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謀局
旬亦素淡然一笑, 神情依舊如故, “我嫁入邊疆這麽多年了, 大齊已經與我無關了, 王子試探的話還是早些停止的好,我只求安身立命,不求榮華,不貪富貴。”
阿那暄眸色一滞,嘴唇微微蠕動, 竟不知該如何回她。
确實, 這些年旬亦素确實很平靜, 靜如止水, 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的興趣, 每日只是看書、賞花,偶爾去塞外騎馬, 政事還是府內的事皆不插手。
如此一個‘死人’待在自己的身邊,還不能得罪, 阿那暄早就快崩潰了,殺不得,趕不得,只能日日相對。她現在只盼自己的父王早死, 這樣她登上了王位, 才不會有所顧忌, 第一件事便是殺了旬亦素, 反正她也不會再向大齊俯首稱臣了。
目光轉看旬亦素一眼, 道:“但願如此。”
阿那暄拂袖而去,不過是來發洩心中怨氣罷了,旬亦素緩緩擡眸,望着外間草天一色的景,眼神如穿透人心的利劍,一道道剝開了方才那些訊息。
王妃阿那嫣然失蹤,要麽是奪取了大齊的軍事機密,眼下應該在日夜趕回邊疆,可是如果她得到這些,應該派人送回來,自己繼續守在王府。平南王府的人,無人敢動,就算是嫉妒成恨的皇後也不敢染指。
她離開了,只會坐實了謠言,更加棄旬長清于不顧,宮中的時候,她看得分明,阿那嫣然将這個孩子疼至骨血之中,她不會這般傻到這麽做。
如此分析,那她離開只能是被逼!何人逼迫,她是否帶着機密離開,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還有最重要一點,阿那嫣然是否真的帶了東西回來,如果是,那麽邊疆必然會侵犯大齊。一戰,亦是刻不容緩。
她該及時通知守在兩國界限之地邊城守将袁謾。
她不能讓袁謾有何閃失。
…………………………………………
帝王寝宮,華清宮。
夜,冷得有些突兀,夜露流風,進出的朝臣皆在殿外脫下了厚厚的外衣,進了殿後,燈火明耀,門窗四合,熱流湧動,再往裏走,皇帝坐在雕刻龍騰的椅子上,面色有些蒼白,壓唇低低咳嗽一聲。
皇帝數日前就已稱恙,眉心緊擰,添了幾絲病氣,似是醒來不久,看着站在殿中的朝臣,坐直了身子,“王妃失蹤一事,是以保密,但為了邊城百姓,朕以為該調兵馬去支援,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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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端加重兵馬,會加重邊疆的戒心,王妃突然失蹤了,會成為他們發兵的借口,陛下,此舉不合适啊。”
“不合适,自古邊境之地換防,也屬常事,對邊疆加點關注也無不可,他們若誠心想反,我們大齊也攔不住,遮遮掩掩也不像話,不如直接派使臣過去,放話要人,先入為主。”
二人是兵部和禮部的尚書,言論不合也是常事,右相邵成冷冷哼了一聲,上前道:“陛下,臣以為兵部錢大人的意見可行,人已經不見了,藏着不讓邊疆知道不是長久的事,不如直接去要人。臣以為王妃之女旬長清該召回京,這些年不知在何處,身上有邊疆人的血脈,又或是二人在一起也不一定。”
話中有話,二人若在一起,只怕心都已經背叛大齊,向着邊疆了。
諱莫如深的話一出,其餘幾人都不敢再說話,面面相觑,垂首不敢言。
上座的皇帝亦是同樣凝視着邵成,幽深的眼眸中夾着如夜色一般的冷然,帝王氣勢在此時顯露,他微微向後靠了些許,邵成認為旬長清是女孩子,只怕是皇後告知,這些年在外,都知平南王府小公子,而不是小郡主。男子身份,難免會讓人多疑,可邵成明知女子身份而發難,是有心的了
“長清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朝廷之事與她何幹,右相此言,太過了些。”
邵成依舊站在原地,竟朝着帝王搖首,神色略顯恭謹,“陛下,旬長清在外四五年,難保她已經與其母在一起,您不過宣她回來罷了,明年即十四歲了,宣她回來議親也可,也好打探一下阿那嫣然的去處。”
“朕說過,朝廷之事,不牽扯孩子,右相聽不懂朕的話?”
皇帝的話略帶高聲,在寂靜的寝殿中更顯突兀,驚得殿外守衛的宮人頭顱垂得更低;殿內朝臣更是如此,唯邵成面色不改,俯身作揖,“臣失言了,望陛下恕罪。”
又一人出聲打破了短暫的寂靜,道:“殿下,不如先調撥兵馬于冀州,派人去邊疆要人,如此兩全之法,可避免了不必要的禍事。”
這算是揭過了方才的話,只是又出現了不和之事,派誰去邊城比較合适?
不過此事皇帝不再發話,直接讓人退了出去,朝中将相不和亦是長久之事了,将換不得,那便換相。皇帝靠在龍椅上,微微咳嗽一聲,取過一旁的加急文書,袁謾請求派兵支援了,邊疆已顯蠢蠢欲動之勢了。
袁頃名從外而來,俯首跪地,剛毅的神色之上,眉心緊緊擰着,他亦是憂心邊城,直言道:“陛下,您召臣來是為了邊城之事?”
袁頃名是武将,守了整個深宮十幾載了,性子、說話都是這般直來直往,皇帝也習慣了,“對,依你看,袁謾能否守得住邊城?”
“敵衆我寡,勝負自見分曉。”
邊城不過幾萬人馬,邊疆若偷襲,只怕擋不住猛烈的攻勢,邊疆失守,冀州可就危在旦夕。
冀州若再成為他人囊中之物,大齊的大門等于被打開了,邊疆軍隊長驅直入,勢如破竹,更難抵擋了。
皇帝扶起了袁頃名,嘆息道:“袁謾年輕,經驗不足,朕本想派你去,可是你若一走,帝京只怕會亂了。”
朝堂不穩,觊觎皇位的人虎視眈眈,此時禁衛軍統領換人,皇城只怕更要掀起一番風雲了。
袁頃名低首思忖了半晌,看着神色緩和的帝王,小心道:“其實,有很好的人選,只怕朝中很多人都不願了。”
皇帝搖首不允,“你是想說旬翼吧,西南軍眼下怕已交給了世子,只是若再安排了旬翼守邊城,父子二人掌握了大齊大半的兵隊,且不說其他,單輪那些迂腐的文臣,只怕奏疏會擺滿朕的禦案,不可。”
他不是不信任旬翼,而是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壓在一人身上,大齊武将不多,但勝在精。此時更應該好好培養新的人才,他笑道:“其實袁謾也不錯,若是男兒家,只怕你省了多少心,聽說你這些年逼她成親,她為了躲你才去了邊城。”
論之家事,袁頃名淺笑不語,只作揖道:“陛下,您将重任壓在她的身上,只怕不妥。”
皇帝擺手,笑道:“朕何時會看錯人,她的兵法謀略可比你強,你就知道練武,不知行軍打仗之事,她也算是彌補了你的缺點。”
話音落下,袁頃名方想開口,就見外面闖進來一人,突地一驚,眼神落在進殿的內侍身上,見他神色慌張,心中詫異,後宮又出大事了?
內侍幾乎是撲在了皇帝腳下,喘着粗氣道:“陛下……那個三皇子……回去時遇到了刺客,受了傷……擡回府上時,人就沒了。”
幾句話似風卷殘雲,激得帝王駭然變色,猛地站起來,身子因着起身速度過快而顫了顫,袁頃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憂心喚道:“陛下……”
這些日子,他日益跟着皇帝,明顯感知皇帝對三皇子旬亦殊的态度變了,時常将他帶在身邊,外人不知,可他漸漸明白,皇帝有意培養旬亦殊,可如今又遭逢陡變,只怕是帝王的寵信害了他。
未待他細想,皇帝吐了一口血,灑在了明黃色的龍袍之上,殷紅顏色,将龍袍上繡織的龍騰圖案染了一種猩紅之色。
旬亦殊之事,太過離奇,刀上帶毒,不過劃破了手腕罷了,回府後太醫來不及宣,就去世了,短短不過半刻,天家皇嗣便阖眸長逝,再也喚不醒。
皇帝大怒,命六部徹查此事,血雨腥風在帝京上空環繞。
………………………………
深秋的風,格外寒涼,拂在人的臉上似薄薄刀刃刮過,絲絲抽疼。
二皇子府上,幕僚齊聚一廳了。
眼下最高興的莫過于是旬亦然了,坐在椅子上,指尖撣了撣紫色錦繡蟒袍上不存在的灰塵,笑容依然,只是眸色卻顯幽深,道:“眼下,我看旬翼的麻煩甩不掉了,阿那嫣然失蹤和他沒關系,那眼下旬亦殊的死和他黏上了,聽說父皇都快馬加鞭命人取回了召其回京的密旨了。”
刺殺旬亦殊的人被擒拿,落入刑部後,嚴刑拷打,依舊不願說出是何人主使;但人終究是皮肉做的,抗不過幾百道刑罰,有人微微張口,随後又熬不過刑罰咬舌,似是與平南王府牽連了,但訊息不多,隐晦的很,讓人一頭霧水,矛頭卻隐隐指向了旬翼。
其餘人皆點頭附和,他們突然覺得自己找對了靠山,二皇子若登基,他們也能撈個一官半職,雖不走科舉,但依然可光耀門楣。
這些人大都是被他人舉薦而來,旬亦然跟前或多或少都出過力,不然精明如旬亦然,怎會将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們。
屋內歡快,皆喜上眉梢,一人灰色布衣,忽而上前眯起了眼睛,眼縫中透着一絲不易見的光線,提醒旬亦然:“殿下,你可曾想過平南王若真的反了,又該如何是好?”
幕僚一句話,讓旬亦然翼發怔,欣喜之色凝滞,如今他的父皇已經有些懷疑旬翼了,失子之痛,殺子之恨,讓他對旬翼的信任日漸崩潰了。若真逼急了,難保他不會反上帝京。
布衣男子低眉而笑,再道:“皆知旬翼重情,格外看重自己的孩子,不若此時上奏陛下,旬長清游玩在外數載,理應回來了,以此來牽制旬翼,好讓旬翼有個怕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歷來是常事,旬翼若真的反了,只怕大齊必亂,旬亦然就算坐上皇位,只怕也不舒坦。如今,皇帝起疑,亦是難得之事,應該趁熱打鐵才是。
旬亦然頓時恍悟,眼眸耀色,剛剛煩躁擔憂的情緒也因此卸下了眉心,站起來笑道:“多謝荊先生了,本殿立即着人上奏于父皇。”
以骨肉血脈牽制他人,是深宮常行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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