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翌日。

薛星辰剛進教室, 就看見自己的座位一圈都圍滿了人, 叽叽喳喳, 他們不知道在聊些什麽。有人看見她, 稍稍讓來一條路，“老大來了。”

透過讓開來的路, 薛星辰一眼就看見被衆人包圍在座位上的王紫衛。

“你……”她半天說不出話。

王紫衛擡眸，站起身笑盈盈地說：“怎麽樣，我今天漂亮吧？”

她今天的妝容很淡，臉上的底妝幾乎看不出來。

眼睛變成微圓杏眼, 長睫卷翹, 唇是潤嘟嘟的水粉色唇釉。連頭發都染回了黑色，紮着馬尾辮，映在光線下又有些偏棕, 比完完全全的黑發多一些溫柔。

薛星辰只粗略地掃過她的臉龐, 重點落在她的衣服上。

“你怎麽也有校服？”

王紫衛打扮得清清爽爽, 身上還赫然穿着件臨城三中的藍白校服外套。

薛星辰剛才乍眼看過去還以為是南曉雲。

“那我也是交學費的呀，”王紫衛低頭拉了拉袖口，手半縮在袖子裏, 乖巧可愛地眨了眨眼，“你不誇我好看嗎？”

“嗯……好看是挺好看的，但不是你的風格。”

薛星辰點點頭，實話實說：“你以後最好還是別那麽穿了吧。”

王紫衛很早就到了教室，陸續看見她的男生都圍過來，搭話問話, 止不住好奇她怎麽突然完完全全換了個風格。女生們則不同。

其他女生看一眼，就知道她這是為什麽。

大家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望過來。

“為什麽不适合我？”王紫衛語氣有點低，她三番兩次被打擊，就算心底再怎麽積極安慰自己，臉上也快挂不住笑容了。

薛星辰拉開椅子，只清淡地說，“因為原來更漂亮啊。”

“……喔。”

王紫衛望着她，心中剛浮起來的煩躁感又沉下。

覺得作戰失敗好像也沒有不開心了。

她笑着把校服外套脫掉，裏面是條白色長袖連衣裙，典雅淑女。

提着裙邊，又轉了個圈笑問：“這條裙子好看嗎？”

本來算有點浮誇的專屬小女孩子的動作，被她做出來，端端透着一股靈動可愛。

薛星辰翹着椅子，腳踩橫杆，身子一前一後地晃晃，轉頭問王軍：“怎麽樣，她好看嗎？”

“好看好看。”王軍忙不疊地點點頭。

“用心誇！”她突然兇了王軍一句，“給我圍着誇，人家小姑娘穿裙子就是給人誇的，明白嗎？”

“明白……”

王紫衛：“……”

薛星辰轉過臉時，餘光透過玻璃瞥見走過來的南曉雲，人頓時站起身。留給他們一個屁颠颠的背影。

“我發的短信你看見了嗎？”

“看見啦，”南曉雲邊說邊書包脫下來，抱在身前，從裏面拿出一個透明塑料袋，裏面是食堂二樓買的牛奶和面包，“哝，給你。”

“謝謝，”薛星辰接過來，揚着唇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她的小弟們以前天天給她帶這個帶那個的，從來沒見過她那麽笑，“那……明天還給我帶早飯嗎？”

“能是能，但你別給我發那麽多錢的紅包。”

南曉雲想到這個，停住腳步，轉過身想跟她說清楚錢的事情。

緊跟在她身後的薛星辰卻沒來得及頓住。

南曉雲猝不及防地撞上去。

鼻梁骨磕正好到她微揚的下巴上，她低頭捂了握，其實沒覺得疼。擡頭還想問薛星辰有沒有事。

忽然就被她摟進懷裏。

薛星辰抱着她，擡手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像對待小孩子般把她的臉龐按在鎖骨處哄，語氣心疼，“抱歉啊抱歉，怎麽樣，沒有撞很疼吧？”

嗅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南曉雲頓時臉頰泛紅。

想到現在還在教室，就在講臺前，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正看着她們。

她臉頰通紅，快快地推了薛星辰一下，“我沒事。”

“……”

南曉雲垂着眼走回自己座位。

跟屁蟲薛星辰又追上來，她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顆水蜜桃味的棒棒糖，“給你，不過是昨天網吧門口送的……”

她記得南曉雲喜歡桃子味道的東西，特意挑了個放在口袋裏。

南曉雲接過來，莞爾一笑。忽地察覺到明晃晃的視線，微偏過眼，望見新同學王紫衛盯着這裏看。

目光對視，王紫衛揚唇對她笑了笑，才偏過眼。

—

中午有一節體育課。

天藍得驚人，風推着白雲緩緩流淌着，光線溫和，清澄透亮，站在操場上仰頭看到的整副天空都完美得像電腦屏幕。

只是體育老師的口哨打破寧靜。

“今天是仰卧體做，最後一項，很快就測完了，”體育老師連聲地吹着哨子，“懶懶散散幹什麽呢？？快點排好隊伍，男生報數，單數出列跟體育委員去抱墊子。”

“一、二、三……”

站出隊伍的男生抱怨，“還要我們跑體育館，為什麽不幹脆在體育館裏測。”

忽然有人說了句，“為什麽又是我們男生去拿東西，每次都是男生，女生一次都沒去過。不是說要男女平等嗎，讓女生也去拿。”

“剛剛那話誰說的？”

體育老師走過來，望着列隊。列隊裏又突然都沒聲音了。

“我是老師，我說讓誰去拿就誰去拿，管什麽男女平不平等，別廢話，趕緊去。”體育老師把他們趕走，低低說，“拿塊墊子就叽叽歪歪什麽呢。”

他聽見有女生在笑。

低着眼，邊撥弄着口哨打結的繩子邊說：“你們女生也別開心得太早，以後就沒那麽樂了，現在不好好讀書的話，将來出社會，遇上升職加薪，現在從男生手裏沾到的小便宜都要十倍百倍還回去的。”

“……”

他話落，女生們明顯也不說話了。沉默了會兒，又開始各自聊天。

站着等去搬墊子的男生回來。

王紫衛忽然小碎步蹭到薛星辰身旁，扯扯她衣服下擺，“怎麽辦，我不知道要測仰卧體做，今天穿的是裙子……”

裙子長度在膝蓋上一點點。

屈起膝蓋躺下來的話百分之百要走光。

“沒關系，”薛星辰看她一眼，“你不用測，你學籍都不在這兒有什麽好測的。”

王紫衛有點不太高興的樣子，“可大家都在測，我也想測。”

“那怎麽辦，我幫你去要別的女生的校褲？她們可能有人放在櫃子裏了……你湊合着穿穿。”

“我不穿別人的褲子。”

旁邊聽見這話的女生悄悄地翻白眼。就算是真公主，也不見得人人都願意包容。

薛星辰嘆口氣，“那我沒辦法了。”

“等會兒你把衣服借給我蓋着，好不好？”王紫衛盯着她的外套。

薛星辰沒多說話地脫下來，遞給她。

“等等你給我按着啊。”

王紫衛身子貼上去，自然地勾住她的手臂。

薛星辰本來都要随口應下了，忽然覺得哪裏怪怪的，可能是貼上來的體溫，讓她有點不适應。

薛星辰直覺般地搖搖頭，“不要，我找別人幫你按着。”

“為什麽？”王紫衛問。

薛星辰望着隊尾的南曉雲。

目光很快對上。

她心裏莫名有點虛，忙解開王紫衛勾住她的胳膊，語氣認真說：“再跟你說一遍，講話歸講話，別勾肩搭背的，不像樣。”語氣像教導主任在訓人。

見她表情有點受傷。

薛星辰又緩和了句說，“……老師要瞪人了。”

王紫衛抿唇，不依不饒地又拽了拽她的袖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剛要開口說什麽。

南曉雲忽然走過來，臉上沒什麽多餘表情，只是拉住了薛星辰的手，對王紫衛說，“不好意思，她是跟我一組的。你找去其他人吧。”

“……”

前後兩隊人都默默地看着她們。

薛星辰被她握着手，帶到隊尾處，罕見沒回神地揚了揚唇，“……”

半響，她才湊在她耳旁，語氣低低帶笑地說了句，“小老師來搶我了喔。”

南曉雲微嘟了下唇，沒說話。

“……”

去搬墊子的男生很快全都回來了，按照學號，依舊是女生排着隊伍先測。薛星辰一直跟在南曉雲身旁，沒去幫別人按。

她叫了林霖去幫王紫衛。

過會兒，林霖走過來，不太高興地告訴她說：“王紫衛說她不想測，老師同意了。”

薛星辰嘆口氣，回頭給自己的小弟使眼色，讓他們去哄哄去。

“……”

女生仰卧體做一分鐘二十五個算達标。

輪到薛星辰時，南曉雲蹲着按着她的腳脖子，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幫她數着。

陽光從她背後映過來，皮膚白得發光，幾縷上翹的碎發都能看見。

薛星辰光顧着看她，動作很慢，而且罕見地認為做得快的樣子不好看。刻意控制着速度，注意表情，一分鐘過，做了标标準準的二十六個仰卧體做。

有男生聽見這報數，嘀咕了句，“……老大平常不都能做五十個的。”

“閉嘴，老大想偷懶不行嗎？”

“……”

很快換成薛星辰給南曉雲按。

南曉雲剛躺到軍綠色的墊子上，屈起膝，還沒來得及調整位置。薛星辰就湊過來抱住她了的雙膝，她沒有像剛才南曉雲那樣，僅僅扣住她腳踝。

而是膝蓋跪坐在她腳背，身子抱住她的膝蓋。

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語氣帶笑，“你看着不像腰力好的，這樣做容易點。”

南曉雲确實不擅長仰卧體做，她沒吭聲。

聽見老師的哨聲，趕緊想起身。

非常艱難——

簡直像一只翻了身的小烏龜。

才開頭就做得那麽慢。

數到第五個，薛星辰再也忍不住，臉埋在她膝蓋上笑出聲來。

“你數着呀！”南曉雲有點惱，喘着氣，瞪她一眼。

在墊子上蹭過，她的馬尾有些松散開來，幾縷碎發軟軟地垂在臉頰邊。

薛星辰看她躺在墊子上努力想起身的動作，換了個視角，覺得她更有種新鮮的可愛。

忍不住使壞。

伸手戳了戳她腰側的肉。

南曉雲頓時身子往旁邊一扭，瞪圓了眼，又因喘着氣說不出話來，臉頰泛着粉意，氣鼓鼓像條小河豚。

薛星辰覺得她再戳一戳她就要氣炸了。

忙收回手，極力忍笑，“二十二。”不動聲色地多往上報了十個數。

南曉雲又努力多做了幾個。

最後跟薛星辰一樣，二十六個。

—

南曉雲測完仰卧體做，剛報給老師成績，薛星辰就帶着她直接溜走了。

接下來的時間自由活動。

三三兩兩的女生也結伴回教室。

到教室，薛星辰抱着手臂有點怕看見誰似的，問南曉雲：“教室裏不太安靜，你寫卷子會不會受影響，要不然，我們去圖書館好不好？”

“好，”南曉雲聞言收拾着東西，邊想，她為什麽要躲王紫衛。

遲鈍如她，所有聰慧都撲在學業裏頭了。

走去圖書館的路上，薛星辰又習慣性地摟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帶。

南曉雲身子靠着她，微咬了咬唇，默不作聲。

她都快習慣這樣走路了。

“……”

走進熟悉的圖書館。

南曉雲突然福至心靈開了竅，王紫衛那麽想要黏着薛星辰，以及時不時對她那種敵意的目光，如果不是她原先想的那種搶朋友舉動……

總不能是。

南曉雲抿緊唇，有點嚴肅地坐下來。

她盡量回憶着王紫衛的每一個神情每一句話，心裏漸漸清明，又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薛星辰也感覺到了嗎？

所以她才躲着她？

可她……

薛星辰并沒有躲着自己。她對自己完全是反着的。

南曉雲心跳得好快，旋即不動聲色，寫了幾道數學題目強行冷靜下來。

薛星辰坐得無聊，起身說，“我去拿本書。”

“好。”

南曉雲筆尖頓住，一直等到薛星辰回來，才又繼續往下寫題目。

“你讨厭王紫衛嗎？”閑聊的口吻。

“怎麽會。”薛星辰翻着書，回答得漫不經心，“但我既不是她爸媽，又不是她男朋友，沒必要無條件慣着她吧——”

“不是這個。”

南曉雲打斷她。

“你不願意跟她勾肩搭背，怎麽老願意摟着我啊？”

她放下筆，含笑的目光望着她，盯着她不放，直直地看到薛星辰不自然地別開臉。

“怎麽不說話？”語氣輕輕的。

她側過臉來追問。

薛星辰被她盯得有點臉熱，腦海飛速地轉着，卻總轉出一團亂麻來。她眼光晃動，擡手掩了掩鼻子假裝自然地說：“誰知道呢……”

南曉雲呵地溫聲笑了，喃喃重複，語氣卻不同，“誰知道呢？”

她玩心起，起身重新坐了坐，愈加湊近薛星辰的身旁。

白嫩的手指勾勾她的大腿，“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呀？”癢癢的感覺仿佛能撓到薛星辰心底裏去，她隐約覺得自己臉有點燙，梗着脖子，強行不去看她。

薛星辰握住她的手指，不讓她亂動。

本來女生間這種小問題快速地接一句才是最自然的。

她偏不知為何，頓了很久。

含糊地“嗯”了聲，繼而有點感嘆，“……我還能不喜歡你嗎？”

她沒察覺。

她要是現在側目望去，就能看見身旁的南曉雲。

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有點熠熠生輝的味道。

南曉雲低頭，擡手邊順了下劉海，邊自然地揉了揉不自覺笑得有些僵的臉龐。

想着薛星辰的話，靜半響，才嗯了聲。

“好。”

“好，好什麽？”薛星辰忽然語氣變兇，“你也說句喜歡我聽聽。”

話說出口，她心中覺得稍微不對勁，喜歡來喜歡去的？是熱戀裏的小情侶嗎？

“我當然……”南曉雲鼓起勇氣，目光直視着她說，“也喜歡你呀。”

咬字輕軟，帶着一股說不出來的甜。

薛星辰剛才腦子裏在想什麽，全部忘光了。

滿心滿眼都是她說這句時的神情，低頭揚唇，笑容混合着少女的羞赧和輕快，讓她心髒無端跳快幾拍。

要命了。

真的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