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所有禮物

大雨瓢潑而下，将沒有完全碎裂的殘餘石板和地面砸出無數密密麻麻的碎洞。碎石粉末混雜着雨水，使得原本就污濁的泥水變得愈發灰白。

此時的涉川曜沉默地趴在一塊不大的斷裂屋檐之下，濃重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裏蔓延，她身上早已出現了數十個細小的血洞——就在兩分鐘前，原本平凡無奇的雨水像是感受到操縱者的憤怒，徑直變成了無數細長的雨劍，直直地撞入這片交手區域！

雖然有昆恩法印的盾牌能夠阻擋一時，但女孩子在猝不及防之下依舊被紮得當場吐血三升，刺客袍子直接被戳成乞丐裝。她只能連滾帶爬地借由【刺客大師套裝】帶來的變色龍特效，找了個能暫時避雨的地方躲起來。

說起來摔下山去的貓咪老師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山腳下至今也沒什麽動靜……她黑漆漆的眼眸始終盯着外頭的動靜——那頭須發染血的深藍色龍妖此時此刻正處于暴怒狀态，連着被同一個敵人捅了兩次逆鱗顯然已經徹底激怒了它。

它睜着那雙金黃色的豎瞳，在黑夜裏就像是瞳孔裏有火焰在燃燒一樣，暴躁地圍繞着山頭環繞飛來飛去。

“滾出來！蝼蟻，出來受死！”

妖怪的吼聲滾滾而來，連帶着滿地的泥水，吹拂得落葉與碎石亂飛。

這樣下去根本躲不了太久，自己肯定很快就會被發現。

灰頭土臉的涉川曜将左手緩緩地探向胸口。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用這一招了。

當初在踏入神降村之前，她在車裏把這個東西塞進了外套裏面的暗袋，夏目貴志當時還好奇地詢問這是什麽。

女孩子回答道：“是好東西。”

——的确是好東西。

澤的黃金色瞳孔忽然縮成一條細線，它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暴雨大作的夜空中。

下一秒，宛若小山一般難以想象的沉重重擊自高空降落，直接将那半截斷裂的木制屋檐給撞得粉碎！連帶着要将藏在底下的煩人蝼蟻一起給撞碎！

透明無形的念動爆炸再次從底下傳來，但這次妖怪早有防備，它周身鱗片一陣瘋狂蠕動疊加，妖力四溢，竟然硬生生扛住了這波念動沖擊。

“你以為同樣的招式對我有用嗎？”澤陰森森地說，它說話間露出了雪白鋒銳的利齒，看起來像是想要一口咬掉這個人類的腦袋。

“嗯，我知道沒用。”涉川曜仰面躺在雨水中直視這頭巨大的妖怪，失去屋檐遮擋後，她傷口裏的鮮血再次流入周身的污水裏。

然而她卻輕輕地笑了。

強大的龍妖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正要發動最後一擊，不料涉川曜用左手一指自己，開口道：“——無産階級結界，發動！”

純正的赤紅色光芒自她身上爆發而起，就像是風暴一般膨脹開籠罩住整座山頭，擋住了那些雨劍，也籠罩住了她自己與澤。

澤感覺自己似乎正在被無數雙沉默但有力量的眼睛盯着，周身陷入了某種莫名其妙的遲緩狀态裏。

怎麽……回事……思……維……變……得……遲緩……

只見涉川曜繼續用手指着它，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麽看不見的重量，語帶喘息地說道：“判定，開始！”

一瞬間，三道虛影在赤色結界頂端閃現而過，那是高聳入雲的大山，每座山上都銘刻着一個象征着沉重屈辱的歷史名詞。

——帝國主義。

——封建主義。

——官僚資本主義。

以無産階級之名，對隸屬于“三座大山”範圍內的任意敵人發動判定！

最終，象征着“封建主義”的那座大山直直地砸在了藍發龍妖的腦袋上，另外兩座大山虛影則是徑直消失。

被砸得暈頭轉向的澤根本搞不清楚這是什麽，雖然它認識上面的每個漢字，但這些大山的虛影是怎麽回事？！

而且最令它恐慌的是——它能夠明顯感覺到身上的一部分力量正在飛速流逝……或者說是被封印了！

【*赤色宣言（《共産主義宣言》）：由馬克思與恩格斯為共産主義者同盟起草的綱領，又由一位日本紅色社團元老特意從鄰國帶回，因此具備了超乎尋常的能力。激活後，共有三大主動技能（1/3）：1、無産階級結界。只要被判定為“三座大山”（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任意符合條件者，将得到全屬性-30%的debuff，可疊加效果，結界直徑為十米，無針對人數上限，技能冷卻時間24h。2、（未解鎖）3、？？？（未解鎖）

需要注意，該書同樣具備負面效果[有些中國大學生嘗試在一夜之間搞懂我們的深邃思想，呵呵]：一旦使用任意技能，将觸發“過度學習後遺症”懲罰，随機獲得時間1h-6h的debuff （目前狀态：已激活[1/3]，需800點靈能）】

涉川曜這個時候用盡全力地翻身爬起，手中一發超電磁炮猛地彈射出去。深藍色的光柱掠過滿地的泥水，耀眼奪目的電擊在赤色結界的光輝籠罩下也顯得毫不遜色。

然而沐浴在雷光裏的龍妖卻毫發無損，那些細小的電流環繞在它修長的妖獸軀體上，聲音宛若雷霆般宏亮巨大：“愚蠢之人！雷電于我無礙！”

涉川曜皺了皺眉，敵人除了本體力量之外，還能讓雷電無效、操縱氣候變化……還有什麽？

這個答案在下一刻出現。涉川曜眼見到澤的背後忽然升起比山頂還高的碧藍色巨浪，妖力穿梭混雜其中，用力朝這個赤紅色的結界撲來！

糟了！結界只能審判生靈，而不能審判自然現象！

“要在下出手嗎？”

晴明站在她的兜帽裏，滿眼憂慮地注視着這一幕。

聽到這毛遂自薦，女孩子反而有點震驚——你這小胳膊小腿連扇個風、制造點清涼都辦不好，還能去跟這麽大只的妖怪對打？看不出來诶？

“暫時不用，我想再試試。”她最後還是這樣冷靜的回答。

女孩子的右手轉而将不死斬插回刀鞘裏，同時在使用左手手套在給自己上了個昆恩法印的盾牌後，握住了同樣背在身後的和道一文字刀鞘。

巨浪足有十幾米高，聯想到在這視野之下它其實已經攀升到比整座山還高的高度——涉川曜就不禁感慨對方不愧是曾經能夠行雲布雨的神明。

恐怖宛如海嘯的湖水浪潮在高空中頓了頓，下一瞬間它自上而下地拍打山頭，穿過半虛幻半實在的紅色結界光影，徹底淹沒了大妖的身影。

消失前，澤的龍首嘴角裂開，像是在用猙獰的微笑送別她的死亡。

它覺得這人死定了。

狂風大作，巨浪來襲。

穿着破破爛爛的刺客袍子的涉川曜深吸一口氣，她雙手握住身後的刀鞘，并未注意到有種新生但又玄奧的力量在她的雙臂處緩緩蔓延上刀柄乃至刀身表層上，像是流水，又像是火焰。

“二刀流·居和·羅生門。”

涉川曜緩緩地念出了這一招的名字，這一刻，斬斷一切的強烈意念徹底貫穿了她的大腦。

她不再去思考巨浪之後是否還有別的攻擊，也不去懷疑自己這一刀能不能斬斷這浪潮。

這個人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眼睛裏只剩下巨浪，巨浪，還有巨浪。

白色的太刀不知何時覆蓋上一層深沉的黑色不明物質，而另外一只手裏握住的不死斬刀身表面也失去了血色櫻花的光影效果。

那是……武裝色霸氣！

——與見聞色霸氣一樣出于同一部作品裏的特色力量，武裝色霸氣的掌握和運用明顯更加廣泛。只要用它纏繞上身體表層或者武器表面，便可大大提升防禦與攻擊力度。

她拔出了刀，快得幾乎看不清這刀劍的模樣。

呈“X”狀的猛烈黑色刀光毫不畏懼地撞上了那個巨大的浪頭。當漆黑的刀光劃過碧藍湖水的一剎那，空氣裏似乎安靜了一瞬間。

“轟隆隆！”

被切斷沖擊勢頭的湖水潰不成軍地向兩側摔落，席卷着滿地雜物，向山頂邊緣滾去。

但縱然如此，這些腥臭的湖水還是淋了涉川曜滿頭滿臉，跌落的積水甚至一度淹過了她的膝蓋。

然而涉川曜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拔腿往前狂奔，因為同樣宛若落湯雞一般的斑不知何時藏在至少降低了半米高度的湖水中，如今逮住機會，直接從後方躍起、撲住澤的身體瘋狂撕咬！

涉川曜一腳踩在山頂懸崖邊緣，沒有猶豫任何一秒鐘，直直地跳了下去！

在她下方十多米高的半空中，兩頭妖獸正在撕咬拼搏地你死我活——撞得山壁崩塌、樹木翻滾跌落湖中。

澤終于有些扛不住了，被疊加了削減全屬性30%的負面效果後，再加上一直操縱巨浪和雨水進行攻擊山頭，哪怕是它也感到了些許疲倦。

因此當涉川曜跳到它身上的第一時間裏，澤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上多了一個人類——直到涉川曜不再掩飾自己的攻擊意圖再度正面沖到它的面前時，澤才驚怒不已地想用前爪去抓住她。

但是已經遲了。

袖劍上自帶的繩镖再度被甩出去，這次擊中的目标是龍妖的左眼！鋼纜收縮之間帶動涉川曜的身形急速往前移動，附帶着金色光圈的血色致命光點在女孩子眼裏急速放大！

“嗷！”

斑簡直是神隊友，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它強忍着龍妖鱗片的刮傷，張嘴一口咬斷了澤的大半根鋒利龍角！

澤的口中爆發出讓人近距離聽了耳膜都會受傷的震怒巨吼，音浪扭曲周遭的空氣，一圈圈擴散開。

此時的涉川曜已經距離對方的頭顱近在咫尺，兩側耳朵頓時不受控制地噴血，但她依舊面不改色、仿佛受傷的人不是自己。當鋼索拉扯到盡頭自動松開固定位置時，她将白色太刀毫不留情地插入妖怪粗大的脖頸裏，整個人圍着龍頭首級旋轉了足足半圈才止住去勢，刀卻幾乎要将它整個腦袋切下來！最後方才将不死斬第三次捅入位處于下颔位置的逆鱗之中！

忍殺！

綠色的漢字從她腦門上彈出來，那是象征了最後一擊、滅絕目标所有“不死”屬性的絕對致死效果。

“噗嗤——”

明黃色的鮮血如同泉水般喉嚨下方的逆鱗位置噴湧而出。

而這一次，涉川曜看見對方剩下那只尚且完好無損的金色豎瞳裏，是真的有清澈而晶瑩的光芒了。

白色的光芒一寸寸地從遠方傳來，将周圍崎岖的山壁、破損的植被、巨大的白毛妖獸以及所有一切無關之物全部隔絕。

巨大的深藍色龍妖躺在雪白的數據地面上，穿着白袍的清秀少年赤足而立在不遠處，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屍體。

“我想過自己會死、會消亡……”澤的人形形态緩緩開口，“但我從來沒想到是被一個人類殺死的。”

涉川曜雙手提着兩柄沾着明黃色鮮血的長刀，同樣站在這具蜿蜒修長的妖獸屍體面前，回答道：“所以直到現在，你依舊瞧不起人類嗎？毀了你，殺了你的……人類。”

澤神情傲慢地将頭扭開，像是不願意承認這個問題。

涉川曜卻沒有打算放過它。

“我本來沒想殺你的，我可以不要什麽禮物，你也可以複仇。但你不應該困住和玩弄那些村民與無意間誤入此地路人的亡魂這麽多年。”

“你什麽都不明白，人類。”澤依舊保持着那個不去看她的姿态，冷酷無情地說，“我必須複仇。除此之外，我一無所有。”

女孩子搖了搖頭：“我知道複仇的感覺，就像是痛飲一杯鸠酒——快活又劇毒的滋味。”

“……也許他們祖輩的确是做錯了事情，你确實有理由向當年那些人類複仇。但幾百年過去了，你什麽都沒有做，連當年那些村民都不知道輪回了幾次。而作為後裔的人卻早就遺忘了當年的傳說，他們沒有害你關在這座神社裏，也沒有強求你必須庇佑他們，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什麽神靈保佑才能活下去了……然而你讓泥石流毀了整座村，又把像我這樣的無辜路人拖進來，玩弄死去的靈魂，足足二十六年不讓所有人超生。”

“——你的複仇來得太晚，針對的對象卻不是正主，最後偏生還要折磨他人幾十年。我……我對此無法忍受。”

但是大妖卻不以為然：“你是人類，站在你的角度，你自然可以覺得我做的很過分。但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是君子？”

“我不是君子，可我是……妖啊。”

澤咧開嘴扯動笑容，清秀的面龐被巨大的猙獰惡意所占據，看起來十分可怖吓人，但涉川曜只覺得莫名悲哀。

——替祂，也替那些困不得出、無法超脫的人類亡魂。

當村長警告她，在得到“神秘禮物”時可能會出人命時，涉川曜便知道一定有某些外來者死在了澤的手裏。不然無法離開村莊的村民們又是怎樣知道“拿禮物的過程中會出人命”這種危險呢？

他們無法被釋放、無法得到超生，只能困在這座早已死去的村莊裏，日複一日的舉行看似歡樂的慶典，一遍遍地重演死前的鏡頭……絕望又迷茫的亡魂們只能無助地奢求着某一天總會有個外來的勇敢者将那個惡魔擊敗，好讓所有人都能夠得以安息。

然而這些慘死的村民又做錯了什麽呢？犯錯的只是他們的祖輩，很多人甚至連湖心島上的神社這處古老建築都遺忘了。

就算村民們真的要付出什麽代價，那麽過路之人——像她，像夏目，僅僅是毫不知情的路過了這裏，就活該死去嗎？

澤的憤怒和複仇行為她能理解，但是祂已經瘋了。

亵玩亡魂二十六年，讓所有逝者都不得歸去。就好像先前那對廚師父子陰陽相隔，姑且不提忍受百鬼吞噬之痛的父親，對于剩下活着的親人來說又是怎樣的絕望和痛楚？

澤見她久久沒有說話，當即繼續開口，“但是對于我們而言，再強大的人類也不過是一介蝼蟻，你随手欺負了家門口一窩螞蟻幾十年，難道會在意其中的一兩只的心情如何嗎？”

“我只要複仇了，我就很滿意——我不在乎殺死的是不是當年那些人，我甚至不在乎有人是否知道這背後的故事……随便你怎麽說，我只需要一些人類付出代價罷了。”

“然後呢？玩弄亡魂對你來說，就那麽快樂嗎？”

澤凝視着她漆黑得宛若墨玉的眼睛，忽然嘿嘿的冷笑起來。

“是啊，快樂！我很快樂！”

它是堕落的神明，如今将死的大妖，世間的惡意對它而言不再是陌生之物。

少年模樣的妖怪大笑起來，祂的笑聲回蕩在女孩依舊嗡嗡作響的耳朵中，但是涉川曜确信自己沒能從對方的眼裏看出任何正面積極的情緒。

她唯一能捕捉到的只有絕望和死寂。

也許二十六年前在毀滅那座村莊時，澤已經将真實的自我同樣毀滅了。

“……”，女孩子一度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搖了搖頭：你和他們都自由了。”

“人類啊。”澤傲慢無比地挺直背脊，昂首盯着她，就如同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用鼻孔看人，“收起你那虛僞廉價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涉川曜面無表情地回答：“我當然有資格同情敵人的失敗，如果今天這個結局反過來你同樣可以這麽對待我。”

“哈……世上沒有什麽人能夠常勝不敗，我等着你向命運垂下頭顱的那一天到來。”

“真是個傲慢的家夥。”

女孩子目送白袍藍發的少年背影高傲、頭也不回地朝着白光盡頭走去，注視着他的消散和死亡。

“但我可是個比你更傲慢的人類啊。”涉川曜低頭看着那些崩解的白光和漸漸向下墜落的龍屍，“你那被詛咒的‘禮物’，我連碰都不想觸碰一下。”

她只要靈能就夠了。

【靈能+3021】

【當前靈能：20，733】

作者有話要說： 很奇怪，明明死的是敵人，她卻依舊在那具屍體身上瞥見了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