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宴請

淩雲山上的屋子都是依山而建, 紫英閣的構造是最為精制, 并沒有引人的地方,但勝在陽光通透。而隔壁晨雲閣中, 卻是碧林修竹。春光秋色,暮雲蒼樹, 卻是穆塵最為自傲之處。

他喜對弈, 時常一人靜坐在棋局旁,淺凝之色, 對着棋局冥思,衛淩詞過來時,他便一人在此,不見他的徒弟周滿。

她很自然地坐在對面,素淨長指拾起白子,凝視須臾後, 謹慎落子,道:“你回來得挺早的, 帝京風景如何?”

穆塵眉間多了絲憂愁, 嘴角卻勾起,“好玩,天子腳下,華麗奢靡之地, 街道小巷, 酒肆舞坊, 讓我流連忘返, 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了,美則美矣,卻讓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略帶隐晦的話讓衛淩詞指尖一滞,方才想好的思路因此而斷了,凝神思索了片刻,靈感走了便沒有了,她随意走了一步,“看見了殺人?”

落子一步錯,讓穆塵占了上風,喜滋滋地落子,逼退了衛淩詞,樂道:“阿詞這些年容顏未變,腦子變聰明了。某個貴公子在回家的路上陡遇刺客,刺客出手快,不過割破了他的手臂罷了,我本想上前幫一把,畢竟咱家師父也快食君俸祿了。禁衛軍出手比我快多了,不過是袁統領的手下,兩下就将人抓住了。”

“如此小事,也吓到你了?馬不停蹄地趕回來。”

“非也非也,割破手臂,不過是小事,流幾滴血罷了,男兒流血不流淚,不至于回家哭鼻子,可是第二日聽說死了,吓得我坐立不安,雖說是個旁觀者,可我膽子小了,螞蟻都不敢踩,就吓得連日騎馬趕回來了。”

話語間的話,細細一品,卻是知道其中端倪,衛淩詞眸中閃動着震驚的光澤,“你知道是何人所為?”

穆塵邪魅之色微露,指尖黑子随意抛擲空中,砸在了竹葉上,竹林中葉子合着風左右搖晃,凝視衛淩詞,低聲道:“西南有片沼澤地,裏面瘴氣遍布,無人敢踏足,但是卻長了種草,其草毒性猛烈,可制作為毒.藥,藥性比草藥更加猛烈百倍,沾到即死。”

西南是平南王旬翼的管轄之地,其意不言而喻,衛淩詞不解,側目看他,“你的意思是……”

穆塵手中第二顆棋子依舊擲出,落葉之聲更大了,他面不改色,依舊道:“淩雲山上有一典籍,将此草與其餘十種毒草混合而制,□□更加猛,遠超過其本身毒性,中毒者立即身亡。”

衛淩詞不問它話,只道:“書呢?”

落葉漸停,風聲漸止,穆塵雙手攤開,神色張揚,嬉笑道:“我還想多活兩年,師父那裏的書我不過偷看一眼罷了。”

衛淩詞低眸,屏息望着棋局,指尖在中間兩位上移動,穆塵驀地湊近她,氣息漸近,低聲道:“我去過了,書已不在了,這是淩雲宗內祖先所繪,只有掌門能看到。”

穆塵直起身子,撚起她耳畔一縷碎發,微舒的淺黛,難以入畫的如玉眉骨,他忽而起了興致,又是伸手去摸她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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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是失神被穆塵讨了便宜,眼下明了,立即擡手打了回去,震得穆塵手背發麻,不甘道:“脾氣真壞,我不想娶你了,你還是嫁給大師兄去吧,母老虎似的,趕緊離開得了。”

衛淩詞對任何人都是這般很是得體的漠然,穆塵覺得眼前師妹明明在眼前,卻又是很是遙遠,讓他觸不可及,這些年裏讓他很是懷疑,一個人的變化為何如此快。

疏遠中含着矜持,好像只有對她那個寶貝徒弟眸中神色才會多一絲溫柔,他不禁怪道:“阿詞,你莫非喜歡你那個小徒弟,等他長大,你再嫁給他吧。”

穆塵放蕩張揚,師兄妹間說話向來無分寸,衛淩詞是知曉的,可今日所言,讓沉靜如水的她,心神微漾。盡力壓下搖晃的心波,淡淡道:“長清是女孩子,你休胡言亂語。”

穆塵驚得嘴角無法合攏,神色有些浮誇,哈哈笑道:“怪不得她個子那麽矮,我以為山上夥食不好,可沒想到是個姑娘家,她瞞得夠厲害的,只是不知她為何女扮男裝?”

衛淩詞神色如故,淡淡道:“不知,我未問過她,許是好玩吧。”

孩子都愛玩鬧,只有自己樂在其中,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笑過了,穆塵收斂了一二,斂衣正坐,竟好奇問道:“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我在帝京時,偶然聽聞平南王小公子也叫旬長清,阿詞你該不會惹來一個包袱,平南王府已是風雨飄搖之際了。”

“包袱?”衛淩詞嘴角輕揚,望着竹林內空濛之色,神色凝滞,“師兄,若你這種說法,我予你、予師父、予淩雲都是累贅。”

穆塵眼眉微抽,面色深沉,他知衛淩詞動氣了,索性道歉:“我的錯……我的錯,不過我事先提醒你,旬長清只怕在淩雲山待不久了,你若想護這個孩子,需想好辦法,她多半會回帝京。”

“我自是明白,師兄只需明哲保身即可。”衛淩詞放下棋子轉身而去。

天空呈淺灰色,有着凝結的潮濕感,應該快下雨了。衛淩詞腳下不免快了兩步,裙袂随風搖曳,一滴晶瑩的雨點落在臉頰上,她伸手摸了去,雨勢卻是大了。

剛踏出兩步,看到了一抹淺色的身影,步伐走得很快,手中撐着雨傘,左手不忘拿了一把傘,應該是出門送傘而來。

細密的簾幕下,她頓住腳步,旬長清走得很快,腳下雨水飛濺,影影點點,見到雨中的人後,第一反應将手中未撐開的雨傘遞給她。而衛淩詞卻是微微俯身鑽進了她的傘下,接過她的傘柄,波霧浮流。

她淡問:“你怎知我在晨雲閣?”

旬長清右手騰出後,便伸手拭去眼角上飄落的雨滴,不由自主地往傘內挪了挪,擡眸望着衛淩詞玉色臉頰,迷住了眼睛,“周滿說的,她來還書,順口說道您在晨雲閣,剛剛見天氣不對,我就出來了。”

衛淩詞低眸望着她,見她肩頭濕了,便将傘往她一側移了少許,秋雨寥落,凝着淡淡寒意,“我與你師伯對弈了一局,天色不好,趕緊回去吧。”

伸手搭在了旬長清的肩膀上,擋住了些許雨水,衛淩詞比她高,這個舉動絲毫不費力氣。可旬長清察覺後,呼吸急促了起來,只感到了一團熾熱的灼火,自肩頭而下,融入骨髓,攝人心魄。

她的理智告訴自己,應該打開自己手中的傘,避開衛淩詞才是,可她的雙手卻動彈不得,失去了這些年來保持的疏遠。她垂眸,緊緊盯着手中的雨傘,她用盡了力氣,卻打不開。

直到二人回了紫英閣,旬長清也沒有打開那把雨傘,她癡癡地盯着手中的雨傘,神色皆是懊惱,她有些看不起自己了,竟這般難以拒絕衛淩詞的溫柔。

二人換了衣服後,雨水稍稍停了,此時有位客人去而複返。

周滿再次踏回,她望見衛淩詞後巧笑,露出了兩顆虎牙,帶着臉蛋上淺顯的酒窩也一并顯出來了,配上一雙含笑的大眼睛,看着格外可愛,引得旬長清側目。

“衛師叔,方才我師父讓我請您去大師伯那裏,說是三人一同聚聚,還說你們很多年沒有一同喝酒了,還請了掌門師祖。”

既是穆塵宴請,衛淩詞無法推脫,只好點頭應允。只是放心不下旬長清,淩雲山上雖無人敢明着動手,但暗地裏的人還是有的,她臨走前叮囑道:“晚上若害怕就喚紫缙過來,左右一兩個時辰我便回來了。”

這是拿她當稚子了,旬長清一撇嘴,有些不樂意,“我不害怕,師父只管去就是了。”

撇嘴蹙眉,語調微揚,當真多了幾分傻氣,衛淩詞忍不住擡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中帶了些嘲弄的味道,“那随你,多注意身旁動靜,提高警覺性。”

她的警覺性很差嗎?旬長清望着院門消失的背影,心中又定了一個莫名的結,心間萦繞,糾纏難解……

…………………………………………………………

周滿傳話是穆塵宴請,師徒幾人小酌幾杯,可到了才知是王平君借了掌門徐恪的地盤罷了,那裏有間小廚房,從山下命人置辦了新鮮食材,又喚了宗內大廚房的庖廚過來做菜,幾個打雜的姑娘在那裏忙碌。

衛淩詞從那裏路過時,微一側首便看到了在裏面摘菜的紫缙,腳步一滞,念及旬長清平日裏的機靈,以及對她的武功了解,想來也不會出事。

王平君今日倒是很開心,望着衛淩詞的眸色愈發暧昧,特地予衛淩詞斟酒,奈何衛淩詞酒不沾唇,只喝着一旁的茶水,倒是穆塵将王平君珍藏了很多年的佳釀喝了大半。

掌門徐恪望着其樂融融的局面,也是不斷撚着自己的胡子,笑意不顯。席面上屬穆塵話比較多,說及了他這些日子在外的趣事。

“一個小夥子娶媳婦,并未看到媳婦樣子,只看到了自己未來丈母娘,貌美秀麗,猜想她的女兒肯定也很漂亮,于是就決定入贅他們家,新婚那夜卻發現新媳婦極醜,簡直醜得世間找不到比她更醜的,小夥子不幹了,吵着鬧着要退親。”

一段話說完了,口渴,他便端起酒杯喝盡,期間

衛淩詞插了一嘴:“退親了?”

“上門女婿,還能退,後來他确實看不下去新媳婦的樣子,對着丈母娘說,要不我娶你吧。”

荒誕的話,三人都聽出來是他胡謅的,便不理他,穆塵自己也讨個沒趣。

期間,紫缙送了魚湯進來,望着衛淩詞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後者只注視着杯中茶水,屋內不可久待,紫缙将湯送至桌上便轉身離開。

靜了片刻,衛淩詞擡首,望着上座的徐恪,淺淺而笑,“師父,我想下山一趟,回家去看母親。”

徐恪亦是擡眸看着她,眸色探究,方想拒絕,一旁穆塵又插話,“上饒啊,那裏是江南水鄉,美得很,師妹,我陪你去吧,順便見見伯母,讓我蹭住幾日。”

“想得美,二師弟,你才回來不過兩三日,又下山也太舒服了,明日去武學堂教教新來的弟子,還有周滿武藝進步得很慢,和阿詞的徒弟長清比,可是相差甚遠,收了又不管,你這個師父可不稱職,”王平君立時打斷了穆塵。

穆塵擡手又喝了一杯酒,不敢反駁,誰讓人家是兄長,說得又在理。

王平君見穆塵不說話後,親自舀了一碗魚湯遞給衛淩詞,溫和道:“既然阿詞想去,那便去,順道帶上長清,去歷練一下,也可,師父您說,是不是?”

王平君為長,親手遞過來的魚湯,衛淩詞還是接了,聽着徐恪道:“這樣也可,帶着弟子去歷練,總比四處游蕩不知歸來的好。”

指桑罵槐了,穆塵理虧,學着大師兄也舀了一碗魚湯,親手送至徐恪跟前,上趕着拍馬屁,笑道:“師父說的是,徒兒下次改。”

徐恪不理會他,只低首喝湯。一旁的衛淩詞見他喝了魚湯,也擡手舀了一勺魚湯送至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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