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暗流 (1)

曾幾何時,她信了這般話, 再回首時, 那裏已無人, 心亦空空如也。

頭痛欲裂,她的身形晃了一下, 驚慌地扶住了額角, 鎮定地望向淩雲掌門徐恪,阖眸後又睜開, 眸色依舊清如水,語聲淡若流泉:“師父,長清還小,如何做,我都有責任, 你放心,她不會危及淩雲, 我看着她就是, 只是一點,我不會與她斷了關系, 如何取舍, 徒兒明白。”

沉寂了很多年的紫英閣忽地刮過了一陣勁風, 樹葉刮落滿地,衛淩詞一身白色紗衣站在桃樹下, 潔淨的氣質與盡是落葉的庭院很是不符, 這裏原本是梅樹, 可是旬長清不喜歡,便換了。

其實,她也不喜歡。但她與長清不同,淩雲山的每一處她都不喜歡,甚至帶了淡淡厭惡。舉首環望着青山樓閣,眉心悵惘流連不去,這裏并不屬于她,也不屬于旬長奇清,她們都是過客。

“師父,”清脆的聲音雜着細碎的腳步聲在耳畔響起,衛淩詞清眸一斂,柳眉彎笑,眸中淡淡薄冰化去,看在旬長清眼中又是不一般的風儀姿雅,盈盈道:“趙陽未曾請你去廚房吃晚飯?”

趙陽就是一個十足的吃貨,凡是有吃的地方都少不了他,不過這些年個子高了,稍稍瘦了些,不似十歲那年胖乎乎,但與常人比起來還是有些肥胖。

“沒有,其他弟子請他吃飯去了,我去廚房拎了晚飯回來,以免待會再走一趟,”說着,旬長清将手中食盒拎高置于衛淩詞眼前。

如此歡快模樣,不似作假,衛淩詞接過她手中的食盒,指尖在她手背上略作停留,狀似随意道:“去廚房可曾見到紫缙?”

“沒有,”旬長清有些沮喪,那人一路跟着她,害她進了廚房都不敢與紫缙說話,擡首觸上衛淩詞歷來溫和的雙眸,直言道:“師父,有人總跟着我。”

跟蹤!衛淩詞手中食盒倏地一緊,本是垂下的眼眸,猛地擡起,“何時?多久了?”

“應該是今日,昨日還未曾發覺,師父,你說是何人這般無趣,盯着我做什麽?”

衛淩詞将食盒置于桌上,暗沉的眸子漸漸閃起明光,心海生瀾,面上卻是不顯,淡淡寬慰道:“許是山中哪個弟子想捉弄你罷了,明日起去文學堂的路上小心些,切勿與不相熟的弟子說話,你插在廚房的侍女也不要再說話了,以免惹人懷疑。”

“懷疑?”旬長清心中愈發迷惑,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可衛淩詞神情淡漠,又是常色,沒有異樣,許真是淩雲山上弟子拿她開玩笑。衛淩詞說的也是在理,被其他弟子發現紫缙是她的人,惹人口舌,平白添了很多麻煩。

二人不再說話,衛淩詞側眸望着低頭吃飯的人,口中無味,沉寂了許久,喚道:“長清。”

衛淩詞的性子雖說捉摸難定,但這些年旬長清也清楚了些,眼下忽而喚她,只怕有話說,她擡眸,等着下言。

“文學堂教學,可曾提及陣法了?”

Advertisement

淩雲宗內,弟子很多,山上只是其中一部分,但入室弟子與挂名弟子雖說待遇不同,但文學知識都是相同的,武藝才是各個師父親自傳授。

入山弟子都是來學武藝,文學知識很少有人會特意去學,畢竟不是去考科舉,多之無用。但山上文學堂的師父是從各地請來的名師,課程不僅枯燥,還很無趣。一幹弟子,人在課堂內,心早就飛去九霄雲外了。

旬長清前世學得知識還在腦中,在課堂上也聽了一耳朵,力求課業不出錯便好。但陣法好像未曾提及,她不記得了,衛淩詞從不問她這些,今日怎地興起了。

傍晚時分回來,本就與約定時間晚了半個時辰,若再挨訓,只怕真得出去罰站一夜了。認真想了想,搖首:“沒有。”

山上陣法,文學堂的師父是未曾提及的,她不過自己在山上文淵閣中的書籍中看到,不過都是一些皮毛,只怕想要下山,光憑那些淺顯的知識是不夠用的。

衛淩詞筷子夾了魚肉送至她的碗中,淡淡道:“既然沒有便算了,你可想學?”

秋日,農家塘內的魚都會打撈上來,明年春日又會放些幼苗進去,廚房收到了一些農家送進來的鲫魚,只是人多,未做成湯,整條紅燒的。

鮮味少了一些,但尚可入口。旬長清前世喜歡挑食,但在天牢裏長期餓着肚子,食不果腹,現在只要能吃,也不再挑了。

學陣法?旬長清筷子夾了魚肉後又放下,不解道:“陣法,您指哪種?”

“陣法內可包羅萬象,海市蜃樓,有深有淺,你想學何種?”

旬長清奇道:“師父都會?”

衛淩詞擡眸瞧她一眼,見她大睜着桃花眼,眸色清靈,充滿了崇拜之意,自己抿了抿唇,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她,端靜氣韻猶在,面色卻罕見地紅了三分,低聲道:“為師不會。”

衛家可算是書香之家,祖上是先帝的先生,才思敏捷,飽讀詩書,雖不曾學武,但陣法亦是融會貫通,是難得的才女。可惜到了衛曉這裏,雖善文,但這些陣法并未涉及。

如旬長清料想的一般,她撇撇嘴,不說話,吃了碗中的魚肉。

“我所涉及的是山中陣法,你若想學戰場上的排兵布陣,得去問你的父親。”

如此,還是有轉機,旬長清心心念念的便是山中的陣法,最簡單的便是大門出入,但到時只怕大門出不去,只有後山才可。

紫缙曾去試過,後山的布陣,詭異莫測,陡壁懸崖,稍有不慎便是死路,武功高強者雖占有優勢,但一旦觸動了機關,引來山上人,也是束手就擒的下場。

再者戰場的陣法她此時學了也無用處,要先逃命才是。她笑眯眯地往衛淩詞一側蹭了去,如法炮制,殷勤地夾了一塊魚肉放置在衛淩詞碗中,輕笑道:“山中陣法亦可,我又不是男……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兩位哥哥,男兒家去上戰場,學了一般淺顯即可,上下山方便就是了。”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感到了一陣緊張,一激動差點說出了自己是女兒家的秘密,還好反應敏捷。再觀衛淩詞,好似并未察覺這個細節,她亦暗自松了口氣。

衛淩詞注意的卻是其他事,望她:“你要下山?大大方方從正門出去,無人攔你,做什麽闖山上陣法。”

“總有前門不方便的時候,再說了,您方才與我提及這個便想教我的。”

确實是衛淩詞先提及,山上的陣法那些迂腐的學堂先生估摸着也不會,這是淩雲宗的機密了,一群外來先生如何會窺探出這些。許是衛淩詞不了解學堂內的教學情況,剛剛才會問她。

兩人各有心思,衛淩詞就着旬長清搭好的臺階下,順勢道:“你明日去向先生請假半月,回來後便在書房等我,上午我便教你。”

旬長清忙點頭而應,晚飯後回房便等着紫缙,白日未曾去,她晚上定會尋來。

晚間,黑夜中點點星辰點綴,如稚子的雙眼異常晶亮。

衛淩詞沐浴後,換了一身柳青色紗裙,長發飄逸,晚間行走如流雲缥缈,端了一杯茶送至旬長清房中。後者打開門後,自是詫異的眼神落在茶上,拒絕道:“師父,晚上喝茶不易睡眠。”

“參茶而已,不會讓你無法入睡,這是我讓廚房特意熬的,喝了趕緊睡覺,”說完,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穿得整整齊齊的衣衫,又觑了一眼屋內昏黃依舊的燈火,“你穿得如此整齊,難不成半夜下山?”

旬長清蹙眉,小心試着商量道:“必須得喝嗎?”

衛淩詞反問:“這并非毒.藥,如此難以下咽?”

當然不怕是毒.藥,旬長清無轍,接過來仰首飲下,好似就是一般的參茶,她将空的杯盞還予衛淩詞。

衛淩詞只叮囑她:“早些安歇。”

小小的波折并未引起旬長清的注意,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她剛來時,衛淩詞也會吩咐小廚房做些參茶。待對面屋子的火燭滅了之後,她才打開了窗戶,等着紫缙。

等了許久,都沒有紫缙的影子,她趴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想着紫缙來了會喚醒她,便放心大膽地眯着眼睛小睡片刻。

秋日的夜晚已經聽不見蟬鳴的聲音,加之今晚無月,幾顆星辰遙遙綴在蒼穹之上,深黑如墨,山上小路并不好走,紫缙爬上山後,在紫英閣外等了很久,見四周無人,才翻過了高牆。

這裏并非她第一次來,路早已摸清,直接跑到了旬長清的屋子,窗戶是開着的,想必屋內人已經等她很久了。她小步跑過去,想翻過窗戶時,卻發現對面房內的燈驀地亮了。

四周皆是牆壁,只有一顆梧桐樹可藏人,她邁出步子想爬上樹的時候,深夜裏響期了格外清晰的聲音:“不必上樹了,進屋吧。”

一聽話音,便知衛淩詞是專門在等她了,眼神一滞,冰冷的雪粒似在眼中浮動,她并未擡腳,只與衛淩詞兩相對立。

“你可以選擇站在那裏,不需我喚別人,我一人便可将你留在紫英閣。”

音如人,異常寒冷,猶如手中的劍刃破開千年寒冰,冷至心骨。

紫缙手中斷刃握在手中,五年前淩陽一戰,衛淩詞一人擊敗了數十名刺客,全身而退,身上連道傷都不曾留,武功之高,簡直讓她驚駭。她一人在此,就算再來幾人,只怕此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思忖了須臾,看了一眼身後的窗戶,咬咬牙,收起手中短刃,踏入了衛詞淩的卧房。

屋內一盞孤燈,光薄昏暗,凝結在燈芯之處,卻是明亮的光。衛淩詞拿過了床前的一盞燈,燈芯觸上了火焰,明光倏爾乍現了昏黃的房中。

她将兩盞燈置在同一處,臉色冷肅非常,“長清睡了,哪怕你此時去找她也是無用。”

衛淩詞的眼神很淡很淡,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紫缙解開了臉上黑色面巾,俊美的容顏,可眼中的神色同樣很冷,暗衛便是如此,沒有自己的感情。她沒有說話,在不知道衛淩詞是何打算的情景之下,她不會先開口,将自己置于逆境。

而衛淩詞在一旁看得真切,只道:“你來是想告訴旬長清,平南王妃失蹤了,與其同時失蹤的還是城防圖,這是大齊最高的軍事秘密,不出半月,邊疆就可能重蹈覆轍,再起戰争。”

聞及王妃的名字,紫缙心中一顫,眸中光影閃動,“王妃希望我能帶走小公子。”

衛淩詞一怔,一陣疑雲在心中翻湧,“你二人有書信往來?”

“沒有,是數月前,她告訴我,帝京如有變化,她讓我帶走小公子,自那次後,便斷了書信往來,可今日又收到帝京來信,說是王妃盜走了布防圖。”

紫缙一句話讓衛淩詞的神經繃直了半日後而緩緩松弛,至少此事與旬長清無關。

萬籁俱寂的夜中,似有突如其來的驚濤拍岸而來,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後,道:“你想帶她去何處?”

“西南。”

“去西南,且不說路途遙遠,單單她在淩雲山上消失,無論是朝廷還是淩雲宗,都會派人去追你們,刺客無數,僅憑你一人,能将她帶去西南?”

衛淩詞長身玉立,側身望着無光的夜空,眸色卻是耀夜清朗,嘆道:“你帶她走,只會害了她。”

紫缙眉心一聚,外間冷風徐徐拂過,忍不住回道:“可留在這裏,淩雲山內有朝廷的人,今日便有人開始監視她了,說明開始懷疑她了,待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

“出去了亦是死路!”衛淩詞面上亦是不着半點情緒,無意再糾纏于紫缙的執着,直言道:“朝廷此時未曾懷疑她,她四年沒有回京,她是平南王的子嗣,動她必先動旬翼,如此淺顯的道理,何必鑽牛角尖。”

衛淩詞是神情冷靜,倒讓紫缙心中不平,冷哼道:“此事與你無關,你當然心平氣和的說話,緊要關頭,與小公子劃清界限,如此正好符合你大義凜然的正道人士模樣。”

“你認為我會害她?”衛淩詞側眸,緊緊凝視紫缙的雙眸,慣常如水的雙眸,頃刻間似風雷驚起,陰冷而讓人膽寒。

紫缙在廚房待了很久,見過她幾次,每次都是清冷之色,淡漠無神,眼下此番如煞女之色,讓她吃驚。

火光跳躍間,她諷刺道:“難不成指望你會救小公子,你會顧念師徒之情?你的師父可是淩雲宗掌門,若論師徒情分,你該更聽他的話才對。”

一番話夾槍帶棒,讓衛淩詞眼神一暗,音色摻雜了濃濃無奈:“眼下,你只能信我,且不說後山陣法密布,稍有不慎便會陷入,就算出了山,你們也到不了西南,淩雲乃是江湖門派之首,一聲令下,後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這些她都懂,可是待在淩雲只有等死的份,孤注一擲,方有勝算,紫缙怔在原地,一時間神意游離,不知該不該信衛淩詞,萬千糾纏凝于眼中。

衛淩詞也未逼迫她,她看重的便是眼前人的忠心,逼急了也不好,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望着兩盞燭火,此時站在眼前的若是旬長清,應該會比她更加猶豫糾結。這些年,看得出旬長清對她恭謹之外,多了些淡漠。

她總在拒絕自己的好意!

眼中多了些飄零的冷緒,她兀自道:“平南王妃一事不可告知長清,她待王妃是何感情,你該明白,她若知曉,只怕會鬧着下山,回帝京、去西南都不可取。眼下你可以去找她了,如何說你自己拿捏着分寸。”

紫缙未說話,轉身而去,如此便擺明她信了衛淩詞,推開了旬長清的門,喚了幾句,竟喚不醒她。

她回首望着跟來的衛淩詞,冷肅之色溢于言表,“你給她下藥了?”

“能讓她睡着的藥罷了,你先回去,明日來的時候,告訴她你今夜來過了,只是她睡着了,”衛淩詞細細吩咐了幾句,便不顧紫缙的異樣,俯身抱起旬長清,将人置在床榻上。

發上絲帶放下,如墨的長發在衛淩詞指尖滑過,目光漂游,指尖顫了顫,将絲帶置于案幾上,将床內側的被子取過蓋在她的身上,萬般哽咽糾在喉間,眼前一幕似有針刺着她的心。

頭毫無征兆地痛了起來,她使勁地揉着太陽穴,試圖緩解痛意,她忍不住望着榻上人清靜秀致的睡顏,長睫下暗影如華,幾欲破碎的感覺讓她止不住顫抖。

旬長清十三歲了,再過兩載便可及笄,那條路愈發近了,走過了萬水千山,絕境天涯又出現在眼前,今生多了平南王妃偷盜了城防圖。

她為何如此不顧旬長清,難不成她這些年所為都是為了麻痹所有人嗎?

痛意稍減,衛淩詞便回了自己的房間,黑暗中行步不是難事,她熄滅了所有的燈火。

寂靜黑夜中似又聽到了風卷浪擊的聲音,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力之猛,骨頭仿佛都要生生裂開了,浪濤之聲穿透了雙手,直入耳膜。

後半夜,竟下起了小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刮着北風,落葉墜了滿地。

旬長清起身時,淡淡晨光流入了屋內,窗戶開了一夜,雖是蓋着被子,但夜晚的北風刮進來,帶了些寒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望着被雨水打濕的窗柩。心中暗自生疑。昨晚明明是在桌上入睡,醒來時為何躺在榻上。

難不成半夜師父進來,可為何北窗又未合上?約莫是紫缙來過了,見自己睡着了,便扶自己上榻,走時忘了關窗戶。

吹了一夜冷風,頭痛得厲害,有些暈乎,旬長清走了兩步又躺回到榻上,被子蒙着臉,又沉沉睡了過去。待醒來時,已是午時了,她望着濕潤的地面,方記起,今早該去文學堂告假,此時去了,時辰亦是誤了。

不管如何,還是該去文學堂,還好衣裳未換,在案幾上随意抓住了絲帶,方想束起長發,門開了,她忙回身去望。

衛淩詞輕步踏近,望着她衣衫不整,發絲雜亂的模樣,秀睫微微顫動,因着風寒的緣故,唇色失去了血色,素色衣襟顯得她的神色更為憔悴。

昨夜是她疏忽了,走時忘記合上窗戶。

衛淩詞趨步走近,将湯藥放在桌子上,修長的指尖拂過她的額頭,溫熱,不如清晨般炙熱了,她笑道:“怎麽和打架後的貓似得,衣衫亂了,頭發也不曉得梳理,打算這樣出門,不怕師兄弟笑話你。”

旬長清眸色帶了些許渾濁之色,由着衛淩詞拿走了手中的束帶,指尖在自己發間游.走,散亂的發絲被一一帶起,力度輕盈,并未觸痛她,心神恍惚間,聽她道:“早起時,發現你未起,原以為你又偷懶了,進來後才知曉你發燒了,好在燒退了,只是窗戶為何開了一夜?”

旬長清的實話便是:“我也不知,醒來後便覺得頭疼,回榻上睡了會兒,醒來後您就進來了。”

發絲束好後,旬長清自覺地後退一步,自己整理好衣衫,眼前出現一碗湯藥,她擡手接過來,喝完後,嘴中盡是苦澀,蹙眉道:“師父,我還未去告假,您等我回來。”

巴掌大的小臉皺成一團,衛淩詞有些發笑,眼神慢慢放柔,溫聲道:“我方才命人帶話過去了,替你告假了,毋須再過去,待會吃了午飯,你再睡會,出門易加重風寒。”

這些小事,旬長清自是聽師父的,點頭同意。午後吃了飯,衛淩詞取了一本關于陣法入門的書冊給她,就回了書房。

随手翻了幾頁,說得與之前看得大致相同,她都會了,無須再看,想着何時溜出去去尋紫缙,昨晚都怪自己貪睡,紫缙來了竟都不喚她,不過轉而一想,應該不是大事,不然紫缙不會這般平靜。

外間又起風了,梧桐樹的落葉從窗戶裏飄進了屋子。

書房的窗戶正對着她的屋門,她若出去衛淩詞定然會發現,到時候不僅出不去,還會挨訓。她看了眼窗戶,打開後正準備爬窗時,發現角門飄過一人衣角,待人進門時才知是趙陽。

換了紫色嶄新的衣袍,走路生風,從桃樹旁路過時,踩在濕潤的泥土上,沾了一腳泥,也不知換條幹淨的石子路走,哪條路近,便走哪條路,不願再多走兩步。

他今早應該下山回家了,怎地又出現在這裏,不過手裏拎着食盒,一看便知裏面裝得定然又是他四處尋來的吃食。

紫英閣是衛淩詞的住處,來了自然該先去拜訪衛淩詞,趙陽拎着食盒敲開了書房門,進去待了不過半刻鐘就出來了,小跑着過來,直接推門喊道:“長清,我給你帶吃的來了。”

有吃食便是樂趣,她忽而覺得趙陽的人生真是簡單,不知他回去後可會為其他事情而犯愁。她适時地關上了窗戶,微笑地看着門口比她足足高了一個腦袋的人,“你帶了什麽吃的?你今日該下山回家才是,怎地還未離去?”

“昨夜下雨了,山路不好走,便等晴了再走,反正不急這一兩日,”趙陽踏進來便打開食盒,語氣略帶懊惱,“我帶了烤雞,想請你吃烤雞的,可剛剛被衛師叔拿走了,說你風寒未去,不能吃油膩的食物。真是的,你不吃,我也可以吃的。”

估摸着趙陽特地來送烤雞的,只不過半路被截胡了,整個人只怕都不舒服了,接着絮絮叨叨:“烤雞是我讓師兄特地烤的,聞着可香了,可衛師叔一點都不通情理,唉……”

沒有了讓人開心的烤雞,但趙陽帶了很多堅果,擺了滿滿一桌子,只怕這些東西花了他不少時間。

旬長清笑道:“師父不喜這些食物,你待會走的時候,我去問師父要了再還你。”

“不,那是給你的,你還是自己留着吧,”趙陽抓了一把桂圓塞到她的手中,望着旬長清纖細的腰肢,怪道:“見你的時候,感覺你不瘦,為何現在這麽瘦,晚來那些師弟的腰也比你粗些,和那些師妹一樣了。”

趙陽這些年的心思應該都在練武和找吃的上面了,她為女兒家,當然比不得男子身材,不過這話不能告訴他,旬長清剝開了桂圓的殼子,打岔道:“許是山上清苦罷,你回家後記得讓人送些吃的給我就是了。”

“好辦,我回家就讓人送過來,帝京距這裏路途不遠,快馬幾日就到了。”

帝京!

旬長清神色不免一滞,手中的圓圓的堅果期然一顫,趙陽的父親調往帝京了,她試探道:“你去帝京?伯父調令去了帝京?”

趙陽不以為意地附和:“對啊,任鴻胪寺少卿,比鄉下之地好多了,長清,你來自帝京,那裏風景如何?”

“風景自是好,不過帝京是天子腳下,你小心為上,不過伯父是鴻胪寺少卿,不會太惹他們注意,你可以随意玩了。”

趙陽眼眸已經清潤,只是不似方才般雀躍,低垂着眼,道:“不是,我娘想讓我回去議親!”

原來苦惱這個,旬長清歪着腦袋看他,斂住了笑意,“好事啊,帝京內多少大家閨秀,都是美人,而且性子溫順,比這裏師姐妹好多了,不會動不動拳打腳踢。”

江南兒女與帝京大家閨秀自是不同,趙陽看多了‘不講理’的師姐妹,怕遇上姑娘家了。旬長清覺得他愈發有趣,不免又笑道:“其實你現在不過議親罷了,又不會娶親,不用這麽急。”

好似是這般道理,他不過十五罷了,趙陽低頭吃着瓜子,靜默了片刻,看着旬長清略帶笑意的眼睛,忽而道:“長清,你可會入仕?宗內弟子的課業數你最好,而且你願意去學,不如去考科舉,這樣更有前途。”

入仕?她的父親是平南王,自己更是皇室子弟,考科舉不是她的路,但這點不能告訴趙陽,随意編造了一個理由:“不考,官場上的路艱險,不如江湖上來得痛快,其實你可以考的,朝中有父親做靠山,多好。”

趙陽搖頭,“我又不喜歡那套,我打算回去開酒樓,做生意。”

旬長清愕然,士農工商,他爹知道了指不定要氣死。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半個時辰,趙陽心思放開後,便說着趣事,說起了二師叔收的弟子,道:“周滿別看是一個女兒家,力氣好大,而且馬術很好,好像是自小便騎馬了,真厲害。”

“那是她勤快罷了,”旬長清盯着他手背上的肉,伸手捏了一把,逗笑道:“你如果和她一樣勤快,你這身肉就沒有了。”

趙陽理虧,不說話,又伸手抓了一把桂圓,繼續吃着。

二人不說話,便顯得屋內寂靜,門外的聲響都能聽得清楚,扒着門縫,趙陽識得那一抹粉衣,低低道:“那是周滿,她來做什麽,二師叔不在山上,應該不是來傳話的。”

那麽大的身子扒着門縫,着實不太雅觀,旬長清将人拉至窗戶旁,稍稍打開了幾寸縫隙,讓他去看,怪道:“你怎麽那麽盯着人家姑娘,難不成喜歡人家了,不過人家才十一二歲呢,你的主意打得太早了。”

“不是啊,是她一個人獨來獨往,挺怪得,住在清自苑的師姐也說她不喜與別人同行,我就是好奇罷了,”趙陽回身望着容顏淡淡的旬長清,咧嘴一笑,“有件事你定然不知,周滿是想拜衛師叔為師的,只是衛師叔不收,掌門沒辦法才讓二師叔收了,聽說她還哭了好久。只是好奇衛師叔為何不收,你看我師父好多弟子,真搞不懂衛師叔怎麽想的。”

他這是為周滿打抱不平了,旬長清瞪了他一眼,覺得不解氣,又踹了他一腳,“師父不收便不收,你那麽多話做什麽,喜歡人家姑娘直接說,不用拐彎抹角。”

趙陽肥胖的身子往一旁躲去,不樂意道:“才不是喜歡她,她脾氣不好,娶回家得天天打架,小師弟,你脾氣也不好,娶媳婦一定要娶一個溫順的,不然你們也天天打架。”

怎地就扯到她的身上去了,再說她脾氣很好,衛淩詞說一不二,她何時反駁過,多好……不對,怎麽又想到衛淩詞了,旬長清拍了拍自己亂想的腦袋,擯棄雜念後,又望着書房的門口。

門是開着的,周滿抱着幾本書,歡呼雀躍地模樣,愛不釋手,朝着衛淩詞行禮,出來時,警惕地瞧了一眼四下,才斂衣離開。

那雙眼睛望着四周,不過是一瞬,趙陽不曾在意,是因為他未曾盯着周滿,而她在意是因為周滿不經意間的擡眸,那不是刻意,因為紫英閣中清寂無人,四下空闊,無人擔心有人會在意她。

如此說明,那一瞬的擡眸是慣性,她習慣了出門後,周遭看一眼。

她這般的舉措與紫缙很像,紫缙是暗衛,見不得人,警覺性很高,可周滿又是為了什麽?

吃完了滿桌子的堅果後,趙陽才離去。旬長清一人坐在桌邊想着方才的事,猜測周滿也是暗衛?可誰會花這麽大的手筆将暗衛送入淩雲宗掌門親傳弟子座下,太怪了。

剛剛趙陽說,周滿來時的目的便是衛淩詞,難不成是旬亦然的人,皇家才會花這麽大手筆将人送進來,旬亦然只為了感情才将周滿送至衛淩詞身旁?

真是奇怪,她真的很好奇,前世衛淩詞有沒有嫁給他。如此深情厚誼,不知讓後宮的女人撕碎了多少塊手帕。她心裏亂糟糟的,重重嘆息了一聲後,眼前光線陡然亮了很多。

“門外幾裏路都聽到你的嘆息聲了,是不是聽說為師把你的烤雞給攔下了,心裏不舒服?”

旬長清猛地站起來,望着門口心情看似不錯的衛淩詞,嘟囔道:“我又不是趙師兄總惦記吃的。”

跨進屋子便看清了桌上空了的堅果殼子,衛淩詞勾了勾唇角,“你也快了。”

“才不是,”旬長清咬着嘴唇,欲辯駁,額頭上一冷,衛淩詞的手背觸上了自己的腦袋,肌膚相碰讓她心神一動,眸光微閃,她沒有往後退去。

“頭還疼?”衛淩詞說着便收回了手,早晨時熱度灼人,确實吓到了她,旬長清自打與她在一起後,幾乎未曾染過風寒,體質尚可,一夜過來,高熱頭疼實在有些吓人。

旬長清搖首,午時醒來便不再頭疼了。

上午精神萎靡的人,喝了藥便活蹦亂跳的,想來也無大事,衛淩詞也稍稍放心,側眸看到了半開着的窗戶,無奈搖首,“幼時挺乖順的,怎地大了就愈發不聽話,午時就與你說過,記得關窗戶,眼下又開了,如此陽奉陰違。”

衛淩詞最近好似很是在意這些細節,旬長清淡眸緊致,癡癡地盯着她,惹得衛淩詞蹙眉,提醒道:“你這麽盯着我做什麽?”

“師父,徒兒覺得您最近有些怪異。”

“如何怪異?”

“您今日為何在意這些細節,您平時不讓人進您書房,可您今日讓周滿進去了。”

繞來繞去,竟是為了這個,衛淩詞吃驚地盯着她,唇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這該是吃醋了,片刻怔忪後,眸中寒冰淡化些許,“她來借書,自是該引去書房。”

旬長清立時反駁:“山中靈淵閣內書籍汗牛充棟,為何來尋您了,您就不曾懷疑她別有用心。”

她的态度因急迫失去了平時的敬意,衛淩詞也未惱,許是将她當作了不懂事的孩子,徐徐道:“書房內很多書,靈淵閣都不曾有,難道你不知?”

這是不懷疑周滿了,旬長清側眸,避開她的視線,“當然不知,您又未準許我進去。”

“我可曾不讓你進去?不懂之處,你自己寧願去靈淵閣,也不願進我書房,愈大愈發疏遠我了,如今還怨怪我,你這個徒弟做的真有些不講理。”

衛淩詞笑着拍拍她的後腦,帶笑離開了屋子。半刻鐘的變化,讓旬長清心中駭人,衛淩詞竟察覺出自己在漸漸疏遠她。可是,她不過在保持距離,不想讓自己再淪陷罷了。

…………………………………………………………

茫茫草原,長風脈脈,晨氣如霧。

無數頂帳篷立在了草原之上,大帳內,香爐熏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味,掩蓋了冷冷草色。

阿那暄進帳,望着穩坐在氈墊上閑暇看書的旬亦素,眼中的恨意如烈酒般濃厚,幾欲噴薄而出,自己最大的秘密竟被她得知,想殺又不敢殺,還得命人日日保護她,窩囊極了。

她為女子之事,除了自己的母親外,無人知曉,可就偏偏被千裏之外的人得知,握緊了拳頭也散不去心中惡氣。

她在旬亦素對面坐下,冷聲道:“平南王妃失蹤了,你父皇在派人找她。”

旬亦素倏爾擡首,狹長的雙眸凝結成冰,嬌嬌楚楚的人兒卻不存半分柔弱之态,她嫁過來數載,與阿那暄不過存了面上之情罷了。

阿那暄是嫡子不假,但邊疆不分嫡長,有能力便成王。因此阿那暄并無優勢,但她的野心很大,女兒家想登基,不過學了大齊凝元女帝罷了,可她沒有女帝的魄力和手段。娶她,不過是想奪位時,大齊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