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換衣

次日,旬長清起得很早,帶人守在了城門口,望着袁謾一行人離開,車簾內似是望見了旬亦素秀氣的容顏,雖非傾城,但亦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就是不知道她與袁謾是否白首,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且看蒼天的意思了。

她人事畢,自己的事情卻是亂得很,她低眸望着自己一身男裝,原地轉悠了半晌,師徒名分已經定了,再無更改之理。時間換了,但名分終究未改,只是她好奇明面上自己是男子,可她為何還會收徒,記得前世衛淩詞不願與男子有過太為親密的接觸,可今世又是何故?

城門口來往皆是商旅的拉貨馬車,她們所在地是淩陽縣,地域寬廣,三面都是湖海,連通了長江,故而水運乃是整個縣的財源。客商亦是常來常往,她記起淩雲後山的小鎮上通着長江,不如走水路回去來得方便。

衛淩詞昨晚睡得有些晚,醒來時日頭已東升,王府派了很多人,一些安危之事無須她憂心,故而她才會如此放心。醒來時,下人告知她旬長清将行程由陸路改走水路了,淩雲後山通的是長江,如此安排也是常事,她點頭允了。

她自幼不喜下人貼身伺候,淩雲山上并無太多的人伺候,一切皆由自己去做,因此,随行下人将熱水送進後便退了出去。

她一人獨來獨往慣了,如今身後跟着小徒弟,自是要分心照顧她,起榻後,便向人問了幾句小徒弟的去處,望着外間的時辰,便站在了廊下,秋日日頭尚可,照射在身上,不熱,正是舒服。

站了片刻間,門外跑進一人,淡紫色衣袍,墨發玉冠,吸人眼球,随即在踏下臺階後,又止住腳步,步履整齊,規矩地走近,俯身作揖道:“師父。”

方才還是孩子模樣,一見她便又中規中矩,老氣橫秋,衛淩詞有些哭笑不得,難不成旬長清只有在自己面前才這樣?她默然搖首,盡量将自己聲音放低柔和,“早飯用了嗎?”

旬長清搖首,安靜乖巧地站在臺階下,又道:“師父,我命人改道走水路了,如此可直接到淩雲後山。”

衛淩詞站在臺階上,本就比她高之不少,如今看她更顯嬌小,衛淩詞屏息凝視她,走下了臺階,微微俯身,道:“你很了解淩雲山地形?”

一個未出帝京的孩子,如何知曉淩雲後山通長江支流?旬長清驀地警醒,心思轉悠,兀自擡手撓了撓腦袋,支支吾吾作解釋:“是……母妃……是母妃告訴我的,我便記住了。”

在衛淩詞記憶裏,旬長清說話歷來清晰,很少這般前言模糊,後言不搭,衛淩詞見她大睜着桃花眼,多了些許傻氣,方覺她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明知是假話,卻也不與她計較,微微直起身子,笑道:“你無須這般驚慌,我不過随口問問罷了,既然王妃告知也是正常,水路便水路,晚些日子到達罷了。”

旬長清點頭,方擡頭,指尖就被衛淩詞輕輕握住,她的眼底皆是驚意,忘了掙紮,耳畔聽衛淩詞言道:“回淩雲後,山上師兄弟衆多,你需放下平南王府小公子的架子,和睦相處,我的規矩不多,每日請安便免了。山上有文學堂,你入學堂也可,至于武功,還是我親自教你,無須去武學堂,如此可好?”

被她握住的手在微微發顫,旬長清咽了咽喉間口水,她的腦海中快要記不清前世衛淩詞是何模樣了,她的身體內是成年人的靈魂,對些許微小細節亦可見微知著,她垂眸盯着覆在自己手上的那雙溫柔細膩的手背,心內一些東西翻騰回轉,紮得生疼,遲遲未曾答話。

今日的旬長清有些奇怪,衛淩詞擡首撫上她的額間,并未發熱,心中詫異,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長清,你怎麽不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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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嗯,聽師父的,”旬長清不知衛淩詞剛剛說的話,胡亂應了一聲,被她握着,整只手臂都在發麻發顫,好在衛淩詞并未多加‘折磨’她,進屋後便放開了手。

因之衛淩詞剛起不久,下人熬了熱粥,裏面放了些荷葉,秋日最忌上火。衛淩詞見旬長清盯着自己手中的瓷碗,便順口道:“你要吃些嗎?”

不待旬長清回話,自己動手盛了一碗推至她眼前,又說起淩雲之事,“山上不比王府,清苦了些,你這身衣裳太過耀眼,待會出去買些尋常衣飾換下,上山後只道自己是尋常身份,勿要提及平南王府。”

錦袍玉冠,一觀便知是官宦子弟,權貴之後。淩雲山上大多是平民百姓,知道她的身份非善事。上輩子便是以郡主身份上山的,結識了很多朋友,可真當她有難的時候,鬼影子都未曾見一個,多是看中了她的身份才相交。

衛淩詞話不多,可這幾日還是多說了些,旬長清知曉這般對于她來說已是不易,她用湯勺攪動了碗內粥,消逝很久的甜蜜感似被春風吹動再次在心裏生根發芽了,她望着喝粥的衛淩詞,甜滋滋道:“師父,您還打算收徒弟嗎?”

她不喜歡與人分享衛淩詞的喜愛,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是。

這個問題方真是孩子該提及,衛淩詞抿緊了唇角,道:“你若聽話,我便只留你一人;若要頑皮,我嫌你了,便重新再收一個讓我放心的弟子。”

這話回答的模棱兩可,又十分巧,旬長清暗暗瞪了她一眼,無可奈何,旋即又垂眸,為何吃虧的總是她……

衛淩詞望着旬長清,白嫩的小臉上有些肉,鼓着腮幫子更覺有些可愛,純然而非做作,她覺得眼前的人更似孩子了,比之方才故作老成更加天真浪漫,她笑道:“你性子狹隘,若再收一個,你這個師姐定然會欺負人家。”

性子狹隘……怎地愈聽愈古怪,旬長清揚起小腦袋打量衛淩詞,緊抿的唇角,修長的羽睫微微顫動,察覺到自己在看她時,便小口小口喝粥,旬長清更加确信衛淩詞是在笑話她,微微嘟起小嘴,直言:“狹隘又如何,您不準去收其他人,有我一個便夠了。”

話方出口,旬長清就差點咬了舌頭,話不過腦,當真丢人。

這話說得很是霸道,卻又符合旬長清的個性,衛淩詞慨然一笑,望着她怯怯的眼神,無奈的口吻:“遇上你這個徒弟,真是沒轍。”

如此便是默認了,旬長清心滿意足地咧嘴笑了,似夏日喝了一口深山泉水,微甜涼意劃過喉嚨,流入四肢百骸,浸入了幹涸許久的心田,這些日子以來她在衛淩詞身上已尋不見前世那人的影子了。

午後,二人并未急着回去,衛淩詞當真帶着旬長清去街市買換洗的衣裳。

街道上的人少了些,但淩陽縣多是貨運,因此随處可見拉貨的馬車,搬運、跑腿的人比比皆是,漕運确實養活了很多人。他們身上都是粗布麻衣,旬長清一身繡袍顯得格外紮眼。

衛淩詞四周掃視了一眼,停在一家成衣鋪前,掌櫃立時出來相迎接,目光落在了她身旁旬長清的身上,精致的衣袍,白嫩的小臉,一看就知是有錢人家子嗣,肯定不缺錢。

掌櫃的四十多歲,拉着旬長清便進去,如此熱情,怕認為旬長清是男子,不敢去拉人家姑娘,便只有拉着她身邊的‘男童’了。

旬長清不知何故,皆因為她未曾來過街市買東西,小城鎮的商家都很熱情,更何況旬長清穿着不俗,是個有錢的主,如此大的生意上門,自然不能放手。

衛淩詞随即走了進去,跨過門檻時,餘光掃到一旁搬運麻袋的一人身上,那人肩上雖扛着東西,可眼神時不時的盯着成衣店門口,底盤穩實,許是個練武之人。她的眼神漸漸暗沉下來,裏間的旬長清急着喚她,她也就斂了眼睑,神色如常地踏進鋪子。

掌櫃的開了多少年的鋪子了,識人觀貌相,有錢人的氣質與窮酸樣的人自是不一樣,他吩咐人拿了店內名貴的衣裳,料子都是好的,繡功精致,在整個縣城內都是少見的。

衛淩詞入內後,旬長清坐在椅子上,腳未夠得着地磚,看着那些衣裳,搖首:“這些不要,拿些尋常人穿的即可。”

莫大的希望化為了空,掌櫃的心中落寞,只好命人拿了些常人穿的,衛淩詞挑了幾件顏色素淨的,便付了銀子,又向店家借了屋子,讓旬長清換上。

二人出門未帶侍衛,衛淩詞因之方才的事,心有餘悸,便未曾讓旬長清離開她的視線。

反之,旬長清懷中抱着衣裳,無奈的望着衛淩詞,星眸微亮,她指了指門外,示意她出去,可衛淩詞不知何故,反倒走近了幾步,說她:“你把衣裳換了,太紮眼了。”

旬長清靜默片刻,猶自緊緊抱着衣裳,後退了兩步,眸色哀婉,神色似受驚的小鹿一般,咬着下唇,提醒衛淩詞道:“師父,我換衣裳……我是男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很準時,晚上好,麽麽噠。

回淩雲了,感情闊以升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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