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回宮

我悠悠靠坐在馬車的軟墊上，閉眼假寐，那日離了柳府，便遇上來接我的無憂永樂，二人遞給我一封信，是顏先生的字跡，紙上只寫着，“你義父病危，速歸”。

想着我叫了聲義父，垂在一旁的手緊緊攥着。

馬車行進着，我動了動身子，從袖中滑出一面薄紗，邊角處絲線勾勒的芙蓉花紋精致無比，我看了看伸手拿了起來，接着伸向窗外。

坐在車前的永樂伸手揮了下，手中抓了一小塊絲紗的碎屑，未曾留意，也随手扔了出去。

“哥哥，你覺不覺得主子的情緒似乎靜得可怕呀”

無憂看了眼永樂，未曾搭理，看自家妹妹依舊眨着眼等着，他道“不要關心主子的心情，咱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永樂癟癟嘴，這是她曾經告誡哥哥的，如今哥哥拿來說自己，真是自讨沒趣。

我走入義父的寝殿，室內悄無聲息，義父披着衣衫斜靠在床榻一側，長發随意散在肩上，一手支頭閉着眼，似是睡着了，那垂下的手上執了本書冊，窗戶微開，微風拂進，義父臉頰邊吹起的發絲揚起又落下，惬意無比。

我輕輕拿開那書冊，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未留意義父眼睫微動，已緩緩睜開眼睛。

“洛兒回來了”，義父語氣中帶着笑意

透進殿內的一室陽光我卻覺得不及義父臉上的笑容，“嗯”我笑着，緩緩跪坐，依偎在他的膝頭。

義父順了順我的長發，“洛兒還是長不大嗎？”

“是呀，洛兒在義父面前，永遠是個孩子，洛兒永遠都是義父的女兒”，我撒嬌道。

“但，洛兒要學着長大呀，以後你可是這整個天絮宮的宮主呀”

“不要，有義父呢，洛兒何須長大”

只聽見義父有些虛渺的聲音，“義父也想要永遠護着洛兒，可是義父不可能一輩子陪在你身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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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角微潤，輕輕道，“那能護幾時便到幾時”

“子竹（顏先生）告訴你了？”

我閉眼，遮住眼中的淚意，輕嗯了聲。

“是義父的舊疾，能撐到如今，也是上天厚待我洛逸天了”

“義父，”我叫了聲，“莫要離開洛兒”

義父的手頓住卻答應道“好”

義父躺在榻上睡熟了，将錦被蓋在他身上，走到一旁案上，往香爐內添了點安神香，緩緩走出殿外。

不遠處的亭中站了一人，那身影俊逸出塵。

“顏先生”我沖那背影喊道

顏夙回身，打量着我，笑道“依依，出去一趟，做了那些事，卻未用你義父的手令”

“我只是在他們身邊埋下危險，不需小題大作，不知先生可還滿意？”

“嗯，假以時日，便可傾覆他們，你是享受這折磨人的過程吧，而且他們不知背後是天絮宮在操縱，依依是不想讓那些人合起夥來對付咱們天絮宮吧”

“是，雖說動用天絮宮的力量，讓那些人消失也并非難事，可我不想因為此事讓天絮宮處于危險之中，那也是兩敗俱傷的方法”

“依依，你不想又能怎樣，咱們天絮宮早就是處在這武林的風口浪尖上，那些正派武林早就盯上咱們了呀”

我微眯了下眼，“他們還沒那膽子動”

顏夙幽幽道，“是呀，那若是你義父去了呢？”

我看着他道“天絮宮個個不是好欺負的，我也不是好惹的”

“哈哈”顏夙大笑了幾聲，“好，好，好”連說了三聲好。

亭中靜默了會兒。

“義父的身子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怎不知義父有舊疾？”

“舊疾？”顏夙嗤笑了聲，“他這樣告訴你的？”

我斜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盯着自己。

顏夙頗有意味的嘆道“你與你娘親的面容極其相似”

“顏先生見過我娘親？”

“芙居內有你娘親的畫像”

天絮宮中有三處是禁地，一是那鬼醫之所，只有身為宮主的義父去得，二是顏先生的住處，義父可去，因顏先生要教導我許多，我偶爾也會去，三是芙居，在義父寝殿之後的一處桃花林中，那芙居就建在一不大不小的湖邊，湖中種植些許蓮花，倒是與那芙居的名字相應，因是義父的私人處所，我也就從未去過，也未曾好奇，如今想來定是與娘親有關。

“顏先生何必試探，我做了那麽多事，先生也應知我會去查娘親與義父之間的事，只是不知蕊姨告訴你多少？”

“不，小蕊不曾告訴，是我猜測的，依你的性子，定會查一查的”

我默了下笑道“依依還是比不過先生，是，我知曉一些義父與娘親的事，但當年究竟如何，我卻是不知了”

顏夙搖頭，“我亦不太清楚，可是你義父這所謂的‘舊疾’，卻與你娘親有極大的關系”

“依依，你可知你與你義父所練的漠玄心法，雖是可讓人內力深厚，出招威勢極強，可，卻有一個禁忌，你知是何？”

“什麽？”

“不可動情”

“不可，動情？”

“是，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一旦修煉此法，無情的人倒也罷了，動情者，若被情傷，心脈便會遭到心法的反蝕，情之一事，其中的曲折複雜，若不經歷又怎會知曉，最終真正如願的又有幾人，所以要做到不被反噬，最好是莫要動情”

“而義父就是因為動情了”我接道，“是因為他愛上娘親，卻被娘親所傷，遭到心法反噬”

“不錯，這些年，要不是有鬼醫配置的藥來壓制，你義父他恐怕……”顏夙嘆息了聲，“可如今連鬼醫的藥都無用了”

“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鬼醫的醫術如何，你應清楚，若連鬼醫都無法，那就真的是沒法子了”

所以唯有等待死亡，所以我若不想步義父的後塵，最好不要動情，我輕聲道“先生，這些年，你與義父都不曾告訴我呀”

“再過半月便是你生辰，本是打算在你十六歲及笄懂事時告訴你，如今告訴你也好”

“先生是擔心我對結識的那人動情了？”

“算是吧”

我搖頭“不會了，先生放心”

顏夙眼神閃爍了下道“那便好”，可是依依，你不曾發覺自己所用的字眼嗎，不會了而并非不會，只是一次外出，難道事情會超出自己預料的發展嗎？

“先生”我深吸了口氣問道，“義父他在這人世……”

“你想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我點頭。

顏夙苦笑了下，“就是這段時日吧，他的身體已近極限，我都不知他可能撐到你生辰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