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爬山

鐵桶裏冒出了普普通通的紅色火焰，村長将那幾張集戳卡片一股腦兒扔了進去——火焰一瞬間變成深藍色，它騰躍而起，在半空中化作了一扇遍布玄奧花紋的青銅大門。

“請進吧。”

村長最後對着涉川曜叮囑道，“記住，只有擊敗那個守關者，你才能出來。不然就只能原路折返了……但我覺得守關者不會給你那個時間走回來。”

女孩子眼神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朝一旁滿臉憂色的夏目貴志點了點頭，無所畏懼地進去了。

村長沉默地望着她進去的背影，以及虛掩着的門後面透出的那片水光，最終還是收拾好複雜的心情問少年人：“你的貓不見了是吧？”

“是的。”

“老夫會讓村裏人幫你找的。”村長拄着拐杖道，“在那之前，你和我在這裏等吧。”

夏目思考了一下，在等待表姐回來和找到貓咪老師之間還是選擇了等待。于是他點了點頭，“好。”

涉川曜從來沒有想過，門後面會是一片湖泊。

在月光的照耀下，平靜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安靜地環繞在那座湖心島周圍。

湖心島是一座小山，高度不高，但是上面郁郁蔥蔥的滿是樹木。

就在這時，涉川曜忽然聽聞身側有一片異樣的響動，當即十分警惕地回頭看去——只見樹林陰影中有一頭肥嘟嘟的猛獸朝她撲來！

女孩子立刻後退數步，靈敏地避開這次的攻擊。

“哎呀！”摔在地上的猛獸生氣地叫道，“你幹嘛不接住我啊笨蛋！”

“貓咪老師？”

涉川曜借着月光将三花貓的模樣看清楚，而口袋中的晴明也探出頭來用靈視技能審查了對方一遍，“是真的。”

原本趴在地上哼唧唧的貓咪老師立刻怒氣十足地擡頭罵人：“廢話！本大爺當然是真的！你個臭陰陽師！”

難怪外頭夏目貴志怎麽找這只貓都找不到，沒想到居然跑到門後面來了。

蹲坐在涉川曜左肩膀上的貓咪老師帶來了沉沉的重量和熱量，跟她們叨叨咕咕地分享自己先前看到的東西。

“哎呀，我先前看到了一個好像是熟人的家夥，那家夥我記得可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簡直吓我一跳。追着追着就到這邊迷路了……”它用爪子撓了撓耳朵，問道，“人類丫頭，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

“很簡單，把看守財寶的惡龍打一頓，搶走財寶我們就能回去找表弟了。”

“喂喂，你認真的？”

“不然呢。”

涉川曜停下往湖泊方向而走的腳步，扭頭看向肩膀上的三花貓，而後者正用一種“你是不是瘋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貓咪老師，你是不是知道看守者什麽來路？”

“嘿嘿，如果本大爺沒有猜錯，我看到的那個家夥應該就是你要找的目标。”

“所以能跟我說說那家夥嗎。”

聽着一人一貓的談話，晴明從始至終地坐在兜帽裏，沒有吱聲。

胖貓咪聽完她的請求，頓時不懷好意地露出了月牙狀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說：“什麽好處都不給，人類丫頭你就想讓本大爺交代所有事情？”

“一周的七辻屋點心無限量供應。”

“喔喔！好狡猾！”肥貓的眼睛立刻變成愛心，毛茸茸的尾巴在她的肩膀上一甩一甩，“要一個月喵！”

涉川曜想想自己如今的千萬身家，大不了回頭聯合表弟給它定下每日零食限額，當即答應得很爽快：“可以。”

“哈哈，本大爺開始有點喜歡你了！”

貓咪老師興奮無比，它眯着小眼睛，幸福地思考自己到底是先吃團子好還是饅頭好……

“既然如此，還是說說你對于這件事的看法吧。”

“啊，想聽我的看法？”涉川曜一邊沿着濕滑的湖畔走着，一邊思考道，“通過今晚的集戳活動，我多少也推斷出了這個村莊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五個難度高得讓人膽戰心驚的挑戰中，涉川曜先後遇到了在雨夜與怪物瘋狂飙車的女警官、被惡鬼重重包圍下卻依然想要做出一道料理的主廚、尋找山中藥物最後被一大堆怪物追殺的獵人小夥子、幫助河邊釣魚的父女倆制作魚餌順帶又狂砍那些河中怪物、用想象力為一位盲人勾勒出故鄉樣貌的圖畫……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執念。”

“而且這個執念，都是與什麽人或者什麽地方緊密聯系的。”

“就好像被這片土地拘束着，如果不被人幫助就無法完成那些執念。”

說到這裏，女孩子來到通往湖心島的唯一一條石橋前，停下了腳步，仰望這座湖心島的神情裏頗為感慨。

“在經過了對于手機款式、車輛出廠時間、房間內的日歷、房屋修建風格等一系列環境因素的綜合觀察，這個村莊極有可能處于另外一個近乎凝固的時間節點上。所以我進行了大膽的推測——二十六年前，此地連降暴雨數日，最終山體滑坡、突發泥石流，将名為“神降村”的村莊淹沒。”

“也就是說，我和貴志今晚遇到的家夥都不是人……全是鬼。”

她的聲音很鎮定，很冷靜，卻讓人莫名其妙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那一年，剛好是母親和泉光嘉離開臨目村故鄉、前往東京上大學之後的時間點，所以才沒有出現在她的少女心日記中。

蹲坐在她肩膀上的貓咪老師歪着腦袋看向她，唇邊的胡須略微抖了抖。

“你這家夥，看起來成天傻乎乎的，其實還蠻聰明的嘛。”這個傲嬌的家夥難得地誇獎道，“其實山上那個家夥啊……是神明哦。”

“嗯？神？！”

哪怕涉川曜先前有諸多猜測，但聽到這個結果時依舊是愣了一下。不過晴明依舊是那副平靜如初的模樣，想當年他作為一介凡人拱衛平安京時，別說區區一個神，就算是這個國家歷史上最牛批的八岐邪神也是天天按在地上狂抽耳光刷禦魂的。

“對啊，對啊。”貓咪老師優雅地舔了舔前爪，“那個村長老頭不也說過嗎？幾百年前，有一位神明路過這個久旱的村子，就是祂哦。本大爺其實是更早之前就認識祂了。”

涉川曜忍不住看多了貓咪老師兩眼，不愧是大妖怪，竟然在幾百年就存在着。

“那麽祂為什麽……”

會成為什麽神秘禮物的守關者啊？

聽村長的語氣，似乎還把過去的其他闖關者給弄死了？？

說到這個問題，貓咪老師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流露出幾分唏噓與憎惡的複雜情感來。

“是你們人類幹的好事呀……那些人通過自己的方式，讓一個單純的笨蛋堕落了。”

這個時候，打了很久醬油的晴明終于開口補充，“是的，在下過去擁有的式神中也有好幾位是曾經的神明，但最後都被迫堕落成妖怪的存在。要知道，只有極其稀少的妖怪還會堅守本心的去保護這片土地與人類的，更多的是選擇複仇與殺戮之路。”

涉川曜沉默地聽着小夥伴們的敘述，其實這與她聽到的故事版本不一樣。

在釣魚的時候，那位和善又文質彬彬的民間神話研究學者跟她說——當年經過此地的那位神祇名為“澤”，在相關記載中有執掌水文與區域性氣候的能力。所以二十六年前那場毀滅一切的泥石流極有可能是對方發動的，至于原因是什麽就得問其本人了。

所以從那個時候涉川曜就知道，自己在跟一群鬼過慶典了。

然而湖心島上的這座小山并不高，石階路很快便走到盡頭，一座古老破舊的鳥居出現在她的眼前。

“穿過鳥居，”晴明肅然念道，“便抵達神國。但如今應該稱為‘妖域’或許會更合适吧。”

涉川曜掐着手指召喚出【刺客大師套裝】穿上，鄭重回答道：“我不管，但誰也不能拖欠我的獎品禮物，萬一是什麽值錢古董呢。”

貓咪老師&晴明：……

真是個快鑽進錢孔裏的摳門孩子。

涉川曜走過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衰敗氣息的鳥居，身上并沒有異樣感覺，但她還是打開了鷹眼視覺，時刻警戒着周圍。

但很快她便關上該功能，因為視野中金燦燦的目标就在山頂那座神社裏散發着光芒。

她走到神社門前，此處已經被人鏟平，還建了一個不大的小廣場。

“貿然登門造訪，打擾了。”

涉川曜心平氣和地說完這句客套話，也沒等屋主是否歡迎自己便推門而入。

那是一位一身白袍、湖藍色長發、頭上生着龍角的俊秀少年模樣的人物正赤足站在冰冷的石板上，祂的下颔微微擡起，有種用鼻孔看人的高傲感。

“挑戰者，你來了。”祂像是早有預料那樣，而涉川曜也并不覺得奇怪。

“我來拿回屬于我的禮物。”

“不可能，因為那本是我的東西。”名為澤的妖怪緩緩說道，忽然祂的眼神一眯，定格在涉川曜肩膀上坐着的那只肥貓，嘴角抽搐不已，“……斑？”

“哼哼，好久不見啊澤。”

澤：“你怎麽會變成這般愚蠢可笑的容器模樣，簡直越活越回去。”

貓咪老師氣得從她的肩膀上跳下來，怒火中燒，“你懂什麽！八嘎！本大爺這是僞裝！僞裝啦！”

藍發大妖冷笑着扭開臉，似乎懶得與它辯解，“還沒我膝蓋高的肥豬就閉嘴吧。”

“你……”貓咪老師的胡子都要被氣歪了，“美琴，打祂！”

美琴？美琴是誰……哦！是我啊！

涉川曜從看好戲的茫然狀态中瞬間回神，而澤也在同一時刻看向她，意味深長地說：“退下，人類。放棄對不屬于你之物的觊觎之心，興許我還能放你一條生路。”

“你是不是對過去二十六年裏來的那些挑戰者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臺詞？”

“……”藍發大妖的神色略微恍惚，“人間已過去那麽久了嗎。”

“啊。所以……”涉川曜盯着他的表情，抱持着孩童般殘忍的天真與好奇，“當年的确是你毀了神降村？”

聽到這個問題，俊秀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深刻又怪異，像是随時要扭曲哭泣的奇怪笑容。

“是啊，确實是我。”

“當連日來的雨水引發山洪暴漲，那些渾濁的洪水徹底淹沒樹林，泥石流沖垮房屋……我站在山頂，注視着惡人的後裔們慘叫着死去！”

“那一天，是我生命中最快活的時刻！”

澤将寬大的袖子猛然向後一甩，他的嘴上說着這樣可怕扭曲的話語，碧藍色的豎瞳深處誕生出既悲哀又癫狂的快樂。

然而出于祂的預料，涉川曜既沒有急吼吼地沖上來打打殺殺，也沒有表示斥責。這個人類女孩只是皺着眉頭思考了幾秒鐘。

“為什麽稱呼那些人是‘惡人的後裔’？”

“哦呀，注意到細節了嘛。不錯啊。”澤摸了摸自己的棕褐色龍角，咧開了滿嘴鋒利的白牙，“來吧人類，我給你講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

當年五位勇敢之人拯救全村的故事其實還有後續。

因為一時心善而降下大雨的神明被感激涕零的村民們再三挽留，只能暫住在這座湖心島上新修建的神社裏。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但當澤感到了無聊與厭煩想要離開時，這些素來對祂恭恭敬敬的村民們瞬間翻臉。他們請來了精通旁門左道的邪術陰陽師，通過污穢的邪術将這位神明留下來。

永遠地留下來。

……我們對您那麽好，您為何還要離開？

供品、巫女、神社、香火……這些都有！可您還是想要離開神降村！

果然……冷酷自私的神明是不會永遠眷顧人類的，既然如此，那也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人心永遠是不滿足的，在習慣了風調雨順帶來的好處後，愚昧無知的村民們想方設法地困住了這位神明。

不僅我們這一代要享受到神明的恩澤，子子孫孫更是需要被眷顧。

畢竟我們這裏可是——神降之地啊。

就這樣，祂的哀求、祂的哭喊、祂的憤怒、祂的瘋狂……被永遠隔絕在小小的神社大門後面。

沒有人在意祂的感覺，在意祂到底有多難過。

最後，神明沉默了，像是放棄了反抗，被迫成為此地調節此地氣候的永久性工具。

不用能量，不會損壞，堪稱永動機級別的天氣改進裝置。只要神降村存在一日，就會有人記得祂——當神明無法被人遺忘時，就更加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人類用自己的方式困住并殺死了一位善神，于是，這尊充滿戾氣與暴怒的大妖便在自己神社最深處中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