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王蕊這女人,潑辣的不行,嗓門大音調尖,“韭兒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作勢便要上來動手。

幸虧任寬手快,一把将韭兒摟到懷裏,蹙着眉頭面帶怒色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王蕊故作嗔怪的“哎喲喲”了一聲,煞有其事道:“任老板,你這幾次從我店裏帶人出去了,這點錢都舍不得給?”

說罷手舞足蹈地指着街道,“騙小男孩是不是?你讓這條街上的人都看看,你一大男人,對着小男孩連哄帶騙的,你好意思嗎?”

這條街上的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按摩店對面的小旅館也剛剛打開門做生意,幾個女人倚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看任寬的笑話。

任寬最煩別人陰陽怪氣的和他說話,又怕韭兒聽了多想,低頭一看,這小東西一臉笑得燦爛躲在他懷裏,合着跟沒事人一樣,這小東西腦袋裏到底裝得什麽東西,心怎麽就這麽大呢?

任寬退一步想,別太把這些人當回事,王蕊這樣的女人,越跟她嗆她越來勁。

想通後任寬緩緩吐出一口氣,目光平靜地看向王蕊,淡淡道:“你喊這麽大聲,我也不會帶你出去。”

“嘿!”這不要臉的最怕遇到更不要臉的,王蕊屢屢在任寬身上吃癟,只能找韭兒的不痛快,“韭兒你心玩野了是不是?是個人你就跟着跑。”

王蕊幾次想去抓韭兒過來,都被任寬擋開,最後不耐煩道:“任老板,韭兒不用上班嗎?還是你想養他一輩子?”

養也不是養不起,但這話說出去責任重大,不是他一通意氣用事,就能決定韭兒的将來的。

任寬懶得理這女人,低頭對韭兒道:“我先去店裏了。”

他不知道王蕊對韭兒會兇到哪種程度,沉聲叮囑着,“她要是跟你動手,你叫我,我能聽見。”

緩緩松開韭兒後,任寬又從兜裏掏出一百塊的現金,往王蕊手裏一塞,“一百塊是吧?”

王蕊還沒啃聲呢,韭兒一雙手張皇地亂抓,“寬哥…”不要再給錢啦,他真的要還不起了。

可惜哪敵得過一個健全的人,王蕊拉過韭兒,笑道:“我也不想大清早和任老板談錢的事情,主要還是怕我們韭兒受欺負。”

又跟他來兩面三刀這套,任寬還不知道,說是怕韭兒受欺負,當着街坊鄰居的面,還是為了要錢。

任寬沒和她計較,再次跟韭兒招呼着,“韭兒,我先走了。”

“寬哥再見…”韭兒言語中全是不舍。

任寬頗有種送孩子上幼兒園的錯覺,他這一扭頭,韭兒是不是得找個地方躲着哭,想要帶走吧,他還有好多事要做,不帶走吧,又牽腸挂肚,原來養孩子這麽愁人。

心頭抱怨歸抱怨,任寬一到店裏,讓張齊幫他去收食材,自己拿着手機打開了網購APP。

昨晚還答應人家,給買個帶竹蜻蜓的頭盔,任寬到現在都還惦記在心裏,也不為別的,帶孩子得以身作則,最起碼得講求一個信用。

花裏胡哨的頭盔太多,價格也不及他那個一半,主要還是圖個好看,任寬選了個卡通圖案的,他幾乎能想象出,韭兒戴着這玩意,傻乎乎的樣子,下完單還嘀咕,“可惜了,小瞎子看不到。”

了卻一樁心事,任寬才想起他飯館的事情,手機一推,喊道:“張師傅,收完了嗎?”

“收…收完了…”張齊莫名其妙的結巴,“剛收完…”

任寬插着褲袋探頭探腦的,瞧着張齊杵在拐角處正轉身,剛好有個年輕也背對着他跑開。

任寬“嘶”了一聲,招呼道:“張師傅,這誰啊?”他看這背影實在有些眼熟。

也不知道張齊在心慌個什麽勁兒,雙手在褲腿上蹭了蹭,“沒誰…問路的…”張齊朝一旁的濕面條一指,“任老板,我都點過了…數量沒問題,是新鮮的堿面…”

任寬倒也沒放在心上,“行吧,讓小孫給搬進去吧。”

臨近晌午,眼看着外賣訂單的聲音滴滴的響,任寬連單子都沒來得及看,趕緊地裝好一盒鍋貼,想着給韭兒送去,對張齊道,“張師傅,你幫我看着點,我等會回來。”

任寬端着飯盒,一路小跑着朝按摩會所去,琢磨着韭兒中午這餐,要做就得提前做,不能趕在中午做忙的時候,想吃什麽也得讓韭兒自己選。

一想到這兒,任寬又犯難了,這小土包子能叫出幾個菜啊,不能指望他自己選。

從任寬的小飯館到按摩會所沒幾步路,沒等他琢磨清楚,人已經站到了按摩店門口,他忍不住朝裏張望,冤家路窄,王蕊居然沒去打麻将,翹着二郎腿,在大堂磨手指甲。

“喲!任老板來啦。”王蕊還看在早上那一百塊錢的份上,對任寬還算客氣,“任老板來送外賣啊,還是帶韭兒出去啊?”

這女人不陰陽怪氣的,是不是就不會講話了,任寬腹诽道,他還沒來得及搭王蕊的腔,韭兒從樓道口探出腦袋來,導盲杖在半空抻了抻,生切切地喊道:“寬哥…”

也不知道這小東西是不是按了雷達,只有任寬在附近,警報器就噠噠噠地響,生怕漏聽了任寬的任何動向。

說實在的,這種場面,任寬有當即掉頭就走的沖動,都說是養了只折翼的小鹌鹑,王蕊算這只小鹌鹑的半個主人了,自己當着主人家的面投食不太好。

任寬“嗯”了一聲就想離開,身邊驟然一黑,他一轉頭,一個五大三粗的光頭,咯吱窩下夾着個公文包,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地走進按摩會所。

王蕊跟見到搖錢樹一樣,蹭得站起身來,嗲聲嗲氣的,叫任寬聽了泛惡心。

“魏老板。”王蕊一拍手,趕緊迎上去,半截身子都快貼到魏老板身上,“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魏老板這樣的人物,最吃王蕊這套,胳膊一伸摟住王蕊的腰,“你給我按按,不要別人了。”

“行行行!您先上去,我馬上來。”王蕊殷勤地目送魏老板上樓,轉頭又變臉道,“韭兒,你別給我腳下抹油一樣,跑得沒人影了,你哪都不準去,出了這個門就扣你工資。”

這真是臉都不要了,韭兒給她打工,又不是坐牢,錢沒給幾個,管得到挺寬。

任寬這兒氣不過,韭兒仰着臉神色呆滞,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王蕊氣哼哼地往樓上走,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音漸遠,韭兒咧着嘴傻笑,輕車熟路地往任寬面前走,“寬哥!”

全把王蕊的話當耳旁風,扣工資這種懲罰根本壓不住這只騷動的小鹌鹑,任寬覺得解氣又好笑,王蕊看着尖酸刻薄,拿韭兒還真沒別的辦法。

任寬怕又給王蕊留下話柄,拉着韭兒在門口坐下,打開手裏的飯盒,又掰開筷子,遞到韭兒手上。

鍋貼焦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韭兒捧着飯盒,興奮道:“鍋貼!”

“你們還沒吃飯吧。”任寬來得急,連湯都沒帶碗,怕韭兒幹吃難受,擡頭對着階梯上的小店說:“給我個旺仔牛奶。”

易拉罐“咔嚓”一聲被打開,任寬放到韭兒身邊,“你還能記着味兒啊,狗鼻子。”

韭兒對任寬的濾鏡有些厚重,任寬說什麽,他都當任寬是在誇他,朝任寬憨憨一笑,“香啊。”

“我看你就沒有覺得不香的。”任寬催促道,“趕緊吃,吃完我還得回店裏。”

韭兒知道任寬對他沒有不耐煩,由衷道:“寬哥做的都香。”

“啧。”任寬笑了,點了根煙,心頭暖洋洋的。

人見得多了,也就少了一份真誠,別人的贊賞都是帶着恭維性質的,唯獨韭兒的不一樣,喜歡就是真的喜歡,發自內心的。

嘴真甜,能甜到任寬心坎兒裏。

滿足了任寬的虛榮心,他話也格外的多,撣了撣手裏的煙灰,“我看你甜鹹都不忌口啊,明天吧…給你蒸幾個點心,甜口的。”

管他甜口的還是鹹口的,韭兒都來者不拒,好養活。

任寬一廚子說到吃的,腦子裏五花八門的想法都來了,“那些高端的都好看不實在,甜口的還是紅薯最好,冬天吃,暖和不說,你掰開香的要命,吃嘴裏還甜絲絲的。”

聽任寬講話聽得入迷,韭兒擡着下巴,舉着筷子,好奇地問:“多甜?”

任寬一低頭,韭兒那雙不聚焦的眼珠子就像是被蒙塵的珍珠,小臉上滿是憧憬,嘴角還沾着餃子皮的鍋巴。

“多甜?”任寬用食指替韭兒擦去嘴角的鍋巴,那絲不甘與酸楚湧上心頭,失去一雙眼睛,不止剝奪了韭兒去觀看這個世界的權利,就連韭兒的生活範圍都有了很大的局限性。

任寬取笑他是小土包子,不是因為韭兒沒見過大世面,而是一些尋常的東西,韭兒都沒有機會去接觸。

人生匆匆數十年,給韭兒留下的遺憾太多了。

任寬丢了手頭的香煙,又将其踩滅,指腹摩挲在韭兒的臉頰上,低聲回答:“沒你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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