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接連幾日的雨天，雖然跑操等等活動停掉沒什麽不好，但大雨畢竟麻煩，去個食堂回來鞋子都濕掉。下得人心裏潮潮的。

好不容易的大晴天。

體育課恢複正常。

上課鈴響，大家嘻嘻哈哈地走去操場，還沒高興兩分鐘。

“今天男生一千，女生八百米，跑完就休息，”年輕的體育老師甩着手上的秒表，“要記成績的，好好跑，不及格還得補跑。”

“幾分合格？”

“不要吧老師！”

頓時一片哀嚎聲。

大家恨不得原地跳一場祈雨舞蹈。

男生還好，最多是嫌長跑累人。女生抱怨得最兇，畢竟八百米有人是真跑不下來，紛紛以各種身體不舒服的理由要請假。

“請假可以，我怎麽會說不可以呢，”體育老師扯着唇角，要笑不笑地看他們，“這是省裏要你們一個成績，我也不知道他們拿去幹什麽，你們不想給的就別給。”

“最差高考不給你們考呗。”

“想清楚，不愛跑的千萬不要勉強自己跑。”

“……”

女生們嘴裏繼續抱怨着，身子卻老老實實地走到起跑線上。

“開始吧開始吧。”

“狗屎，大太陽天還得跑八百。”

“站成一排，你們就一批跑完吧，”體育老師指揮着她們，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起跑線，“各就各位，開始，跑！”

南曉雲起跑又比別人慢半拍。

她控制着自己的速度，跑到操場最內側，想盡量節省體力勻速跑完。

目光平視前方，除了澄藍色的天外什麽都不看。

景色不變，好像這樣就能欺騙身體沒在跑步似的。

“……”

南曉雲跑到第二圈，酸軟的腿實在要撐不下去，她攥緊拳頭，閉了閉眼，望見前面已經有女生過線了。

薛星辰過線了嗎？

她想找她，卻看了好幾眼都沒找到。

好像一開始就根本沒看見她。

薛星辰沒跑嗎？

她有點奇怪，不自覺地扭頭往老師身邊找，想看有沒有真不跑的。

身側忽然并排跑過來一個人，語氣帶笑。

“在看誰呢？”

“……”

南曉雲擡眼看，才發現一直都跑在她身後的薛星辰。

她要控制着呼吸，忍住沒有問她怎麽跑得那麽慢。

無言的繼續往前跑着。

過半響，還有最後半圈，那兩三百米她實在是跑不動了，速度越來越慢。

不停地有人從旁邊超過去，

她餘光瞥見身旁同樣蝸牛速度的薛星辰，不由着急，“你快點跑吧，沒有時間了。”

薛星辰安慰她，“不怕，淩軒翁晚了十幾秒才按的計時，我們很快就到了。”

南曉雲知道不應該講話的，氣都喘不上來，還是想笑。

“……你怎麽……開跑前還看着的嗎？”

“我還是跟他聊完才跑的。”

薛星辰笑意明顯，漸漸地跑到南曉雲身前去，伸出一只手，“來，拉着我。”

陽光下，她手纖細修長。

南曉雲頓了好幾秒，才去握她的手。

薛星辰握緊她，沒有再回頭，提醒說，“我們要加速了。”

前面還有最後兩百米不到的距離。

她忙調整氣息，努力跟着薛星辰的速度跑，被她帶着，明顯感覺沒有那麽艱難了。

“……”

最後這段路最難跑，喘不過氣，雙腿跑得發軟，前面就是終點線誘惑着人可以停一停，好像走過去也沒關系的樣子。

陸陸續續有女生停下來，在走路。

薛星辰握着她的手，唇角隐約帶笑，跑了快兩圈一點也不辛苦的樣子。

明明扯着人跑她應該會更加累，卻完全感覺不到。

她們倆在分別倒數第五和第六名時，完成了八百米。

薛星辰是倒數第六名，因為她在過終點線前就先停下腳步了。

“老師，成績多少？”薛星辰走過來看他的秒表。

“等所有人跑完才能看成績。”

體育老師一只眼睛望着後面過線的女生，一只眼睛盯着她數落：“我跟你們講過多少次了，跑步的時候不要看着快到線就放慢速度。”

“別人也就是放慢速度，你怎麽看見是終點，直接剎車？”

“下次不要這樣。”

“那下次別跑八百米了。”

薛星辰沖他擺擺手，語氣輕松。

她跑完兩圈根本都沒大喘氣，可想而知跑得有多水。

在終點前剎車是故意的，這樣萬一南曉雲沒過，她也能陪着去補跑。

南曉雲跑完幾乎走不了路，目光張望，看見空蕩蕩的主席臺。

“我去那邊坐一會兒。”

正要往前走。

薛星辰側過身，胳膊自然地架着快站不住她，“先別那麽快坐，我扶着你慢慢走一走，好不好？”

“嗯。”

說話歸說話。

她看見小姑娘跑得白裏透粉的臉蛋，總想上手捏捏揉揉。

好想把她按在懷裏。

“……”

薛星辰手微不可查地擡了擡，旋即克制住自己，怕惹她讨厭。

扶着她往前走着。

她微側臉，皺着眉想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給自己動手動腳的行為合理化。

得找個借口。

因為她憋不了多久的。

“女生過來報成績。”

剛走沒幾步，體育老師就身後在吹哨子。

所有的女生都已經跑完。聽見這話，衆人呼啦啦地圍上去問，“過了嗎過了嗎。”

薛星辰不想一起擠，“我們就在這兒聽吧。”

南曉雲嗯了聲，她也不想再走回去。

于是兩人站定住。

薛星辰扶着她的手沒有松，身高差距，南曉雲像是依偎在她身上。

反應過來。

她确實是這樣的姿勢。

呼吸微頓一頓。南曉雲目光望着體育老師那兒，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像在專心等成績的樣子，其實手心發熱，不知是因為八百米還是什麽……

她們這樣抱在一起好久了。

就算同為女生，難道不也有點太親昵嗎。

薛星辰環着她的腰，隔一層寬松校服，還是能感覺出她腰有多細。

小姑娘的身體，軟軟的。

她摟住就不想松開。

“……”

體育老師握着不知哪兒拿出來的姓名簿，抄着秒表上的時間，邊問她們順序，“第一名誰？”

“林霖。”

“第二名呢。”

“馬曉雯。”

“第三名……”

挨個謄着八百米的成績。

知道自己過了的女生慶幸一聲，等完自己好朋友的成績，很快三五成群地離開太陽大曬的操場。有去食堂，也有往教室走的。

很快報到南曉雲和薛星辰的成績，都是合格的。

女生的成績全部合格了。

體育老師手裏的秒表估計按慢了不止十幾秒。

風吹着雲過來，陽光遮擋住大半。

薛星辰看見操場另一端，有人在步行街那兒下棋。

操場對面的每棟教學樓旁，都懸挂着作為裝飾的圍棋棋枰，可以拿下來，旁邊的盒子裏還有棋子。偶爾有人會在這邊下棋。

薛星辰心思微動，忽然說，“我們去那兒下盤五子棋怎麽樣？”

“好啊。”

她們穿過操場，走到步行街旁的樹蔭底下。

南曉雲去拿棋子，薛星辰把挂在牆上的棋盤拿下來，擺放在石桌上。

兩個人都坐下來後。

薛星辰自以為找到了契機，非常自然地說，“來比賽吧，輸了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她邊說，邊把棋盤挪正。

“不要。”南曉雲笑着搖搖頭，果斷拒絕。

“來比比吧，絕不提為難你的要求，你拿黑子！”薛星辰沒想到她會拒絕那麽幹脆，忙擡眼，故意用低低的語氣可憐巴巴，“求求了？”

“好吧，那如果你輸了……”

南曉雲沉吟幾秒，把兩盒棋子打開，白子遞過去，“以後玩游戲的時間減半，怎麽樣？”

“好。”答應得非常爽快。

薛星辰是根本沒考慮過自己輸掉的可能性。

南曉雲眨了下眼，抿住唇角笑意。

她先落一子，語氣怕怕的，“你是不是玩這個很厲害的。”

“很厲害，”薛星辰應得是半點不謙虛，“之前跟他們玩，一直到下課沒人贏我，然後路過幾個老師也來玩，還是沒人贏我。”

“哇，”南曉雲低低感嘆，“那我要很小心地下。”

薛星辰哼哼笑了笑，“好的。”

她落子速度不慢。

沒下幾手，南曉雲就發覺她的棋感是真的不錯。

能察覺到她計算是很粗略的，偏偏能下到對的位置上去。

五子棋有個禁手規則。

因為先下的人，不單贏面比較大，甚至還有必勝的棋路。

普通人根本不知道這個禁手的規則。像薛星辰這種在學生裏随便玩玩可以無敵的水平，真碰上稍微懂點的，必輸無疑。

當然她自己還不知道。

南曉雲在無聊的時候背過必勝棋譜。她下得不快不慢，只是保證位置正确。

往後黑子稍多，薛星辰就明顯吃力了。

“……”

不知不覺，她們身旁圍了一圈人。

男生剛跑完一千米就看見薛星辰在這兒下棋，抱着圍觀老大虐菜的心态，嘻嘻哈哈地過來。誰知道局面跟他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五子棋規則簡單，就算不會玩的人花個三五秒也能教會了。

因為人人都會，所以大家都看出來薛星辰處于下風。

薛星辰下得越來越慢，每一步，都要沉思許久。

有從食堂買東西回來的男生，在她面前放了罐可樂，“老大加油啊！”

南曉雲面前也被放了盒班裏女生最喜歡的檸檬茶。

她有點不習慣地擡眼，看着買水的男生，小聲說了句，“謝謝。”

“謝什麽……”那男生被她弄得有點不好意思。

薛星辰完全不顧上看別的。

她已經看見了，左下角和右上角，同時有三顆連成一線的黑子，兩頭空空的。

手裏拿着的白子，根本來不及去堵。

既然她看見了，南曉雲肯定也看見了。

薛星辰半天都沒下，靜半響，從睫毛裏擡眼觑了她一眼。

正對上南曉雲的視線。

“……”

她默默又低頭，不吭聲。

捏着棋子，繼續想辦法想辦法……

要不是薛星辰，別人那麽磨磨蹭蹭的，旁邊圍觀的男生們肯定早就開始起哄了。

“老大幹嘛不走？”

“老大走不了，你看見那兒沒……”壓低聲音偷偷說給他。

“哦哦。

連周圍人都看出來了。

“……”

薛星辰目光透過他們，忽地看見有人來這兒撿籃球。靈機一動，她盡量小幅度地偏過臉。

拼命給身旁的王軍使眼色。

皺着眉，目光死死盯着快走過去的張效誠。

“……？？”

畢竟是打野帶了兩年的兄弟，一片無聲的寂靜裏，他終于是讀懂薛星辰的意思。

王軍點點頭走人。

薛星辰輕呼一口氣。

擡眼，就看見南曉雲眼眸眨都不眨一下地望着她。

薛星辰心虛，但氣勢不能輸。

她揚唇，彎起一個自認為最标準的笑容，光亮在眼裏，燦燦的。

南曉雲移開眼，忍不住微翹了下唇。

“可以下了吧？”

“嗯。”

薛星辰落子，放在一頭已經被堵住的四個白棋的連子上。

雖然沒用，但南曉雲下一步必須要先把這裏堵上。俗稱拖延之術。

薛星辰從棋盒裏再抓了把棋子，繼續沉吟。

“……”

突然，一個籃球越過衆人輕松地飛過來。

重重地砸落到棋盤上。

籃球很快滑下棋盤，又骨碌碌地滾遠一點，停在草坪裏。

猝不及防。

從中間開始，黑子和白子的位置頓時被弄亂。

“……”

南曉雲沉默足足三秒，才擡眼，望着遠處慢悠悠走過來的王軍。

王軍不停地作揖，“在那兒打球呢手滑手滑，對不起啊老大。”

“诶呦，你們這麽不當心，”薛星辰看着弄亂的棋盤，擡手掩飾也難唇邊的笑意，假惺惺，“打球也不看看地方，打擾別人下棋算怎麽回事。”

王軍嘴裏輕輕認錯，“我錯了老大。”

張效誠重新跑去抱回那個籃球，搞不清楚怎麽回事，也說了句，“對不起老大。”

他們倆勾肩搭背走掉，深藏身與名。

圍觀的大半人都沒看出來是怎麽回事。

南曉雲低頭銜笑，“也沒亂多少，我們擺擺正就能繼續下了。”

“怎麽沒亂多少，”薛星辰剛還沒暗暗笑夠兩聲，就被她驚斷，忙說，“中間這片都糊在一起了，這還怎麽下？不能下了，不能下了。”

南曉雲“喔”了聲，語氣鎮定，她忍笑的功力愈加深厚。

“沒關系，我記得位置的。”

畢竟是背棋譜的人，如果有必要，讓她把開局的前幾手一步一步還原都可以。

幾下擺正位置。

棋子比原先更齊。

“……”

薛星辰目光一掃，就知道她擺得絲毫不差，她咽了咽口水，開始強行不記得。

“這裏本來還有個子的。”

“沒有。”

“有的！不然你說這個子是哪裏的？”

“真的沒有，”南曉雲看着她強行放上去的棋子，淡定反駁，“這是你手裏拿的，不是棋盤上的。不信你要數一數嗎？”

周圍一片壓低聲音的嗤笑，接着是幹咳，想笑又不敢笑。

他們都從來見過薛星辰這樣耍無賴。

“……”

薛星辰顧不上瞪他們，一計不成又有一計。

目光掃着棋盤，她很快把一顆白子往下挪動了格，“這個應該在這兒的。”

在這兒她就要贏了。

南曉雲無奈地擡眸笑，定定望着她，輕聲問：“你真覺得是在這兒的？”

沉默半響。

薛星辰忽然小聲說了句，“國慶……我想帶你出去玩的。”

周圍站着那麽多人，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就是把她拐來下棋的目的。

南曉雲動作頓了頓，沒說話。

白子又擺回她想要的那個地方，薛星辰擡眼，小心翼翼地問：“原來就在這個地方的，對吧？”

“嗯……好像是的。”南曉雲輕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