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薛星辰還是贏了這盤棋。

她不是純粹的菜鳥,一局過後就非常清楚兩個人之間的實力差距。不敢說再多玩,心滿意足地把棋子分開,裝回棋盒裏。

南曉雲剛端起棋盒,就被旁邊的男生接過去了,“我幫你放。”

面前的大棋盤也被拿起來。

圍觀群衆在散去前,自動地幫她們把東西放回去。

南曉雲不由地望了薛星辰一眼,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能自己處理的事情絕不麻煩別人。

薛星辰坐在那兒,表情無辜。

一副與她無關的樣子,大家都樂于助人,怎麽了嗎?

小弟看着她們沒事幹了,“老大,去打野嗎?”

“網吧十連坐走一波?”

“走…走什麽……”薛星辰語氣虛虛的,心中記着南曉雲那個本來要提的要求,眼神飄忽,不知在對誰說,“游戲我都玩膩了,以後少叫我。”

“不是吧老大!”全都目瞪口呆。

“老大???你以前說你八十歲都要打野的?”

“我們上哪兒再找那麽粗的大腿……”

“滾滾滾,玩你們的游戲去,”薛星辰不耐煩地皺了下眉,趕走他們,“自己練練技術,小學生都菜不過你們。”

“老大……”

男生們委屈巴巴地被她趕走了。

太陽轉眼穿過雲層映出來,光線清澈不雜一絲塵滓,不論照到哪裏都蒙上一層透亮,灰撲撲的紅棕操場都泛着绮麗的亮色。

“要回教室嗎?”

薛星辰站起身,笑說,“現在去食堂好像有點太早,你餓不餓?”

南曉雲也跟着起身,既然有時間,她是想回教室寫試卷的。

“我不餓。”

她們在樹蔭底下,清風拂過,并不覺得曬或熱。

薛星辰雙手自然地撐着桌子邊沿,要坐不坐,身子斜斜地靠在大理石的臺面上。

正欲說什麽話。

忽然手掌撐空,她整個人重心不穩了下。

“噢……”石桌面整塊傾斜滑落,直直地砸到她的腳後跟,那個角度,薛星辰差點跪下來。

南曉雲吓一大跳,“沒事吧!”

她忙去搬那塊沉重的臺面,才發現石頭面并沒有用水泥沏在底座上,而是純粹靠重量壓放着。

薛星辰那麽一靠,重心不穩就立刻倒下來。

“我、沒、事。”薛星辰完全是咬着牙說出來的話。

她先轉身,幫南曉雲一起把那塊掉下來的臺面搬回去。

南曉雲看見她右腿腳後跟那塊,蹭掉一大塊肉,正往外冒着血。

轉眼把白襪子染紅。

她抿着唇,臉色好像比薛星辰的還難看,語氣鎮定地問,“你現在還能走路嗎?先坐一會兒,我去把醫師叫過來。”

“沒事,這條腿都斷過一次了,添點小傷算什麽,”薛星辰緩過來,就開始笑,手順勢地勾住她的肩膀,“扶着我,單腿跳過去吧。”

“你真的可以嗎?”

南曉雲努力環住她的腰,眼見她動幾下,傷口處的血冒得更厲害。心驚肉跳地說:“你還是坐着吧!我很快回來的。”

薛星辰看她又想把自己扶回座位,又不敢輕舉妄動的模樣,忍不住低低地笑,松開她,“你不肯扶着我,我只好自己走過去了。”

“好好,我們一起去醫務室,”南曉雲立刻靠過來,動作緊張,像一不扶着她就會摔倒似的,“你小心點。”

薛星辰一路跳着過去。

穿過操場,沒幾步路就到了醫務室。

薛星辰其實有預感,常年沒人在的醫務室現在還是會沒人的。

推門而入,果然是這樣。

“怎麽辦……”

南曉雲還在想附近有沒有可以上藥的醫院診所。

薛星辰已經自來熟地走過去,翻開蓋着不鏽鋼消毒托盤的白毛巾,她拿着鑷子和棉球,一屁股坐下來,棉球沾了碘伏就要給自己處理傷口。

“你這樣,”南曉雲頓了頓,話沒說出口,就看見薛星辰面不改色地擦着傷口。

散開的血跡暈在棉球上。

腳後跟那塊地方,本來就是只有一層皮沒有什麽肉的,稍稍擦破點皮,就要比別的地方疼很多。更別說像她這種直接被砸出一個口子的。

南曉雲沉默半響,輕聲說:“等會兒扶你回教室,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別再多走路了。”

“好。”

薛星辰扔掉髒了的棉球,傷口還沒處理幹淨,又蘸一個。

南曉雲幫不上什麽忙,只能抿唇看着。表情是藏不住的心疼。

“很疼嗎?”自己也知道是廢話。

藥水在傷口上的刺激感,比剛受傷時還厲害。

疼得腿都打顫。

薛星辰眉眼扭曲了下,極力平複,語氣依舊輕描淡寫,“不痛,真的一點都不痛。”

她擡起眼,望見南曉雲臉上的表情。

唇角瞬間彎了彎,斟酌着改口:“還是有點疼的,你要不要安慰一下我?”

南曉雲問,“怎麽安慰?”

“過來,離我近一點,”薛星辰伸開手臂,光明正大地把她攬在懷裏,聲音中帶着明顯笑意,“……嗯,這樣就好。”

南曉雲一動不動地任她抱着。

她心跳得很快,長睫微垂,望着她的目光不由露出困惑。

兩人都安靜了會兒。

她不自覺地輕輕問出來:“這樣,真能感覺好點嗎……”

“嗯,”薛星辰實話實說地答,“都感覺不到痛了。”

翌日。

天氣漸冷,生病感冒的人變多,校領導們一拍腦門覺得應該要讓學生的身體素質變強,開始進行全校統一的大課間跑步活動。

照例是穿着黃馬甲的學生,拿着本子來檢查考勤,跑步隊伍不整齊扣分、說話扣分、不佩戴胸卡扣分,有學生滞留在教室的班級更要扣分。

總之這裏那裏,都要扣分。

廣播裏,《運動員進行曲》一響起來,全班照例開始罵爹罵娘,滿教室都是抱怨。

如果有鏡頭往外拉過去,能看見同時的整個年級都在罵人。

班主任每天都要親自來教室趕人下去。

“快點快點!磨磨蹭蹭什麽呢,要說話去操場上說去……”

以前的大課間,南曉雲總會過來問她要昨天給她布置的回家作業。

今天沒來。

整個上午,南曉雲都沒怎麽搭理她。

薛星辰自己跑過去搭話。

發覺她坐在座位上,剛站起身,擰好保溫瓶蓋子。臉色不太好的樣子。

“怎麽了?生病了嗎?”最近班裏不少人在生病。

南曉雲一句“沒事”還沒說出口。

薛星辰順手翻開她反扣在桌上的藥盒,“嗎丁啉。”

“胃疼?”

南曉雲怔了怔,放下水杯時點點頭,“嗯,老毛病了。”

“我走了。”

《運動員進行曲》放得震天響,半分鐘不到,教室裏人都空了。

劉韻都跟着下去了。

“胃疼還想去跑操?你可真行。”

薛星辰被她氣到,旋即忍了忍說,“小祖宗,我等會兒跟劉韻說一聲,你就別跑了行不行。你非得跑,那我也只能一起去跑。”

南曉雲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沒有開玩笑。

只猶豫半秒,“好……那我們不去跑步。”

“沒關系,”薛星辰看她的表情,就在她在想那扣分不扣分的事,不提只要是三中的學生檢查就沒人會來扣她班裏分數,只說,“我們不留在教室,去劉韻辦公室好了。”

“能進嗎?”

“可以,劉韻讓我乖乖藏裏面。”有可能教導主任會親自來查。

南曉雲扶着她,“那我們去吧。”

“等等,”薛星辰折回座位,從書包裏拿出盒牛奶,才跟她一起去辦公室。

劉韻的辦公室是兩人間,沒有人在。

等她進去,薛星辰轉身把門關上。她把牛奶盒放進塑料袋裏,湊在飲水機那兒往裏灌熱水,很快裝滿大半袋鼓鼓的熱水。

她紮緊口袋。

擡眼問南曉雲:“早上怎麽不理我?”

南曉雲正看着她的動作,聞言一愣。

薛星辰今天遲到了會兒。

一下課,林霖就搬着椅子坐在她旁邊問問題,還叫來她的朋友,幾個人似乎說好了國慶放假要去新開的馬術俱樂部玩。

因為薛星辰會騎馬。

她随口說着注意事項,身旁圍着的女生就認認真真地記在本子上,還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問題。林霖要問的最多,這個那個,連怎樣挑馬都讓薛星辰說說看。

“大小姐,”薛星辰被她逗笑,“你去那兒,教練牽給你的是什麽就是什麽,還想挑?”

“好吧……那辰辰,在那兒能遇見白馬王子嗎?”

薛星辰頓都沒頓,“做夢。”

女生們頓時笑起來。

南曉雲離得遠遠就聽見她們讨論得很高興。

她總不好這時候湊過去打擾,問人學習不學習的。

“我沒有不理你,”南曉雲想了想,才說,“……因為你跟她們聊得很開心的樣子。”

不想打擾她。

沒繼續說下去,這話說出口顯得矯情。

“嗯?”

薛星辰迅速想起來,确實剛下課林霖就纏過來跟自己講話來着,問了些關于騎馬的事。

一直講到上課。

她反應過來,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有種自己在惡人先告狀的感覺。

不由解釋了句:

“因為不想陪她去,所以才會聊那麽多的。”

說完,薛星辰覺得這話有點沒頭沒尾,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林霖明着暗着,就是想讓她國慶跟她一起玩的意思。薛星辰拒絕好幾遍,出于補償心理,才對她有問必答的,閑扯那麽久。

她國慶只想跟南曉雲在一起。

薛星辰望着她,還在想要怎麽說清楚,就看見她眉眼彎彎,笑了笑。

她明白了。

薛星辰看出來了,唇角跟着彎了彎,單手拎着浸泡牛奶的水包,拖過郭琴琴的滑輪椅坐下來,“別站着,你坐劉韻的那張椅子吧。”

南曉雲嗯了聲,剛坐下。

薛星辰劃着那輪椅就轉過來了,懷裏抱着那水袋,歪歪臉,“我昨晚沒有打游戲,發了會兒呆,看了會兒書。”

“可認真了——”語氣拖長,求表揚的意思滿滿的。

“好,”南曉雲笑了下,又不知該說什麽話。

她不喜歡她打游戲,并不是要強迫她把心思全放在學習上。

她心中清楚,學歷文憑只是普通小孩的一張護身符,好的護身符走到哪兒都靈。但像薛星辰這種,出生就有比這強不知多少倍的東西的人,護身符是多一張不多少一張不少的。

沒必要犧牲自己的快樂去提高沒用的分數。

她只是想讓她,可以的話,多待在自己身邊而已。

在她身邊打游戲也好。

“……”

但這話南曉雲無論如何都是說不出口的。

每次,薛星辰身邊圍繞着一群朋友們跟着,開開心心地翹課泡吧時,南曉雲就有種,兩人在不同世界的鮮明感覺。

她連他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都聽不懂。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是她自己的問題。

沒有時間去了解她熱愛的游戲,就不喜歡她玩。這其實是很過分的事情。

薛星辰願意聽她的話,就算只是哄一哄她,南曉雲就已經很高興了。

“沒有啦,”半響,南曉雲差不多醞釀好說辭,“反正……你別熬夜玩得太兇,注意休息就好。你的學習我會好好監督着的。”

只敢把真心藏在挑不出錯的話底下。

“好,你監督。”

薛星辰輕點點頭,也不知是懂也沒懂,垂着眼,小心翼翼地把水袋裏的牛奶盒拿出來。把那包水重新打結,紮緊死結,放在旁邊,準備回教室的時候帶出去扔掉。

她抽了張紙巾,把牛奶盒周圍的水擦幹淨。

才站起身,舉着熱半天的牛奶貼到南曉雲臉頰上,“給你的。”

南曉雲怔愣了下。

她都沒看出來,她進門後,忙活的這一連串動作是在給她溫牛奶。

薛星辰看她有點傻愣愣的樣子,忍不住低低地笑,把牛奶插好吸管再重新遞到她手裏,“那我以後,游戲也在你身邊玩。不要嫌我煩人。”

“……好。”

南曉雲應聲,垂眼揚着笑,微咬着唇也忍不住深深的笑意。

怎麽會……怎麽會有薛星辰這樣的人。

她覺得臉有點燙。

忙低頭,湊着吸管喝了口牛奶,甜膩膩的。

溫熱的牛奶捧在手心,溫度緩慢地順着蔓延到全身,她感覺自己像個受寵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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