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點醒

翌日,碧空澄澈,雨後天氣格外清新,庭院內草色深深,苔痕階綠。南窗外嫰竹拔尖後經此雨水,往上爬得更快,一夜間似長了半人高。

旬長清一夜間輾轉難眠,起榻後,眼下不免帶了些烏青之色,王妃追問了幾句,她才道是寺廟的床睡得不舒服,今日國子學上課,定是回不去了,打發人去國子學與先生告假。

寧安郡主每次進京,都是先到京山寺,再進帝京給皇帝請安,這皆是慣例了。

只是這次不同的是,二人并未住在宮中,在平南王府住下了。

回來後,旬長清日日都去國子學,拜師一事,王妃與她提及過,她并未拒絕,眼下待在帝京不是上策,況且皇後與邵家日日盯着平南王府,易生是非,再如何低調行事,怕也會陡生波折。

王妃這幾日忙着拜師禮一事,也無時間與旬長清說話,細細算下來,二人已有幾日未曾見面了。

平南王府瑣事不多,王妃平日也無事,大多時間還是圍着旬長清身後轉,已然成了習慣。旬長清今日放學早,回來時又遇上了做客的袁謾。

王妃在那裏看着賬簿,而袁謾一人在那裏喋喋不休,旬長清進門時,王妃剛好看完了賬簿,今日未見孩子,她實在有些想念。

四下無外人在,旬長清跑近前,鑽進了王妃懷中,惹得一旁無事幹坐着的袁謾不禁撇嘴,揶揄道:“小公子,你快八歲了,和八個月一樣,怎麽還那麽粘人,以後怎麽讨媳婦。”

母妃在這裏,有了後盾,旬長清回身看了她一眼,笑道:“袁姐姐這麽兇,以後誰敢娶?”

蛇打七寸,果然,袁謾變了臉色,上前便想捉住她,可惜被王妃攔住了,笑道:“阿謾,她八歲,你也八歲不成,明日還要進宮嗎?”

袁謾無诏令不得随意進宮,可平南王妃可以自由出入後宮,今日來央求她進宮,正好解了她相思之苦。

況且平南王府的小公子拜師,在府內行拜師禮,王妃邀請了不過幾人來觀禮,旬亦素算一個。王妃明日去宮內去請她,袁謾不知何處得了消息,死乞白賴的非要随着王妃進宮。

“進宮,肯定去,明日我不當值,”袁謾當即收了手,暫時放過了旬長清。

只是旬長清窩在王妃懷中,卻是想到了他處,剛才玩笑間,她驀地憶起了前世袁謾好似未嫁人,與袁統領鬧得不和,離家出京,至于去了何處,她死前也未再知曉。

為何不嫁人?那日酒肆中,感知她好像喜歡女子,如此反骨之人,姻緣怕是不易。袁家大房只此嫡女,旬亦然若想拉攏禁衛軍的統領袁頃名,只有娶了他的女兒袁謾,如此才會心安理得的等着皇帝駕崩,傳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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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珠玉在前,木渎在後,其他兩位皇子難以入了陛下眼中,但三皇子旬亦殊身後母家是谷梁氏,谷梁氏同樣是太皇太後的母家,她創立下女子為帝的先河,後退位,将皇位傳予了先帝,由此可見谷梁一族的勢力不可小觑,更是厚積薄發之勢。

只有四皇子旬亦旭的母妃出自書香世家,根基難以與前面兩個哥哥相比,不值一提。

雖說大齊有女帝先河,先帝也曾是女帝,可那是無男嗣,不得已而為之。本朝已經三十餘年了,女官漸漸都退出了朝堂了,公主繼位為帝,更是不可能。

但如今太子未立,難不保其他兩位皇子沒有做皇帝的心。娶袁謾,是他的捷徑。可是他沒有娶,不,應該是袁謾不想嫁。

她心中摯愛的女子又是何人?今日一看,那人必定是在宮中,難不成是哪個宮人,再往高處猜指不定是哪位公主殿下。念此,旬長清擡眼,眸色真摯,極是佩服她,竟愛上了皇帝的女兒。

未出閣的公主不過兩位,五公主旬亦素,六公主旬亦笙,五公主去歲剛剛及笄,婚事未定,六公主不過十歲,比她大了兩歲,不可能與袁謾相互愛慕。

那便只有五公主旬亦素了!

袁謾走後,旬長清故意作不解,提問王妃:“母妃,明日進宮做什麽?”

小孩子心思好奇罷了,王妃不知她腦子裏轉得那般快,便告知她:“明日進宮去為了邀五公主來參加你的拜師禮。”

果然是旬亦素,旬長清的腦子更亂了,偏過腦袋,就是記不起旬亦素前世到底如何了,她遠在淩雲山,對帝京之事從不關心,她人生死,怎會記挂在心。

如今不同了,身處皇室,該有所警覺才是。帝京中的事,往往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不過讓袁謾頭疼的是,次日平南王妃有事耽擱無法入宮了,清晨入了王府後,便聞得這般噩耗,整個人如霜打的花骨朵一般蔫了。

旬長清早起出門去國子學,在門口遇見了她,昨日還是興高采烈如沐春風般潇灑之态,隔了一夜,怎地就變化如此之大。

上前問了問,才知原委。她也好奇袁謾喜愛的人到底是不是旬亦素,心思婉轉後,她踮腳拍了拍袁謾,示意她彎下身子,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我去求母妃,我進宮去相邀五公主,如何?”

如此正合袁謾心意,只要能進宮即可。

旬長清八歲了,如今也該試着去學些待人接物之事,加之袁謾在旁添油加醋,王妃不應也得應,囑咐袁謾好生照應她,又告誡旬長清進宮不可多言,舉止穩妥,早些回來。

旬長清未應下,袁謾已替她應下了,前者無奈,出了王妃院子後,便打發小厮去國子學請假。自己回房間換衣裳,袁謾在外間等着,內心泛起苦澀,她這樣做到底是錯是對?

袁家與平南王府的交情尚好,前世她出走後,袁頃名就辭官了,新任的禁衛軍統領自然便是邵家的人,可惜了袁頃名铮铮鐵骨,竟為兒女之事傷透了心。

換好衣裳後,走到外間望着袁謾,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潔白整齊的牙齒,又透着些許傻氣和孩童的幼稚,拽着袁謾衣袖,低低道:“袁姐姐這般急着進宮,是想見心上的姑娘嗎?”

袁謾臉色又是一紅,小孩子不懂事,怕是不知女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之事,她心內嘆了幾聲,同樣低聲回她:“對,你可不許出去亂說。”

旬長清亦是笑着點頭,心中亦是沉了幾分,她該如何做,才讓袁謾明白女子相戀不是易事,況乎一人還是公主,稍有不慎,牽累的便是袁氏滿門。

她聽衛淩詞談論過,袁家舊事,當年袁家氣勢如日中天,萬民敬仰,後有子嗣叛逃邊疆,當時是凝元女帝登基不久,一怒下滅了袁家滿門,蒼天見憐,逃出去母女二人。十五年後,袁家後嗣袁子宸查明了當年舊事,為父洗淨了冤屈。後袁子宸平定邊疆有功,女帝及先帝都極其信任她,才有如今的權勢鼎天的袁家。

先人之事,歷歷在目,袁家若再經如此打擊,只怕永世翻不了身,先祖努力,亦是惘然。

“袁姐姐喜歡姑娘,可想過爹娘可會同意?”旬長清就近坐在了凳子上,仰首望着她,眸色清純,配着瓷白的臉色,一笑間兩只桃花眼格外迷人。

袁謾心頭一顫,身子不經意間抖了抖,望着眼前含笑的八歲孩子竟然說不出話來,雙眸竟有些詭異,八歲孩子竟如此聰慧,想得這般深遠。

這些話她早想過了,不免諷道:“你情我願,幹他人何事?”

旬長清從凳子上下來,走至門旁關上了門,回身看着她,清然的聲音:“且不說你喜歡的姑娘是誰,袁伯伯光明磊落,為人處事光風霁月,若知曉你這樣的心思只怕會活活打死你;若你喜歡的是高門女子,只怕會連累袁家滿門,雖說你情我願,可終究不為世人接受。”

“袁姐姐,皇伯父知曉此事,只怕你與那人都活不下去,禍亂宮闱,你的命肯定保不住,那位只怕也是亦然,袁伯父與伯母又該如何此處,白發人送黑發人,錐心之痛,你忍心嗎?”

這些話從八歲孩子口中說出,更顯出話中不可觸及的深意,女女相戀之事給人帶來的沖擊确實很大,袁謾不言不語,腦中想的卻是父母之言:袁家如今,權勢亦至最高處,至盛則衰,如今至你手中,不再求權勢,只求滿門安康順遂。

她不能給袁家帶來榮譽,心中有愧,更甚的是她戀上公主,就算父母同意,皇帝也不會将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女人。這樁事必成醜聞,皇家最擅長的便是殺人滅口,定會牽連父母二人,禍亂宮闱……

袁謾端坐不語,旬長清長嘆一聲,她若是喜歡平民女子也就罷了,可旬亦素是何人?當今皇帝的五女,親封的公主殿下,如何能與她這般亂來。

望着袁謾,她眸色閃爍,不知她說的是否得當,她這世怕了,不願再要這些望而不得的感情,既然得不到,趁早放手也是好事。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知曉其間苦楚,不知袁謾與旬亦素是否會斷得了這般情緣。

深宮之行也被取消了,袁謾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屋子,旬長清站在門旁,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以前不論何事,袁謾都是英氣勃勃的樣子,磨難亦是壓不垮,可如今她不過說了幾句話罷了,就讓她這般失魂落魄,背影都略帶頹唐。

她倚在門邊,轉首之際,目光掃到了一襲白衣,眸色亦是顫了顫,站直了身子,望着來人,往後退了幾步,不知方才的話有沒有聽到。

衛淩詞白素衣襟,獨獨袖口處繡了幾株清翠的綠竹,長發垂柳如絲,纖腰楚楚,眼若秋水,頸間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愈發清亮,素淨的臉頰上,朱唇不點自紅。旬長清一雙驚詫的眸子撞進了她的眼中,唇角微微上揚,“白日關門,作何?”

一聽便不是好話,旬長清漠視她眼中淡淡的笑意,站直了身子,微微側開一條路,“衛姑娘進屋說話吧,我喚人奉茶。”

師徒名分已定,奈何旬長清不到最後一刻,就是不願改口。

旬長清側身後,衛淩詞并未打算進屋,可不速之客又讓她定了進屋的想法,餘光掃到角門的人後,三步并兩步踏進了屋子。速度很快,讓旬長清想起了話本子上的淩波微步。

她兀自詫異時,角門的人已經走近了,旬亦然大步走近,又是一身玄色嶄新的衣袍裹身,不顯貴族子弟的張揚之色,異常儒雅華貴,加之他的面容隽秀,薄唇星眸,進來時,唇畔挂着淺笑,遺落在鬓間的發絲随着步伐而微微飄揚,風度翩翩,富貴才子。

他略過了門口的旬長清,直接踏進了屋內,向衛淩詞問好,庭院主人就被他這般遺忘在門邊。

作者有話要說: 旬長清:作者,我感覺我好像成電燈泡了,而且是一千瓦的那種。

作者:感覺錯了,應該是兩千瓦的。

旬長清:師父,作者欺負我,哭唧唧……

衛淩詞:欺負就欺負吧,作者傲嬌,萬一給你寫沒了,你哭都沒地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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