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終是離別

……

洛逸天在燭光下奮筆疾書着，他的時日不多了，只是他放心不下的，還有洛兒，他去了，在這世間她便又少了一個親人，洛兒有多重視家人，他比誰都清楚，可真的是到大限了呀……

從屋外透進一絲光亮，他放下筆，看向窗外，天亮了呀，揮手熄了燭火，走出芙居。

推門下了木階，他負手立在屋前的桃樹下，看着朝陽一點點躍過雲層，天際一片明亮。

“義父”我一步步走近

義父微低了下頭看了我一眼，笑着喚了我一聲，複又仰頭看着那桃枝，笑道，“洛兒，你看，桃花謝了”。

我也微揚這頭，看着這滿林絢爛的桃花雨，一陣清風，兩人裙裾微動，也帶起腳下的桃花飛揚。

我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輕聲道“義父，往年因那日是娘親的祭日，洛兒從未過過生辰，今年義父陪洛兒過這生辰，可好？”

義父笑了下，“你以往的生辰不都是義父陪着你嗎？，洛兒，今年過了生辰，便及笄了吧”

“嗯”我輕應了聲

“真快，轉眼十年了，義父老了”，也該走了呀……

我眷戀的望着他的側臉，“義父不老呢，義父一如當年接我回宮的樣子”

“呵呵”義父似是想起什麽淺笑了下，随即眼神微黯，“只是可惜未能救出你娘親”

“娘她，是為了救爹爹，我出宮找到那些人，也弄清了當年的一些事”

“是嗎？”他輕輕道，“原是為了救你爹呀”，心絮身上一刀斃命，不消說，他也能猜到當日的情形。

我看着義父嘴角雖是帶着笑意，卻分明泛着苦澀，我喚了聲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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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親當年的選擇也許是對的，離開我，跟了楊甫，也許，楊甫便是心絮……所愛的人，為……心愛之人身死，也是……一件幸事……”

“義父可怨娘親？”

“怨呀，何止怨，還有恨呢，我洛逸天狂妄一世，對她卻是細心呵護，可她卻離開得如此決絕，她怎舍得如此傷我，只是後來我”，義父苦笑了下，嘆道“她傷了我，而我何曾不是也将她傷得極慘”

我輕道“相思相望不相親”

“是呀，豈止不相親，正邪始終是對立的，是仇人啊”

聽着這句話我閉了眼，默默立着。

……

夜，幽幽明月，微風習習，涼亭，酒一壺，杯兩只，人……。

“子竹，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洛逸天手執壺又倒了杯，顏夙抿了口酒未答，一時亭中只有酒入杯中的嘩嘩聲響。

“記不清了，”顏夙輕搖了下頭，“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認識你的，只記得那時你很對我的脾性，引你為知己，可現下想想，可真是個錯誤，本來自由自在的，結果認識你後，這日子就沒消停過，先是跟着你被人追殺，接着給你打理這天絮宮，累死累活的，到現在也沒有個頭……”

洛逸天輕笑了下，“知己嘛，就要感同身受，我受累着，怎麽能讓你一個人舒坦”

顏夙幽幽的看了過來。

“哈哈……”洛逸天大笑，笑了會兒，接着道，“不過，我很快就不用受累了呀……”

顏夙未再言語，只是又往嘴中灌了口酒。

“子竹，答應我件事”

“是關于依依的”

“是”洛逸天點頭“在這世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顏夙嗤笑了聲，“你也太小看那孩子了，她骨子裏說不定比你還狠”

“可她始終還是個孩子呀”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洛逸天，何時如此不潇灑了”顏夙添着酒道

洛逸天笑得些許自嘲，“我呀，早就不是那個無心無情毫無牽挂的洛逸天了……”

顏夙放下酒杯，“我答應你，我會看着她，雖是無法讓她真正開心，但定保她此生無憂，性命無虞”

二人相視一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兩人就這樣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多久……

洛逸天晃悠着離去，聲音飄了過來，“這麽多年，子竹，謝謝你”

“你我之間，還需這些嗎？”

洛逸天嘴角微勾，步子也未停住，消失在夜色中。

顏夙望月獨飲，“你倒好，離開了，讓我一個人受累，前半生為你，後半生為依依，我前世是欠了你們父女的嗎……呵呵”他忍不住低笑，那笑中泛着自嘲，苦澀，悲傷與分離的絕望……

“少宮主，宮主傳話，讓少宮主前去正殿”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正殿，只有在宮中發生大事時，義父方在那兒與衆位司主商讨，自然身為少宮主我也要去，只是今日看着還有身為司主的顏先生衛叔叔他們，還有不少在宮中身居要職的人，不由心中一緊。

我行禮，“洛兒拜見義父”

“洛兒，來”，站在殿上的義父微笑着對我招了招手。

我緩緩走近，站在他身邊。

我聽見他的聲音響在殿中。

“衆位司主聽令”

“屬下在”，衆人紛紛跪下，顏先生在一旁也是垂頭微彎了腰。

“今日起，洛兒就是你們的宮主，你們要效忠她，保護她不受到傷害，可明白！”

“是，屬下誓死效衛新宮主！”

衆人的聲音在殿中激蕩着，宏偉的氣勢中我卻不由覺出一絲絲悲傷，衆人都知義父要離開了……

我轉頭看着義父的側臉，“義父，你是要丢下洛兒嗎？”

義父笑着“說什麽傻話呢，現在你是宮主了，讓他們起身吧”

我望着殿下的衆人，輕嘆了聲，道“你們下去吧”

衆人起身行禮離開，顏先生看了眼，點了下頭，也随着衆人離去。

我幽幽的看着義父。

義父笑得極其開心，透着些許邪魅，這才是義父真正的模樣。

“洛兒，你瞧，你這個宮主讓他們信服，你做得比義父好”

“是，因為有義父的教導，有義父在身邊，所以洛兒要做到最好”

“不”義父搖頭，“洛兒不是為了義父，洛兒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是因為你與義父一樣，心中有着傲氣，有着不甘，所以即使義父不在身邊，你也會做得很好”

我輕輕抱住義父，“是呀，洛兒骨子裏與義父一樣，義父何必說破呢，我那樣說，不是很讓人感動嗎？”

“你呀”義父笑嘆了聲，“漠玄心法你已練到四重，尚有兩重，我知道你為了救你外公，用了鬼虛之法，傷了身子，你突破了那兩重，身子也就恢複了，我練功時遇到的瓶頸還有一些經驗之談，我皆寫了下來，就放在芙居，你可拿來看看”

我點了點頭。

義父幽幽道，“你今年的生辰，義父怕是不能陪着你了”

我垂下眼眸，“我知道，”默了下道，“義父，我差人送去的錦盒你還未看吧”

“嗯，我拿去寝殿，還未看，怎麽，你送給義父的禮物？”

我輕笑了下，“是呀，義父看看吧”

“好”

那錦盒中裝着的是娘親的手劄與那羊脂白玉……

最終義父未能撐到我的生辰，他離去的那一日天光極好，義父就靜靜躺在床榻上，嘴角帶着笑意，枕邊放着的便是那錦盒，裏面擱着的就是娘親的手劄，而那羊脂白玉……

我撫摸了下挂在脖子上的白玉，喃喃道“義父，不，或許我該喚你一聲爹爹”。

義父的聲音猶在耳側。

“洛兒，這羊脂玉是我洛家的祖傳之物，你是我洛逸天的女兒，理應傳給你”

“你雖是我親生女兒，不過還是喚我義父吧，你依舊是楊依依，楊家的女兒，楊甫他當的起那一聲爹爹”。

傳進一陣喧鬧聲，守在殿內的衛三許謙衆人（文中第一章各位司主）驚訝的看着進來的人影，顏夙斜眼看了下，眼中亦有些訝意，但随即有些明了。

我轉身，看了看闖進來的人。

“蕊姨”

蕊夫人一身狼狽，發絲離亂，衣衫也破了幾處，她已看見床上躺着的人，她有些暈眩，“我還是來遲了嗎？”

她收到洛逸天病危的消息，便立即趕回來，奈何黎城與淩城相距甚遠，她馬不停蹄的趕路，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卻還是來遲了……

她撐着身子，一步步走近……

我嘆了聲，揮揮手，讓衆人離開，我看着蕊姨坐在床側，伸出手碰了碰義父的臉頰，似有千言萬語。

我轉身離開，聽見蕊姨的聲音，“你活着時，不讓我碰你分毫，如今你去了，我方才可以觸碰到你，逸天，你說，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我站在殿外走廊上，四周景色一如往昔，只是以後卻少了那樣一個人呢。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蕊姨”

“依依，讓你義父入土吧”

“好，蕊姨下去歇息下吧”

蕊姨搖頭，“你認為我還睡得下嗎？”

“那蕊姨起碼梳洗一下”

“不了，我這就離開”

我轉頭看着她“蕊姨不參加義父的葬禮嗎？”

“參加葬禮？！”蕊姨怪笑了聲“他死了，他要與他心愛的人團聚了，我在那兒做什麽，我算什麽，我在那兒哭泣着，傷心着，讓你義父他看笑話嗎！”

“蕊姨”我幽幽的望着她

“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我說的不對嗎！那你要讓我說什麽，你讓我說什麽！讓我做什麽！他死了！他死了！洛逸天死了呀……啊……”蕊姨彎下腰哭得撕心裂肺

我走進抱着她，閉了下眼複又睜開，我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背。

“依依，你義父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蕊姨最後仍是離開了，她說，“他都可以放得下，我為何放不下”。

蕊夫人離開時坐在馬車內，她無力氣去騎馬，她很累，真的很累，可是她卻只能睜着眼，因為她閉上眼腦海中都是洛逸天，即使歇息，睡夢中也是那人，她等了那人一生呀，可是直到那人死了，也未等到他回頭看她一眼，她的名字不是蕊，是什麽，她也不記得了，她在青一一樓內用過不少花名，最後連自己真正的名字都忘了，而蕊這個名字還是他給的。

洛逸天有時是會去尋芳樓找她的，可，不是因為公事就是順便在那兒歇息一下，不過每次她都很開心，她總是纏着他，只是洛逸天始終不曾碰她，她那時就知曉他心中有了一個女子，可她仍幻想着，漸漸她也有些放棄了，她不求今生，她盼來世，可那時他怎麽說的，哦，對，他什麽也未說。

“逸天，你說今生你不會與我在一起，那來世呢，來世我找你，你娶我，好不好？”

她眼巴巴的看着他，可他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蕊夫人不由流了淚，“你連來世都不願許給我嗎？”，只因你心中有那個女子，你将來世許給了她，是不是？也好，倘若來世不遇見你，也許自己會更幸福吧……

可是……

她雙眼泛起水霧，忍不住以手掩面，細碎的嗚咽着，“可是……我還是想遇見你……怎麽辦……怎麽辦……”

－－－－－－題外話－－－－－－

呃，這次上傳的多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