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動亂

文寧四十一年,夏日格外憋悶,長樂宮內的草木都被灼熱的日頭曬得無精打采,殿內四周都擱置了冰盆,涼爽如春日。

宮中的胭脂更紅,更為精致,皇後邵韻喜歡這般豔麗的顏色,紅色只有皇後才可以用,如此殊榮便是帝後的尊嚴。

她細細裝扮後,從鏡子裏看着自己新做的正紅鳳袍,金色絲線鈎織的鳳凰,高傲的頭顱揚起,活靈活現,展翅翺翔,無人能及。

指尖拂過絲線,望向身後站立的宮人,特意扶正了自己發間朝陽五鳳挂珠釵,笑問:“本宮這身衣裳如何?”

宮女萍兒笑着回她:“皇後娘娘風姿依舊,這身衣裳襯出了皇後鳳儀天下的氣質,宮裏的娘娘是拍馬也趕不上的。”

邵韻最喜歡鳳儀天下四字,笑得無所顧忌,珠釵晃了晃,夏日裏的陽光從窗戶折射在寶石上,刺得宮人眯起了眼睛。

當真是鳳儀天下,讓人不敢直視。如今,谷梁一族被壓得擡不起頭,旬亦殊失去了最大的支柱,再無翻身的機會。

長樂宮內宮人都是喜氣洋洋,皇後兀自欣賞自己的新衣裳時,二皇子旬亦然一步踏進,面色陰沉,皺了皺眉,屏退了兩旁礙眼的宮人。

走近皇後直接道:“母後,父皇密诏旬翼回京,他要立儲。”

“立儲是好事,你就等着做太子就是,”皇後透過銅鏡中又看了一眼鳳凰的頭顱,心中咯噔了一下,眉睫微動,發現不對之處,“立儲與旬翼何幹,召回他做什麽?”

去年谷梁信去世時,旬翼回來吊唁,不過秘密歸京,待了三日便離開。如今無事之際,帝王再召,只怕不利她們。

旬亦然額前青筋直跳,咬緊了牙根,“若立兒臣為太子,便用不到旬翼;若立三弟,兒臣不服,旬翼回來便是壓制兒臣與您。母後,父皇要立三弟為太子,我們輸了。”

皇後只覺得頭頂澆了一盆涼水,透骨的冷氣鑽入了自己的骨血中,站立不穩,癱坐在了椅子上,心中對皇帝陡然生了恨意,“儲君該立嫡長,憑什麽一個庶子站在我們頭上。”

她又拉住旬亦然衣袖,眉眼陡然豎起,眼中盡是恨意與戾氣,“不能讓旬翼回來,還有不能讓旬亦殊活着,殺了他,你父皇就沒的選了。”

邵韻心中悶怨之意在這一刻膨脹到了高峰,這些年邵家做了多少事,件件都可讓整個邵家連根拔起,旬亦殊登基,死的不僅是她和兒子,自己母族也要被滅。

“沒得選……還有四弟呢,殺了三弟又有什麽用,不能讓旬翼回來,不能……”旬亦然喃喃自語,手中握緊成拳,目光凝結,面上閃過一抹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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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了二十多年,他是嫡長子,怎可屈居他人之下,向他人下跪,他做不到,不成王便成寇,又是咬緊了牙關,兩腮的肌肉跳動了幾下,眼中殺意畢現,“不能讓旬翼回來,三弟也留不得。”

憤怒之餘,拂袖砸下了桌上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尤為尖利,望着地上的碎片,殺了旬翼,父皇再想立他人,他也有了抗衡的權力。

“對對對,派人殺了旬翼,路上……軍營中都可以……”皇後激動到語無倫次,抓着旬亦然的袖子不敢放手,她要做太後,要将邵家帶至權力的頂峰,只能指望她的這個兒子。

多年前她為了讓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孩子成為大齊的長子,讓人殺了那個剛出世的孩子,僞造成夭折的樣子;把持後宮,嫔妃少有所出,這些年皇帝膝下不過三個兒子,旬亦殊能力不足,四皇子還小,沒人敢與她争太後的位子。

現在,皇帝快死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又要立別人,她絕不能忍,不能忍。

………………………………………………………………

初秋的風格外舒服,今年的夏日讓人窒悶,淩雲山上樹木多,但山頂之處,日頭格外大,旬長清熱得差點想搬去山腳去住。

山腳都是客房,白日較為涼爽,但人又多,旬長清怕去了自己女兒家的身份容易暴露,便在紫英閣中忍了數日。

熬過了炎熱的夏日,秋季的風就感覺格外舒服,紫英閣的庭院中一株梧桐高過了牆壁,爬上樹便會看到山腰上的景物。

廚房便在山腰,旬長清每隔一日就會爬樹,廚房外過道處若擺着一盆芍藥花,便知紫缙尋她有事;秋日芍藥無花,紫缙就會擺上開得燦爛的菊花。

午後,衛淩詞進屋午睡,庭院中無人,旬長清今日不知為何眼皮總在跳動,心中有些慌亂,她便爬上樹,腳落在樹枝上,一手抱着樹幹,往廚房望去,過道內擺了一盆黃色的菊花,這是紫缙尋她有事。

站在樹上望了很久,樹枝因着重力而悠悠晃了幾下,她抱緊了樹幹,想了半晌,都不知紫缙見她為了何事,難不成帝京有變化?可袁謾未曾通知她,那便不是大事。

半個身子隐在了樹上,本是無人發現,可樹枝上頭的樹葉無故落了數片,卧房內的衛淩詞推門而出,瞧見了地面上的樹葉,光影疊錯,不需多想便知上面有人,當下冷喝道:“旬長清,下來。”

枝頭的樹葉又掉落了幾片,旬長清懊惱,師父醒得也太早了,不過進去半個時辰罷了,她還想着下來去廚房找紫缙,如此計劃都被打亂了。

不情不願地從枝頭上跳了下來,站在樹下,撇撇嘴,低眸望着腳下,并未開口說話。

“睡好了?”衛淩詞衣衫整齊,面色陰沉,不似剛剛起榻的模樣,見旬長清面色轉白,咬着櫻紅嘴唇,嗔怒道:“讓你午睡,你又在鬧什麽,十三歲如三歲一般,瞎胡鬧。”

十三歲的男孩子爬樹難道不是常事,只是少有十三歲的姑娘爬樹罷了。

旬長清理虧,點點頭,只要師父不曾發現她爬樹的目的就好,這些年挨得訓斥一只手都能數清了,揪着自己衣袖不敢擡首,只是她必須去紫缙那裏。照着眼前情景,衛淩詞怕是不會讓她出門。

衛淩詞觑她一眼,不再說話,只晾着她,自己回了書房,又将對着梧桐樹的一扇窗戶打開,叮囑道:“既然喜歡樹,那便站一下午。”

一個下午,紫缙自己定會上來,師父遇到了更麻煩。旬長清僵硬了片刻,這些年她與紫缙摸熟了下山的路,不待過年,她便要下山。

如果她沒記錯,皇帝是文寧四十二年春日死的,死後父親本想回京吊唁,但被新帝阻攔了,一道聖旨讓他繼續守着西南,不準離開。

此時,不能讓衛淩詞懷疑自己,否則,功虧一篑。今年除夕前,她必須離開淩雲山。

她知道這些年,衛淩詞待她比前世還要好,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不敢再信她了,止步于師徒的情分亦是最好的結果,等她下山,去了西南,二人就算斷了情分。

只是眼下該做的還是得做,她望了一眼漸漸西去的日頭,咬牙跑進了書房內,進屋後發現衛淩詞站在窗下盯着梧桐樹的方向,竟未發覺她進屋了。

她敲了敲門板,“師父,我想進來。”

“你的腳已經跨進來了,為師還能趕你出去嗎?”

“不能,”旬長清嬉笑一聲,大步跨進去,指尖彎了彎,習慣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師父,我想見趙師兄,他明日早晨就走了,我有早課,不能送他,今天我想去清自苑。”

衛淩詞轉過身來,身後陽光打在她的脊背上,光華潋滟,旬長清走近後,她修長白玉的頸間,清晰可見跳動的青色筋脈,她記起今生初次見她時,也是看到了她頸子上的青筋。

剎那,只覺心中一陣搖晃,心若隐若現的在痛,可她還是忍着收回了目光,轉望他處。

衛淩詞凝視她,十三歲的孩子已到她的肩膀之處了,目光幽涼,淡淡道:“現在去?去了再回來接着站樹下?”

前半句對了,後半句怪得很,她若點頭便是傻子了,搖頭:“我下次不爬樹了,師父,我保證的。”

書房內清香陣陣,細聞之下,又會嗅到書墨的香氣。

衛淩詞坐回到書案後,餘光掃到桌上一角的書信,一面以古詩掩蓋了,一面道:“去可以,一個時辰後得回來,若是回來晚了,真罰你站一夜。”

得到赦免,旬長清幾乎跑着出了紫英閣,不料的是,身後似有人跟随,她察覺後,只好先去了清自苑。

人走後,衛淩詞收拾着桌面,将方才壓住的書信拿出來,點燃了蠟燭,置于火上成了灰燼。待一切做完後,書房外又複敲門聲。

來人是掌門身前的随從,請她去靈淵閣,有事相商。

淩雲宗掌門徐恪站在屋內,等她很久了。衛淩詞進去後,第一眼便望向桌案,那裏擺着厚厚的書信,微微垂睫,輕聲道:“師父,您找我?”

徐恪瞥她一眼,冷冷道:“平南王妃盜走了城防圖,現下已經失蹤了。”

此事衛淩詞早已知曉,方才她已将書信燒了,未曾想到徐恪的消息比她還快,微微笑道:“淩雲不管朝堂上的事,師父怎地提起此事。”

徐恪盯着她,眸色清明卻猶似寒冷的深潭水,沒有一絲溫度,“不管朝堂上的事,你忘了你的小徒弟是平南王妃阿那嫣然的女兒,二人若有關聯,我整個淩雲山都會被朝廷剿滅。”

衛淩詞一怔,随即笑道:“師父,你怕弄錯了,第一個牽連的也該是平南王府,長清不過是個孩子,日日在紫英閣中,不會與王妃有何往來。”

如此笑言,并未讓徐恪消下心中悶氣,放低了聲音,輕道:“為師知曉你看重與旬長清的感情,但為了淩雲,必要的時候必須與之斷了關系。”

這便是要衛淩詞将旬長清逐出師門了,這些話她好似聽了很多遍了,耳邊又如驚雷般突地想起了很多話,眼中似有糾纏的過往……

“小詞,将旬長清逐出師門,或許會保她一命。”

“旬長清是逆臣之後,不能留在淩雲,你亦不能插手,出了淩雲地界後,為師派人助你去截人。”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打算零點更萬字的,結果我忘記戳編輯了,我知道我蠢,但沒想到這麽蠢。

零點更不了,就明早九點更,謝謝支持,我被自己蠢得想哭。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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