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晚安
頭頂的小窗戶忽明忽暗,原本暗藍色的天空炸開了煙花。
蔣息仰頭看出去,覺得此刻浪漫至極。
所有不能跟裴崇遠一起跨年的遺憾全都被補足,他聽着那人染着酒氣和欲望的聲音,聽着他在理智散去時用最原始的本能來呼喚自己的名字,蔣息信了裴崇遠愛他。
愛情多美妙,能拯救世界。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蔣息滿手污穢,從窗外的煙花收回注意力時,電話那邊已經沒了動靜。
通話還在繼續,裴崇遠大概是睡着了。
蔣息笑,然後對着話筒輕聲說:“裴哥,晚安。”
晚安。
他遲遲不舍得挂斷電話,于是就那麽一直拿着手機,直到外面喧鬧的走廊安靜下來,直到大家逐漸開始入睡,他插上耳機,聽着裴崇遠的呼吸聲,回到床上,蓋好被子,踏踏實實地睡覺了。
寂靜漆黑的宿舍,只有蔣息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屏幕發出幽暗的光。
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地增加着,就像他的心跳,像他的愛。
蔣息是個很少做夢的人,以前經常會聽佟野在耳邊絮叨前一晚或者無厘頭或者驚險刺激的夢,可他一年到頭都沒什麽夢。
無夢可做的人,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但是這個晚上,遠在異地的裴崇遠入了他的夢,順着那一直沒有挂斷的電話,順着他的耳機線,順着他的耳朵進了他的心和他的腦。
他夢見自己跟裴崇遠坐在車上,一路開,不知道朝着什麽方向,總之一直向前。
他們沒有交流,沒有表情,只是全速前進,像是開往新世界,也像是要去赴死。
車窗開着,強風撲在他們臉上,幾乎睜不開眼,可他們始終看着前方,無所畏懼似的。
在夢的最後,他們開着車沖進了白茫茫一片未知的世界,不知道是沖破了枷鎖還是車毀人亡。
蔣息猛地睜眼,發現耳機還好好地戴在他耳朵上,但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挂斷了。
他躺在那裏回味着這個夢,莫名覺得有些心慌。
“息哥,新的一年早上好啊!吃飯去嗎?”隔壁宿舍的佟野風風火火地過來敲門,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好像永遠精力充沛,“等會兒圖書館啊?”
蔣息看了眼時間:“我不吃飯了,等會兒直接圖書館見吧,你要是先到,給我占個座。”
“妥了!”佟野擺擺手,走了。
蔣息在床上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摸過手機一看,沒電了。
他拿着手機下床,充上電,想着給裴崇遠發個信息,沒想到,洗澡回來,手機也開機了,結果又欠費了。
昨晚這還真是打了好久的長途電話。
蔣息笑了,不知道裴崇遠那邊情況怎麽樣。
他讓室友幫忙充了個話費,恢複通話之後就給裴崇遠發了信息。
蔣息不太敢貿然打電話過去,怕對方正在忙,不方便接聽。
他等了好一陣子都沒等到裴崇遠的短信,估摸着也不會有什麽事兒,收拾東西就去了圖書館。
裴崇遠那邊确實沒什麽事兒,只不過前一晚喝多了,手機打電話到沒電自動關系,蔣息給他發信息的時候,他手機放在了酒店房間,人到樓下吃飯去了。
他對昨天晚上的事情記得很清楚,如何回了酒店,如何跟項然告別,如何回到房間打電話給蔣息,又如何聽着蔣息的聲音做那事兒。
裴崇遠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會這樣,打着電話聽着聲音解決,說出去都能讓人笑死。
吃早飯的時候他一直在琢磨這事兒,越想越覺得心裏不踏實。
裴崇遠跟蔣息是完全兩種人。
蔣息從愛中獲取安全感,而裴崇遠恰恰相反,他覺得,當一個人陷入愛情,就是被束縛住了手腳,人生從此不再被自己左右,他覺得這讓他很不安。
他必須保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抑或是生活中遇到的那些走近他的人。
但現在,似乎有些失控。
吃完早飯,裴崇遠回房間。
上午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下午還要去開會。
回到房間,第一時間拿起手機,看見蔣息的短信時,什麽憂慮都給短暫地忘了,他能做的只是笑着給蔣息回信息。
【昨天晚上過得怎麽樣?】
蔣息剛出宿舍樓就收到了裴崇遠的短信,他笑笑,電話打了過去。
裴崇遠坐在床邊喝咖啡,悠哉地接起了電話。
“沒去圖書館?”這會兒已經快十點了,裴崇遠可是記得他上大學的時候,一到期末,争分奪秒,早上六點就往圖書館沖。
“路上呢。”蔣息說,“我打電話沒影響你吧?”
“沒有,我剛吃早飯回來,上午沒事兒。”裴崇遠問他,“你吃飯了嗎?”
蔣息下意識想說沒有,但話到嘴邊,突然剎車。
“吃完了。”他不想裴崇遠為這種事兒操心。
“嗯,早飯很重要,別總不吃。”裴崇遠聽着他的聲音,想起昨晚醉意朦胧時的感覺,帶着笑問,“昨晚過得怎麽樣?”
蔣息的耳朵瞬間就紅了。
“你怎麽樣?”蔣息說,“昨天喝了不少?”
裴崇遠笑了笑:“嗯,沒辦法,這種事不可避免。”
蔣息皺起了眉。
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跟裴崇遠是完全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裴崇遠所說的“不可避免”讓他覺得無法感同身受。
對于一個剛上大學的學生來說,盡管經歷過一些同齡人不曾經歷的事,可跟那些在社會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相比,還稚嫩天真得很。
這世上的很多事是蔣息無從了解也未曾接觸的,他能做的只是盡可能去理解裴崇遠,不給對方添亂。
“那今天能休息嗎?”
“等會兒你到圖書館開始學習了,我就再睡會兒。”裴崇遠笑,“昨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
蔣息的腦海裏又響起裴崇遠平穩的呼吸聲,他甚至能想象出對方安穩入睡時的樣子。
因為他曾多次睡在這個人身邊,半夜突然醒來,睜着眼看着對方好幾個小時,數着對方的呼吸,看着對方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蔣息說,“後來……我也睡着了。”
裴崇遠喝了口咖啡,看着窗外的霧霾,聽着蔣息的聲音,心情莫名好,一點兒沒有醉酒之後頭暈乏力的感覺。
他甚至覺得,如果蔣息現在出現,他能拉着人在床上做到天黑。
“好了,是不是快到了?”
蔣息一腳剛要踏上圖書館外面的臺階,聽到裴崇遠的話,無奈地說:“你是不是會算命的?”
“什麽算命,”裴崇遠說,“我是了解你。”
了解從你宿舍到圖書館大概需要多久,了解你肯定故意放滿了速度,但現在也差不多該到了。
這些裴崇遠沒直說,他也不想說,沒那個必要,說多了,反倒可能會成了累贅。
“我要進樓裏了,”蔣息有些舍不得,“那你好好休息。”
“嗯,好好學習,等我回去。”
挂斷了電話,裴崇遠坐在那裏把杯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他看着手機屏幕,想了好一會兒,給蔣息發了條短信。
【寶貝,想你。】
蔣息剛把手機調成震動,握在手裏嗡嗡地震,他點開短信,那人發過來的幾個字跟着手機震動的感覺一起順着皮膚深入了神經。
他輕笑一下,沒回複,給佟野發了一條,問他在哪個自習間。
上樓的時候,蔣息步履輕快,長腿一邁,一次兩級臺階。
愛情讓人愉悅,像是一針興奮劑,能讓他變得輕盈,自在,像是漫步在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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