,施出全副功力,穿進林子。
落葉瑟瑟,夜風蕭蕭。
跟蹤追急的人,竟讓自己給追丢了。
歐陽昭的這股氣可就大了,不分東西南北,直向枝葉稠密處穿去。
啊——一聲慘極的吼叫,發自楓林左側,聞之令人毛骨怵然。
歐陽昭循聲撲過去。
但見,橫在就地,一個黑衣大漢的屍體,腦袋開花,分不出面目俊醜,鮮血還自熱騰騰的外流,分明死去未久。
但從身材之上來看,絕不是先前引自己來的那人,因那人瘦小,這大漢卻魁悟高大且逾常人。
歐陽昭想,死的既不是他,兇手必然是他,好大的掌力。
一念未了,兩聲厲叫,比先前更加驚人,更加凄厲。
這時,林木漸密,黑黝黝的,月光絲毫也照不進來,伸手不見五指。
歐陽昭毫無懼色,一擰蜂腰,認準嚎叫之處奔去。
僅有二十丈不到,一個絡腮胡子的兇惡大漢,胸腔開膛,五髒外流,血腥之氣,令人欲嘔,分明被人用少見的太極功力抓破了。
那死漢的身側,倚着大樹,坐着個道家打扮的人,像在萬梨谷所見的赤足乞丐,肥胖和尚似的,一顆頭顱,被人按進腔子裏去,露着散亂的一頭亂發,兀自被風吹得飄蕩不停。
歐陽昭也不覺目怵心驚,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
這莫非是那帶珠的老者所為?他忽然想起了這個人。因為佛力手硬把人的頭按進腔子,數盡武林,還沒聽說過誰練到這步田地。
此時,歐陽昭心存戒意,一方面林子太深,既不熟出入的道路,又處于敵暗我明的情況之下;另一方面,對方的功力可說絕世少見,料定絕不在自己之下,稍一大意,說不定就栽了。
他不敢冒昧,揚聲叫道:“哪位高手,何必躲躲藏藏,引我來此,何不見見面?”
歐陽昭靜下來,仿佛聽出有一陣轟轟隆隆的悶響,隐隐如同雷鳴。
歐陽昭側耳細聽,覺得是高山飛瀑之聲。
他心想,既有飛瀑,必在楓林之外,且穿出林子再說。
歐陽昭,身随意動,辨着聲音穿向前去,聲音漸來漸大。
果然,霍地眼前一亮,明月在天,水聲隆隆,好高的一道飛泉,從數十丈的崖上奔騰下瀉,如同萬馬奔騰,雷吼震耳,沖在一個深潭之中,抛玉飛珠,水花四濺,蔚為壯觀。
歐陽昭沿着飛瀑下視,不由失聲叫道:“嗳呀!”
原來那道瀑布的後面,有一個突出水面的石筍,尖端約莫有坐椅大小,上面坐着一個瘦臞的老者,端然不動。
奇怪的是,那數十丈懸崖上沖下的一股大水,約莫有三丈寬窄,力道可值千鈞,然而,沖到那老者的頂上還有三尺左右,即便自動分開,如同有大力抵擋阻住了一般,而且老者的周遭五尺以內,水也遠遠斜流出去。
因此,那老者雖坐在瀑布的中間,身上卻點水不濺,如同坐在一個大而無口的玻璃缸中一般。
歐陽昭不是親眼目睹再也不肯相信。
他掠了掠眼睛,仔細看去,絲毫不錯,同時,已看出那老者正是萬梨谷小屋中帶着性靈珠的老人。
他看明了之後,不由十分欽佩這老人的功力。
功力練到這份火候,斷非一朝一夕之事。論自己的修為,要穿過這大力下瀉的瀑布,也許可以辦的到,若是憑內力,硬把重逾千鈞的沖力逼開,料着還辦不到,甚至于不敢想象。想到這裏,不覺對着那老者一躬到地,朗聲肅然道:“老前輩,前在萬梨谷多有突唐,多承不責,感激莫名,今夜令晚輩來此,不知有何指教!”
那瘦臞老人并不回答,但卻遙遙地對着歐陽昭招了招手。
歐陽昭十分迷惑。心忖:糟了,自己縱令可以沖進瀑布,但要想立腳,只怕萬萬不能,何況,那潭中并無立足之處,要自己落在何處。
因此,含笑高聲道:“前輩!是要晚輩穿進瀑布嗎?只怕晚輩的功力不足,再說,那兒沒有接力存身之處,要我如何去呢?”
不知是不是水吼如雷,掩住話音,還是老人不管,卻依然招手不停。
歐陽昭一則是好奇心重,二則是一般豪氣,心忖:他能坐,我就不能進嗎?他是人,我也是人,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莫讓他小看了我。
有了這想法,不再猶疑,高喝一聲道:“好!晚輩來了!
讓一點踏腳之處給我!”
喊聲中,他提神聚氣,屏除雜念,功貫全身,一式飛燕投懷,平着身子像一支利镞,直向下垂的瀑布鑽去。
這一式他雖運起了所有的功力,但可也是冒着天大的危險,認定性命不顧的大無畏精神,一鼓雄心而為。
歐陽昭穿入瀑布,感到壓力奇大無比,哪裏存身得住?心中不由栗然,咬緊牙關,逼着口氣,拚命前穿,覺出渾身骨節,被水力沖得如同寸斷,痛苦得幾乎昏了過去,頭腦木然,雙眼金星亂閃,不由暗喊一聲:“這一回我命休矣!”
雷聲轟轟之中,仿佛聽到一聲:
“好小子!去!”
自己的身子好像被一股大力托住,又猛地抛了出來。
嗡——
一聲怪響,耳中亂鳴,雙目生澀,頓時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昭感到通身濕淋淋的,十分不舒适,周身也有些兒疼痛。
他勉強地睜開眼睛。
但見繁星滿天,月已偏西,有四更左右。而自己,卻躺在深潭的邊沿,瀑布奔騰下墜,濺得自己水淋淋,衣衫盡濕。
歐陽昭略一凝神,想起來适才的事,好像是夢境一般,不由愣愣地不知究竟是假是真。心忖:莫非此時尚在夢中。
但是,四周的景色是絲毫不假,除了那瀑布下石筍上端坐的老人沒有了之外,一切都在眼前,使人不能不相信。
歐陽昭也想不通這如夢如幻的一幕,翻身坐起。
忽然——
此時,當——清脆的一響,眼前一亮,黃光四射,耀眼難開,映得潭水也不斷地粼粼閃光,如同一顆巨星降落地上。
歐陽昭霍地一驚,慌忙後躍丈餘,才敢仔細打量:“哎呀?
珠子,銅盤、性靈珠!”
如同天降下來的一般,雖然四下無人,歐陽昭也一撲向前,一手搶過銅盤,一手抓着珠子。
他覺着抓到珠子的一只手,好像抓着一個溫馨的軟綿綿的圓球似的,有一陣說不出的舒泰,熱流自透重關,周身的痛苦俱失,心靈清朗不少。
他又把銅盤送到眼前,但見上面刻有字跡。抓着性靈珠的手略略松開,寶氣的光輝頓時射出。
歐陽昭就着珠光之下,仔細看那銅盤上面刻着:
武林至寶,性靈神珠。
殷商古璧,大明出土。
配之湯盤,有榮無枯。
珍重聖品,莫讓有污。
共有四行,三十二字。
翻過湯盤的底上,刻着九行極為精細的端正楷書,刻的是:
第一傳:柳揚絮傳至萬邦清。
第二傳:萬邦清傳至黃仁傑。
第三傳:黃仁傑傳至馬化龍。
第四傳:馬化龍傳至莫敵。
第五傳:莫敵傳至僧悟禪。
第六傳:僧悟禪傳至龍在天。
第七傳:龍在天傳至張翼。
第八傳:張翼傳至魔亦善。
第九傳:魔亦善傳至歐陽昭。
九行字跡的後面,還有一大段空白。
歐陽昭看完了字跡,不由通體生津,脊梁上一陣汗水下流,感于茲事體大。
因為,他對前六傳的上代名諱,一無所知,但對第六傳以後的性靈珠傳人,都有些耳聞。
龍在天乃是百餘年以前的一代大俠,一十三省知名的劍客,黑白兩道不但聞名起立,而且敬畏并有,奉如神明。
張翼,他更加知道。他乃是自己亡父的師伯,在生之時,江湖人稱濁世神龍,名滿宇內,譽震江湖。
至于魔亦善,六十年前,率領弟兄三人,號稱魔家四将,也就是漢玉觀音魔掌珠的祖父,曾經統一武林,雄據中原。
歐陽昭想念及此,料定那瘦臞的老人,必是魔亦善無疑,因此,戰戰兢兢地将性靈珠放在銅盤之內,雙手高舉過頂,跪在地面,對着潭中的石筍,誠惶誠恐地朗聲禱告:“弟子歐陽昭,承蒙賜下神珠,誓必為武林伸正義,為天地立大德,有違誓言,神人共殛!”
禱告完了,又對着潭中拜了三拜,留連不忍驟離。
這時,星辰漸落,月色将沉。
歐陽昭藏好了湯盤神珠,循原路回黑虎鎮。
他穿出了偌大的楓樹林子,前射十餘丈,上了一道高崗,遠遠望見黑虎鎮方向火光燭天,不由大感不妙。
莫非黑虎鎮出了岔子?
他想着,腳下不由加快,展開無上輕功,焦急地向前奔.馳。
漸來漸近。
黑虎鎮已近在眼前,歐陽昭卻漸感不對。
他聽到,火光中還夾着叱喝之聲。而這叱喝之聲,分明是有人動手過招,彼此開氣出聲喝喊叫罵。
憑他歐陽昭如何焦急,但只能加快身法,可不能縮短路程。進入黑虎鎮,歐陽昭不由暗叫一聲:“糟啦!”
原來那火場的位置,正是鎮尾桑家的巨宅。
但見,火光熾烈,桑家的前前後後,如同一片火海,劈劈啪啪火舌亂繞,濃煙上沖百丈,好不怕人。
火光中,無數條人影,往來縱躍,刀光霍霍,好比強盜明火執杖,殺人越貨,放火搶劫。
這時,歐陽昭離火場約有二十丈左右,人在淩空,雙掌向身後一按,雙腳一收一彈,就像一支離弦之箭,一穿五丈,三四個彈腰伸腿,已一瀉而下,這才收住前射的勢子降落在火場邊際。
人影亂射,勁風襲至,百忙之中,他急地飄身斜讓,這才看清。
突施暴襲的不是別人,原來是邛崃派的八大高手,知名的邛崃八索。
這時邛蛛八索的李天輝,舞動手中軟索,厲聲喝道:“好!
冤有頭債有主,正兇來了,還我掌門的命來!”
敢情他們是替掌門人玉面秀士賈文信找場來的。
歐陽昭心想:邛崃八索乃是我手下的敗兵之将,論功力,憑他八人也強不過桑叔叔與段冰蓉去,為何竟如此慘法,任由他們放火殺人?
桑叔叔與段姐姐呢?
就在此時八索的林昌明、朱雄超、許光華……等八條軟索舞起一派勁風,像八支車輪一般,翻翻滾滾攻了上來。
歐陽昭怒火已經高熾,冷哼一聲:
“你們找死!”探手抖出辟毒追魂寶旗。
金光閃閃,寶氣四射。
邛崃八索的八卦軟索陣尚未發動,已各自驚呼一聲,暴退七尺。
歐陽昭哪容他們有緩氣喘息之機,震背、抖旗、跨步、欺身、遞招,一氣呵成,挾雷霆萬鈞之勢,喊道:“小輩!想走也不成!”
旗影閃閃,勁風呼呼。随着歐陽昭出手連震之下,慘呼驚魂,人影翻飛,血雨四濺,喝叱連連。
邛崃八索已有六人橫屍,殘肢,腦破,膛開,有的被震在三丈以外,有的被挑飛二丈高下跌入火窟。
未死的二索林昌明、四索許光華,也是身負着重傷,如同喪家之狗,漏網之魚,怪嘯聲裏,狂奔而去。
歐陽昭一招之下,毀了邛崃六索,怒氣略消,寶旗一震,喝道:“小輩!少俠沒功夫追你,安心逃命吧!”
喝着,一動雙肩,又向火窟的另一端有人喝叱之處奔去。
轉過牆角,歐陽昭不由煞氣又現,怒火交熾。
十七八個高手,正把鐵筆窮儒桑子修圍在核心,數十件兵器,齊向他招呼,全都是狠毒的招數,淩厲的手法。
鐵筆窮儒桑子修,似乎已精疲力竭,連連遇險,手中的驚天筆出招無力,額頭上的汗珠豆大地下流,氣喘如牛。
那十七八個高手,歐陽昭并不陌生。
內有白骨七魔的陽魔胡宜海、兇魔孟剛、鬼魔毛攸生,還有陰陽雙劍覃子超,巢湖泅水逃的惡無常王征成,青城六道的明空、明心,天心莊的四大弟子陸元青等四人也夾在其中,另外有華山五老的四人,以及四個不知名的勁裝大漢。
歐陽昭略一打量,手上的寶旗一振,如同一支瘋虎,抖起一片勁風,金光缭繞裏人就一騰而上,卷進圈子,口中叫道:“桑叔叔!你稍息,讓我打發這般殺不死的敗類!”
十多名高手,陡見歐陽昭來到,全都大吃一驚,人影一分,各自後撤五尺。
惡無常王征成振動手中的喂毒虎頭鈎,厲如枭啼地道:“正主兒來了!上!”
十七八名高手一頓之後,又複圍攏了上來,數十件兵器,都找上了歐陽昭遞到。
桑子修喘息未定,一面掄起驚天筆拒敵化招,一面叫道:“賢侄!見到你段姐姐沒有?”
歐陽昭正待揮旗傷人,聞言手上不由一遲,叫道:“段姐姐呢?她沒同叔叔在一起?”
鐵筆窮儒桑子修閃身側躍,躲過陰陽雙劍覃子超的一招并剪哀梨,口中大聲應道:“她被雌雄妖煞與鬼谷仙狐藺如黑同天南的單臂千鈞韋運成纏住了,先前還在這裏,如今不知到哪裏去了!”
歐陽昭聞言,焦急異常,五心煩亂。
因為,單臂千鈞、雌雄妖煞在這些人裏面,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尤其單臂千鈞的一支鋼臂,招法詭怪,功力絕高,鬼谷仙狐藺如黑自己雖沒會過,但他乃是鬼谷門的五代掌門,自然不比尋常。
歐陽昭自顧分神替白衣追魂段冰蓉操心,手上未逸遲滞。
那十餘高手,眼見歐陽昭旗招稍緩,怎肯舍去大好機會,全都喝叱連聲,舍命進擊,招招狠毒,個個辛辣。
四面八方,勁風擁至,寒光逼來,聲勢吓人。
鐵筆窮儒桑子修一面勉力震筆,一面高叫道:“賢侄!快快去看看你段姐姐!去看……啊!”
一聲驚叫,血箭外射。
覃子超也暴聲叫道:“桑子修,算你運氣,再接這一劍!”
鐵筆窮儒的右臂鮮血外流,殷紅一片,執筆的手,也軟弱下來,但他乃成名的奇土,焉能就此塌臺,咬緊牙關,舍筆運掌,左掌翻處,對準覃子超推去。
然而身上受傷,真氣已洩,掌勢雖然有神,但力道微弱,已如強弩之末。
覃子超哈哈一笑,陰劍虛消掌風,陽劍陡然吐出,口中叫道:“老夫送你上路吧,看……噢!”
金光暴長,寶旗展動。
陰陽雙劍覃子超的劍字尚未出口,慘叫一聲,人被卷至半空,哇!連噴三口鮮血,吧噠!火舌一炸,他已跌入火窟之中。
歐陽昭旗卷覃子超,咬牙有聲,左掃,右掃,前戮,後搗,如同虎入羊群,烏龍鬧海,哪裏還看得見他的人影。
但見,旗影飄飄,光輝耀耀,如同萬道彩霞飛舞,一輪紅日翻騰,映着熾烈的大火,越發驚天動地,只如風雷齊鳴。
十餘高手,猝然驚呼,腿快的,帶傷狂逃奔命,腿慢的,哎喲聲中,橫屍就地。
歐陽昭如同瘋了一般,寶旗舞個不了不休,四下裏追逐,一聲不響,追上的寶旗一動,猛挑狂卷,都向大火中扔去。
轉眼之間,十七八個高手,已有半數以上葬身火窟。歐陽昭意猶未盡,舞着寶旗,如同雄獅搏兔一般,血紅的眼睛四下逼射。
此時,一衆高手,死的死了,逃的,早逃個無影無蹤。
歐陽昭出道以來,從未這等兇狠過,橫旗愣神,自己也不禁呆了。
鐵筆窮儒桑子修撫着受傷的右臂,喘息着道:“賢侄,左廂有打鬥之聲,快去看你段姐姐!”
歐陽昭如醉如癡,聞言如夢初醒,應也不應一聲,抖旗長身,竟向左側射去。
隔着一道火海,隐隐可見,四條影子翻飛,不時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揚溢着得意之色,那正是雌雄妖煞的聲音。
歐陽昭救人心切,不再猶疑,長臂一拂,竟從那一片火海裏穿身撲過。
放眼一瞧,怒發沖冠,人在淩空,暴吼如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