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春光現(捉蟲)

顧勳負手立于城門之內,沖天的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龐,雙瞳內卻似藏了一汪寒潭,深不見底。

“吳莊主不願敞門相迎,顧某只得出此下策,還望莊主見諒。”

若不是因為自己還受制于人,薛玥簡直要拍手叫好起來。

炸了人家的門,闖了人家的房子,還一臉雲淡風輕的讓人見諒,也只有他顧勳能把這種事做的如此理所當然。

果然,最初的震驚之後,莊內衆人一片嘩然,憤怒的将顧勳團團圍住。左寒山鐵黑着臉搶身而出,使出絕學奪魂爪,卷着冷冽的寒意,飛快朝顧勳襲來。

顧勳不敢大意,足下輕點,側身堪堪閃過這一擊。低頭一看,胸前衣襟已被抓去一大塊,他暗自心驚,剛才若是躲慢一分,這洞只怕就要開在自己胸前。

鐵鷹冷冷一笑,掌勢一變,就要再度攻上……

“住手!”一直冷眼旁觀的吳秋水突然大喝一聲,他一扶椅把緩緩站起,殘破的城門、更樓的斷壁在他眸間燃燒着,這個一向沉穩鎮定的老人,在這一刻卻好像突然蒼老了幾歲。

“他既然敢只身前來,必定還有後招,寒山不得放肆。”

随後他又轉向顧勳,眼神陰鸷,語調卻是異常平靜:“秋水山莊一向和朝廷秋毫無犯,顧大人此次闖莊,到底意欲何為?”

顧勳廣袖一揮,道:“顧某今日專程前來,請吳莊主随我往大理寺一趟。”他說的如此輕松,仿佛只是誠心邀請一位貴賓去到府上做客。

吳秋水臉色一變,冷笑道:“老夫犯了那條律法,需要勞動大理寺大駕。”

“一、私自禁锢良民,私設刑法。二、勾結朝中官員,意圖不軌。三、企圖謀害朝廷命宮。”

“一派胡言,秋水山莊離京城山長水遠,如何能勾結什麽官員,又何時害過什麽朝廷命官。”

顧勳一臉訝色道:“剛才可是莊主下令朝顧某放箭,在下不才,正好是一位四品命宮。”

此話實在是有些無賴,一時之間咒罵聲四起。他臉色一沉,面露官威,朗聲道:“至于其他兩項罪行,待我将這莊內細細搜過,再将相關人等帶到大理寺查問一番,自又然能有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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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秋水此時終于暴怒起來,看來此人早有謀劃,絕不可能善罷甘休。他忍不住怒喝道:”你!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這山莊是何人所有,你執意為難,就不怕烏紗帽不保?”

顧勳摸摸鼻子,似是有些不解的問道:“還望吳莊主告知,這山莊到底是哪一位朝廷大員所有,能下了顧某的烏紗?”

吳秋水氣得渾身發抖,竟半天說不出話來。

薛玥一時也忘了自己正身處險境,饒有興趣的看這兩只狐貍過招,雖然那小狐貍也是十分可惡,但能看這老狐貍吃癟也是快事一樁。

誰知吳秋水突然把眼光轉向這邊,陰測道:“顧大人看來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只是你這兩個同夥還在我手上,你就真的一點都不顧及嗎?”

顧勳仿佛這才看到薛玥和玉面羅剎的存在,只淡淡往這處一瞥,道:“什麽同夥,我并不認識這兩人。”

吳秋水冷哼一聲:“是嗎?世上竟有如此巧事,他們前腳入莊攪得莊內大亂,趁我清理內賊防守空虛之時,你就帶人闖入。要說這不是顧大人一手安排的,莫不是把老夫當了三歲小孩?”

薛玥嘴角一撇,忍不住搶白道:“我們這種江湖草民,哪配和少卿大人合作,若犧牲我們這兩條小命,能助大人得償所願,也算死得其所,物盡其用了,是吧,顧大人。”

顧勳一直挂在臉上的微笑終于有些僵住,負在背後的手微微一抖,他緩步走到兩人身邊,佯裝低頭細看,趁低頭之際朝她瞪了一眼,薛玥也毫不示弱的回瞪過去。

顧勳忙輕咳兩聲,轉身道:“顧某确實不認識這兩人,他們既然已在莊主手裏,怎麽處置悉聽尊便。只是當衆殺人這筆賬,日後入了大理寺,顧某可是會記錄在案。”

吳秋水見他毫無懼色,冷笑道:“顧大人若定要趕盡殺絕,老夫也唯有舉全莊之力,拼命一搏。”

顧勳似是早料到他有此招,突然背過身來,朝城門外一指,道:“莊主且看。”

只見黑色穹頂之下,肅穆山水之間,數艘小船正疾馳而來,船上衆人身着整齊官服,腰間的佩劍在暗夜中閃着寒光,行動整齊劃一,如天兵夜臨。

他又笑道:“如果我說這莊裏還埋了幾處處炸藥,不知莊主會不會信。”

吳秋水緊握雙拳,手腕上青筋爆突而出,他狠狠盯着顧勳,咬牙道:“你真的不知,與我秋水山莊作對,會有什麽後果?”

顧勳仍是笑着,眼中卻升起一絲嘲弄與譏諷。吳秋水突然明白過來,驚得後退兩步,狠狠跌入椅中:他知道!他怎會不知道!這莊裏的秘密,背後那人的秘密,那為何,為何他還要……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質問道:“為什麽?你今日前來到底有何目的!”那一刻他眼中洩露出的頹意和慌亂,竟讓這一向處變不驚的老人,添了些遲暮的悲涼。

眼前的年輕人态度謙卑,舉止溫和,但手段卻是如此狠辣,絕不留一絲後路,他卻從他身上看出了和自己一樣的野心和城府,一種可怕的預感湧上心頭,自己數十年創下的基業,今夜也許就将毀于一旦。

顧勳并不作答,只高聲喊道:“顧勳奉大理寺卿之命,徹查秋水山莊之事,将一幹犯事人等帶回大理寺審問,若有反抗者,就地處置!”其聲铮铮,如一支利箭直沖雲霄,所經之處,風雲驟變。

莊院裏,轟鳴聲再起,伴着熊熊火光摧枯拉朽的吞噬整個山莊;城門口,官兵們魚躍上岸,寒刀出鞘,乒乒锵锵的打鬥之聲不絕于耳。

顧勳并未出手,只死死盯住面前的吳秋水。突然,四顆鐵蒺藜破空而出,蒺藜上蓄滿真氣,來勢洶洶,見血封喉。又有三條人影同時像顧勳襲來,一人腿疾如風,一人身輕如燕,一人內力綿長,正是吳秋水身邊四大暗衛一齊出手。

顧勳面色冷峻,随手抽出身旁一名官兵身上佩劍,劍勢一挑,就将幾顆蒺藜全部打下。腰身向後折下,仰面避過後方一腳狠辣的無常腿,再扭身而起,穩穩接下另兩人殺招。随後長劍舞得呼呼作響,逼得幾人不能近身。

就在他與四人周旋之時,卻瞟見吳秋水和左寒山分別押着薛玥和玉面羅剎,匆忙向後院跑去。他急得暴喝一聲,張沖忙從人群中急掠過來,與他背心相抵,連克敵人數招。四周的官兵也漸漸圍合上來,迅速将那四人擒下。

顧勳一臉寒霜之色,對張沖道:“安排好屋裏的人撤離,你們到岸邊集合,随時等我號令。”然後縱身而起,朝吳秋水逃走的方向急追過去。

殘月西沉,風聲鶴唳。吳秋水和左寒山踏着月色,押住兩人往地宮方向飛奔。他清楚的知道秋水山莊今夜再難保全,自己卻絕不能被擒。如今唯有逃到地宮內先躲一時,日後找到機會向那人報信,必定要向顧勳報今日之仇。

就在一行人跑到主院之時,眼前已是濃煙滾滾,到處都是火燒過的痕跡,顯然此處也曾被爆炸波及。四人一踏上院前走道,石板地上突然生出無數裂痕,一路向下坍塌下去。原來這裏正是地宮的頂部,由于下部是空心而建,經不起火藥摧殘,此刻終于不堪重負,轟然倒塌。

四人都被這塌陷弄的身形不穩,吳秋水望着眼前一個個沉下的大洞,心中頓生涼意,耳聽遠處有人長嘯而至,索性把心一橫,拉着玉面羅剎縱身跳了下去。

隔他幾步之餘的左寒山,卻猛地駐足,顯出一刻遲疑。薛玥心念一動,突然大喊一聲:“顧大人你來了!”左寒山心中一凜,忙望向前方,薛玥趁機揮出銀鏈,纏上眼前一顆本已微微前傾的大樹,大樹被拉得往左寒山身上狠狠砸去,她卻趁機借力飛了出去。

左寒山被壓在樹下,目露猙獰之色,一只手臂突然變長,狠狠抓向薛玥左腿,只聽“咔”的一聲,薛玥腿骨竟被折斷,狠狠從空中跌落下來,眼看就要落入腳下塌陷的石塊之中。

千鈞一發之際,顧勳已飛身趕到,他眼見吳秋水跳入地坑,卻又見薛玥腿骨被折,如掉入石塊中必死無疑,腦中飛快閃過一絲猶豫,終是朝薛玥落下的方向撲了去。

薛玥感到腿部一陣劇痛,身體不受控制的迅速墜下,耳邊傳來滾滾轟鳴之聲,不禁暗嘆今日自己小命難保。

就在她認命的準備跌入廢墟之中,卻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結實的臂彎之中,一股清雅的氣息傳來,擡頭一看,抱住她之人,正是剛才還在心中咒罵的顧勳。

坍塌并沒有結束,頭上的土塊、碎石還在不斷落下,薛玥看他沒有松手的意思,也只得把頭埋起來,索性拿他當了護盾,以免自己被飛石殃及。

終于在一陣地動山搖之後,四周漸漸平靜下來,薛玥連忙從顧勳懷中掙出,冷冷道:“顧大人這又是走得哪步棋?”

顧勳見她開口就是譏諷,也愠怒道:“薛姑娘,顧某好像剛救了你的命,哪怕不以身相許,你也該溫言軟語安撫幾句吧。”

薛玥冷哼一聲:“顧大人可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從一步步誘我們進秋水山莊,攪亂莊中局勢,又安插暗探入莊埋下炸藥,等防守空虛時大舉攻入,打得吳秋水措手不及。大人計劃的如此長遠周密,如今留我這條命,想必也是另有所圖吧。”

顧勳想不到這小丫頭如此不識好歹,只怪自己一時心軟,放棄追蹤吳秋水,竟選擇來救她,難得做一次好人,還被誤解不懷好意,莫名被數落一番。

薛玥見他不語,只當自己說中他的心思,正準備起身,腿上卻傳來鑽心的疼痛,低頭一看,大腿已被抓的血肉模糊,隐隐能看到森森白骨。

顧勳眼見此景也是眉頭一皺,伸手往她腿上按過去,見眼前之人猛地一縮,忍不住又瞪她一眼,道:“薛姑娘是不是小心過頭了,就算顧某想做什麽,你現在這副模樣,看得也是毫無胃口。”

随後他不理薛玥讪讪神色,幫她接好骨頭,又扯下一塊布條把傷口包紮起來,這才擡頭觀察四周環境:身旁道路都被大石頭封住,唯有右方露出一條小徑,勉強可以前行。

他記挂着吳秋水的下落,起身就要往前走,突然,身後有人扯了一扯他的衣角,回過頭,薛玥低着頭小聲道:“你要帶我一起走。”本來她是打死也不願意求這人,只是她實在不想一個人呆在這又暗又陰森的廢墟之內。

顧勳見她終于示弱,突起狹促之心,轉身将她打橫抱起,又故意将她身子緊緊往胸前一靠。

薛玥頓時窘得面色飛紅,雙手不斷将他推開,大叫道:“你幹嘛,放我下來!”

誰知顧勳聞言,竟真的将她往地上一放,薛玥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的對顧勳怒目而視。

顧勳見她氣得小臉通紅、杏目圓睜,心中十分愉快,笑道:“姑娘到底是要抱,還是不要抱?”

薛玥想到自己行動不便,再得罪他實在讨不到什麽好處,只得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放軟聲音道:“民女身份卑微,實在受不起大人一抱。只求大人能屈尊背民女一程,民女便是感激不盡了。”

顧勳似是十分滿意,終于放下戲弄之心,背起她一路往前走去,誰知不過走了幾十步,就發現眼前又被一塊石壁封死,再無其他去路。

顧勳心中一沉,忙将薛玥放下向四周尋去,卻無奈的發現四周都被封死,他心中一陣懊惱,忍不住狠狠往石壁上一砸,恨嘆道:“枉我精心布局至此,最後竟毀在你這個小丫頭身上。”

薛玥坐在地上望着他,突然笑道:“你現在這惱羞成怒的樣子,倒比原來那副模樣看得順眼的多。”

顧勳突然來了興致,附身問道:“我原來是哪副模樣?”

薛玥嘴角一撇,道:“假模假樣,惺惺作态,人前一副君子模樣,暗地裏卻一肚子陰暗算計。”

顧勳笑道:”官場之內處處是陰謀詭計,我不算計別人,別人就會來算計我。我若像你這般大大咧咧、直來直去,只怕早就成了別人腳下枯骨,如何能有今日所成。“

薛玥不屑道:”這樣算來算去,又有什麽意思。“

顧勳搖搖頭起身道:”置身權利頂峰的暢快,豈是你這小丫頭能懂的。出将入相,建功樹名,

是多少男兒畢生所願。若不能身居高位,博得顯赫權勢,如何能一展所圖,圓我鴻鹄之志。”

薛玥見他長身而立,臉上隐有光芒流動,原來這才是真正的顧勳,自信驕傲,胸懷遠志。她突然想起玉面羅剎和她說過的話,心中一沉,鄙夷道:“所以就為這權利二字,你便可以出賣恩師,投靠奸佞?”

顧勳面色驟變,一臉陰沉附身看他,薛玥從未見他如此模樣,忍不住害怕地往後縮去,只恨自己不該一時口快,說破他的醜事,只怕此刻要被殺人滅口。

只見顧勳附身下來,步步逼近,突然雙臂一伸将她的身子壓向牆壁,邪邪一笑:“薛姑娘對顧某如此上心,顧某着實感動,如今你我孤男寡女處于這密室之中,不做些什麽,實在辜負了這天賜良緣。”

薛玥聽得又驚又羞,連耳根都紅的燒了起來,眼看面前的俊臉不斷貼近,面上全是他溫熱的氣息,她感覺心跳得快蹦出來,腦子一片迷糊,不知該如何應對,索性狠狠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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