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公子旬長清

大齊帝京,歷來帝王之州,綠水逶迤,城牆旁環繞着曲折蜿蜒的護城河,華輈畫舫,悠然而行。

風光旖旎,朱樓林立,甍宇齊飛,又見寬敞的街道上,驷馬飛馳,車蓋摩雲,繁華如此,在于大齊多年來的休養生息。

偏隅一地,有座酒肆,門前行人不多,偏離了主街,但大廳內賓客滿座,人聲鼎沸,跑堂的小子來回竄動,肩上搭着一塊白巾,手中提着茶壺,往新來客人茶壺中添加茶水。

大廳偏角置着一塊平臺,大家夥的視線都落在了上面,說書先生是位古稀老者,見識悠遠,白胡子拖至腰間,一雙眼睛觀人甚是清楚,看着大夥在一起喝酒吃肉,清了清嗓子。

口氣豪邁道:“上回說到女帝平定了邊疆,袁家少将軍功不可沒,可這個時候大軍在歸途之中,有位旬姓的王爺在此時帶兵逼宮,你猜如何了?”

明擺着吊人胃口,有位男子酒氣上湧,随手抓了把花生砸向說書先生,橫眉大耳,吐了一口唾沫,罵道:“老頭子,趕緊說,每次都這樣吊人胃口,不說就滾蛋,害得老子一口酒都喝不進去。”

一旁的人跟着叫喝,這間酒肆生意火爆,便是得益于這位老先生的說書,或市井趣事,或各國戰事,或皇家之事,總說得精彩,讓人流連忘返。

閣樓上欄杆上,趴着一位小公子,稚子之顏,一身錦衣不俗,濃密烏黑的發絲束在頭頂,白嫩近乎籠屜裏包子的一雙小手抓着深色的梨木欄杆,緊緊抿着唇,似是生氣,黝黑的眼睛在瞪着樓下的說書先生,一怒之下,周身淡淡的貴氣有些逼人。

身旁侍女不知她為何生氣,稚子腦中想的大約都是玩,便提議道:“小郡主,您想聽書嗎?奴婢帶您下去看,這裏太遠了,聽不清楚。”

憑欄稚子,是大齊平南王幺女,旬長清。

不過五六歲的孩子,眉眼未長開,臉頰有些圓,做不到不怒自威,但一個眼神射過去,竟帶了些不屬于她這般年齡的戾氣,侍女當真被吓住了,趕緊改口:“小郡主……不……小公子……”

旬長清垂下眼眸,幾日前睜開眼睛時,腦中鋪天蓋地的仍舊是冰冷的江水,不帶一絲溫度,喝進嘴中,嗆入肺腑,冷了周身溫熱的血液,更是寒了自己跳動的心。

她不知自己跳下後,衛淩詞如何了,難不成真的嫁給皇帝,母儀天下?

衛淩詞,從頭至尾,就是騙人的混蛋!

旬長清一張稚嫩白淨的小臉又揪在了一起,眼前忽而出現黑影,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臉頰,聲音清脆,略帶好笑,“小公子,在這裏冥思苦想,是否又想着去何處玩?”

突如其來的身影讓她猛地後退,待看清眼前人正紅色的衣裙後,又暗罵自己現實夢境分不清了,眼前的平南王妃是她母親,是邊疆和親公主,比他爹平南王小了十幾歲,做了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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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公主,金枝玉葉,卻和親他國,做人繼室,也不知她的母親當初如何想的,就算是附屬國,也不可如此糟蹋自己。

況且她的父親平南王旬翼年年都守在西南,很少有歸來的時候,大多時間都是她自己獨自守着整個平南王府。尊貴王妃,卻孤獨清寂。

夢中,她記得母親很久之前就回了邊疆,之後就不曾回來,更沒有她的消息,她跳江前更是不知她是生是死。今生,應該更加珍惜她才是。

旬長清身材不高,平南王妃阿那嫣然又是邊疆人,自小草原長大,騎術箭法無一不精,身材高挑,相比之下五歲的旬長清個子不及她的腰間。

王妃來大齊已七年了,衣服首飾皆是大齊風格,比之齊人,身材高了些許,其他已無分別。

旬長清自認自己活了兩世,可到了王妃這裏,自己還是個孩子,況且夢中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她不能胡說,免得母親擔心,心中漾起了久違的暖意,她挪着小步子往阿那嫣然身旁蹭去,咧嘴笑道:“母妃,我就是不想聽那個人說書,說得都是假的。”

阿那嫣然在屋內聽了半句,柳葉眉梢舒展,目光十分柔和,牽起她的手,帶着她步下樓梯,徐徐解釋:“也不全是,确實是你曾祖母平定了邊疆,這點毋庸置疑,你還小,當然不懂前事。”

前世渾渾噩噩在淩雲山上待了近十年,學會了吃喝玩鬧,直到自己被抓住後,才知自己其實就是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朝政、軍事、民情統統與她無關。

只怪衛淩詞,将她護得太好了。騙人的混蛋……

旬長清抿唇不語,跟着王妃身後走着,走至門外,遠遠走來一玄色衣袍、束發金冠的青年,她撇撇嘴,往母親身後躲去,只覺得身上都疼,都是刑罰留下的,二皇子旬亦然便是當今帝王的二子,皇後嫡出,為人謙和,可是為帝後,心狠手辣,估摸着現在的待人和順都是裝出來的。

旬亦然騎着白馬,風度翩翩,看到平南王府的馬車,眼睛一轉,望到了躲在平南王妃身後的旬長清,他跳下馬,将馬鞭扔給了随從,笑着走近,向王妃問好後,便伸手捉住了旬長清。

不顧她掙紮不肯的意願,原地轉悠了兩圈,笑道:“長清,平南王府的夥食是不是很好,你又胖了,小心嫁不出去,今兒個一身男孩打扮,這是去引誘哪家姑娘,想騙回家做童養媳。”

童養媳,她差點做了衛淩詞的童養媳,可惜人家不願。

她落地後便鑽入了王妃懷中,回身望他一眼,不能得罪他,委婉道:“二哥,你為嫡長,要娶也是你先娶,我還小。”

旬亦然笑了笑,便同平南王妃告別,語氣和軟,态度謙遜。

上了馬車後,旬長清默然不語,王妃看着她明明稚子,卻端的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禁笑話她:“你這是怎麽了,今日出門非要穿這身衣裳,扮作男孩子,方才看見你二哥,也是扭捏模樣,怎地,他之前惹你了?”

她的表現很突出?旬長清仰首看着母親,睜大了眼睛,眸色霍然爍亮,故似不解:“母妃,王府內就你我二人,我想以後就換成男兒裝了,這樣方便……嗯……待我大了,保護您。”

明明稚子童音,信不得,可旬長清擡眼鼓着腮幫子,卻是有些可愛天真,阿那嫣然秀眸微動,眸內深深內斂的幽涼,低眉笑言:“随你,你開心就好,你父王不在帝京,只要你平安就好。”

平南王膝下并非只有旬長清一女,原配王妃生下兩個兒子,未及弱冠,都随着他去了西南,學習軍事,在軍營裏摸爬滾打。

旬翼并非癡情男子,後院側妃亦有,庶子沒有,庶出的女兒有幾個,不過都已經嫁人了,不在王府生存。

嫣然來自邊疆,性子灑脫,教養孩子,也是随心而為,不然前世不會讓她随着衛淩詞上了淩雲山,一待便是十載。

在外間逛了半日,旬長清面色疲倦,醒來不過幾日,還是感受身上疼,許是自己意識未曾轉過來,她累了,便想尋個人靠着,她往母妃懷中靠了靠,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襟。母妃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王妃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将她攬進懷中,微笑道:“困了便靠我懷裏閉着眼睛,別睡着了,這樣易着涼。”

馬車徐徐駛入平南王府,巍峨大氣的府邸,平南王的爵位是二十年前當今帝王所封,旬翼的母親是嫡長公主旬祁歡。

當年其母奪位,開辟了女帝先河,她本是嫡長公主,并未有其他兄弟,只有雙生妹妹旬祁安,然其心在江湖,并未依照嫡長繼承制繼承皇位,将皇位讓于胞妹。

女帝退位後,旬祁安繼位,可不過數載便駕崩,膝下僅有一子旬子謙,順理成章,幼主登基,太皇太後輔佐了數載後,朝野安定,四海內再無戰事。

旬祁歡手中握着大齊一半的兵力,兼其又是大長公主的身份,輔助幼主有功,曾在太皇太後逝去後,上繳兵權,可帝王又将兵權交于旬翼手中,敕造平南王府,兄友弟恭,君臣有愛。

一段往事,千古佳話!

這些事她是從衛淩詞口中得知,她年長她十三歲,母親衛曉是寧安郡主,雖無實權,但有自己封邑,常年居住在江南,鮮少回京。但外間人,看得總是很明白。

衛淩詞,說過:主少國疑,平南王功高震主,若不及時收身,只怕帝必先疑他。

那時,她不過剛剛及笄,對這番話一笑置之,功臣怎會引起帝王嫉妒。

可是後來被抓後,她才明白了皇帝旬亦然之心,平南王手中兵權已然威脅他的帝位了,歷來多疑的皇帝都是如此!

進了府後,旬長清整個人黏在了王妃身上,她又感覺到了身上徹骨地疼痛,懶于走路。

王妃對于她這般反倒是安心許多,這幾日她的話語、行為都有些反常,着實不像一個五歲孩子該有的模樣,一語驚人,實在古怪。而如今又如往常般黏在她的懷中,不肯走路,她俯身抱着她往內走去,笑道:“這麽大了,還要這般耍賴,母妃會嫌棄你。”

“才不會,我是母妃生的,血脈相連,母妃不會嫌棄自己的女兒”

稚子,該撒嬌時,還得撒嬌,不然與她親近的人定會以為她被鬼附身了,她雖是五歲年齡,可加上前生十五歲的年齡,二十歲了……嗯……好像比衛淩詞還要大……

旬長清将腦袋擱在母親肩上,深深呼出一口氣,這輩子不想再遇那個涼薄的師父了。

王妃聞及血脈相連四字時,眉眼不可微查的蹙起,随後又淡然笑道:“是啊,母妃嫌棄你的父王,也不會嫌棄咱們小公子旬長清。”

平南王府主子不多,真正算得上的只有阿那嫣然和旬長清兩位,兩位側妃平日裏守着自己的庭院鮮少出門,相見一面都難。

屋內備了熱茶點心,王妃将人放在軟榻上,拍拍她的腦袋,笑問她:“吃些點心嗎?晚飯還有些早。”

旬長清搖首,自從醒來後,她便不喜歡吃冷的食物,在牢內日日冷粥冷飯,熱水都不曾飲一口,她害怕再吃冷的。點心就算送過來,也是溫熱,到口中也是如此,不如粥飯來的熱乎。

幾日來,她的性格大變,王妃自是知曉,命人送來一碗肉粥,配着點心,總該吃的下了。

旬長清坐在椅子上,雙腿太短,夠不着地面,兀自晃悠了兩下,伸出小手,拾起了湯勺,攪動了碗內熱乎乎的肉粥,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耳畔聽着王妃吩咐下人做事。

腦中在思索,是否诓着母妃去西南,這樣可知曉父王叛變是否被人誣陷,更重要的是可避免見到衛淩詞。

總之,她不想拜衛淩詞為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吃瓜群衆甲:衛姑娘,你家小媳婦跑了!

衛淩詞淡定道:無妨,跑不了多遠。

吃瓜群衆乙:為何?

衛淩詞笑道:腿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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