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入宮

風雪本就不大, 飄了幾片雪花後, 便無大雪跡象了, 屋頂上不過落着幾滴雨,灰蒙蒙地天色總感覺更大的風雪即将來臨,讓人無端感到心慌。

前廳的趙陽等候了很久, 一襲長袍,臉頰上肉少了些許,顯得兩只眼睛大了不少,算不上翩翩郎君, 但比之淩雲山上瘦了很多,不再是圓臉的胖子。

他見到依舊一身男裝的旬長清,并無太多驚愕, 反而更加迷糊, 微露困窘之色, 道:“長清,外面說陛下封你為襄安公主,可你這般明明是男子,讓我看不明白。”

旬長清見他還是那副癡傻的模樣,笑由心生,盈盈笑道:“我是女孩子罷了,上山不方便, 就扮作了男孩子, 你毋須管我是男是女, 你仍就是我師兄, 又有何異,再者你還欠我一只烤雞,今日還嗎?”

一個女孩子都朗朗一笑,大方之氣讓趙陽自愧不如,說得也是,長清是男是女,于他而言,真的無甚分別,他當即爽利一笑,“可以啊,只是今日風雪似是将至,只怕不合适,不若改日,我再請你。今日過來,一來是想見見你,二是通知衛師叔,師祖不日将路過帝京。”

徐恪真是陰魂不散,路過帝京,只怕不盡然,目的便是帝京,至于為何而來,此時不得而知。

“那何日到帝京,為何讓你來通知師父?”

趙陽先離開,不知淩雲山之事,憨厚一笑,“何日我就不知道了,穆師叔派人告知我的,只是衛師叔在王府,常人進不得,只好讓我傳話了。”

穆塵特地傳話,只怕徐恪來帝京是秘密之行,不為外人盡知。旬長清點首同意,方想留他下來用晚飯,眸光不經意間落在門外匆匆而來的內侍身上,睫下流波一閃,內侍來王府,必定是宮內有人請她入宮了。

宮內來人,趙陽來時目的達到,不宜久留便匆忙出府。

內侍進了廳堂,向旬長清俯身一禮,笑道:“皇後娘娘聽聞公主回京,數年未見,想念得很,故而命奴才來傳話,宮中備了筵席為您接風,請你入宮赴宴,另外聽聞衛姑娘也一同入京了,請她随您一同入宮。”

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在衛淩詞身上!

旬長清的眸色變得極為幽深,如井水無底,“皇後娘娘相邀,長清定然去赴宴,只是師父還在午睡,公公回宮禀告娘娘,長清和師父會立時進宮。”

此時若敷衍,只怕會加深邵韻的疑惑,她雖答應了,可不知衛淩詞能否進得了宮,邵韻定是對衛淩詞起疑,才會讓她二人進宮,借以試探。

此時,她只能順從邵韻,沒有第二條出路。

告知衛淩詞時,她同樣點頭應允了,罕見地,二人想法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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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傷要緊嗎?我怕入宮後,她們定會出手試探一二,你……”旬長清欲言又止,顯然擔心為重。

衛淩詞起身後,見她又是一身男裝,英氣有餘,更多了些俏皮之色,一雙桃花眼更顯嬌媚,男孩子的衣裳已經無法掩住傾城的容顏了,只是在她的身上看不見王妃的影子,按理說女兒多像母,可旬長清不像也就罷了,容顏之上更不似旬翼。

二者都不像,若說她不是旬翼的孩子,可上輩子,旬翼又很看重她,也真是怪哉之事。衛淩詞粗粗看她一眼,見她依舊站在原地,臉色之上寫着都是擔心二字,她不禁失笑,“我既然決定進宮,自己心裏便有數,你不必這般擔憂,還有去換衣裳,若是這樣進宮,又會有人笑話你。”

旬長清站着不走,潋滟明光中水光幽幽,低頭道:“其實你沒必要攪和進來的,皇後已經起疑了,我猜測該是昨日請的大夫,引人生疑。”

“應該不會,袁頃名應該猜測出刺客是女子,而皇後知曉是女子,定會将目光轉移在我的身上,她疑心太重,懷疑我是必然之事,你現在這般自責,”衛淩詞頓了頓,眉眼舒展,話音如同屋內細細柔煙,“你不氣我了?”

旬長清愣住,顯然被衛淩詞直白的話問得不知如何回話,她好似比自己還要更坦然地面對過去,相比之下,倒是她自己畏畏縮縮,不願面對,“生氣之前,也得看看能不能活下來,快死了,哪有時間和你計較。”

衛淩詞近前一步,嘴角勾動淺淺笑意,雙眸凝露橫波,語聲不緊不慢,笑問:“那你怕死嗎?”

“難道你不怕死?”旬長清咬着牙反問,眸色愈發幽沉,退後一步,靠在榻前的屏風上,扭頭不再望着衛淩詞。

屋內香煙袅袅,她這一退似讓二人之間生出一條鴻溝,衛淩詞望她一眼,起身自己去櫃子中拿衣裳,雪白的寝衣,墨色連綿的秀發,颀長的身影,盛滿了旬長清的雙眸,她不動,可眼神卻随着她轉動。

“是人都怕死,但你不要總将死字印在你的腦子裏,只會多添煩惱之事,”衛淩詞回身望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意味不明,“公主殿下,我要換衣裳了,你也該回屋換下你的男裝了。”

明明是笑意,可旬長清總覺得怪異,衛免多想,她拔腿就跑,站在庭院裏,仰頭望着前方,蒼穹之下,霧霭濛濛,深淺不一的灰白色,如她的心一般,暗沉無光,今生這條路如何走下去,她再次迷惘了。

她信母妃,可是母妃卻将她棄之不顧,置她于危險之中。

她不信衛淩詞,可衛淩詞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老天爺似是與她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管家安排好了馬車,特地派了很多侍衛護送,陣仗有些大,旬長清站在府門前,看着帶刀的長排侍衛,突覺頭疼,這般太過惹人眼目了。

她剛回京,加之昨日從郡主搖身一變躍為了公主,風聲如此大之下,出門再有如此威懾人的排場,禦史定會敲上一筆,侍寵生嬌,出行奢靡,更加讓平南王府名聲難聽。

她撤下了很多人,只留了幾名侍衛相随,于寅不肯,她指着慢了半步的衛淩詞,道:“于叔,你看我師父在,不會出事,那麽多人跟着只會誤事。”

于寅欲堅持,可衛淩詞也附和道:“這麽多人太過張揚,傳出去只怕也不好,管家該知帝京中的利益要害,我也進宮,我會護着你家公主回來。”

“那就有勞衛姑娘了,”管家俯身作揖,撤回了大半的侍衛。

府中只安排了一輛馬車,旬長清先上車,想起了衛淩詞的傷,回身伸手想拉她一把,可衛淩詞輕輕避開了,若無其事般上了馬車,旬長清撇撇嘴,到底未開口。

一路上相安無事,到了宮門後,侍女掀開車簾,需步行進宮。

旬長清坐在外側,先下馬,站在車外,掃視了一眼宮門處的禁衛軍,并不打算伸手去扶衛淩詞,既然她願意獨自下車,自己又何必獻殷勤。

袁頃名在宮門處,恰好出宮,遇到二人,目光一肅,踏步前來,旬長清先開口,“袁統領,您說今晚會不會再遇到刺客?”

“臣已經派人四處巡邏,不會再出現昨日之事,”袁頃名雖是與旬長清說話,可目光卻落在衛淩詞的身上,在她肩處停留瞬間,可後者神色如故,海棠色羅紗裙襯得她臉色紅潤,翩若驚鴻之色,不似病态。

旬長清歪着頭望着袁頃名,“如果刺客不死心,又待何解?”

這話問得如同稚子,更似不出門的閨秀之意,袁頃名這才回視她,再三保證道:“不會,臣拿性命做擔保,此事不會再發生,再者衛姑娘武藝不俗,定會護得公主安全。”

“也是,我進宮赴宴,長樂殿內守衛森嚴,又是袁統領的管轄之處,只怕也不會出事,”旬長清一派天真模樣,繡袍中伸出一只手,牽住了衛淩詞的手腕,沖着袁頃名笑道:“袁統領,長清先入宮了。”

二人緩緩步入後宮,在身後袁頃名的注目消失後,旬長清松開手,唇角冷冷一牽,“師父你在淩陽縣一戰,袁頃名早有耳聞,如今他又與你交手,識得你的招式,方才看他盯着你不放,我感覺他也懷疑你了。”

寒風刺骨,宮內一望無際的宮道上因着風雪随時會來臨之故,鮮有人行走,衛淩詞對于這條宮道陌生卻有些熟悉,前世她坐着鸾駕從這條路去往長樂宮,這條路通往之處是外間無數女子羨慕,可她只有厭惡感。

掌心光滑細膩的肌膚忽而不再,寒風肆虐,指尖微微蜷曲,避了些冷風,她低聲回答:“袁頃名的功夫是袁家槍,是內門功夫,穩固紮實,與淩雲宗的劍法不同,若真動手,我怕也敵不過他。他不管朝堂之事,專心統領禁衛軍,閑暇的時間用來習武,平心而待,這些都是一般人學不來。”

身在朝堂,專心習武,這是常人做不到的,旬長清不禁想起袁謾,便道:“阿謾姐姐功夫如何?”

“不知,我未見她動過招,但能以女子之身守得住邊疆,應該不差。”

迎風而走,不免比往常要難走幾分,衛淩詞臉色敷了一層淡淡的脂粉,唇角之上塗了口脂,掩蓋了原本的蒼白之色,旬長清離得近,嗅到了淡淡的脂粉味,忍不住扭頭去看她,“你累嗎?”

四下無宮人,她才敢這般明目張膽地問,紫缙與纖雲雖說跟在身後,可是進了長樂宮,便不能跟着了,到底還是二人走完這段完整的路,衛淩詞愈是淡定,她就愈覺不安。

“無事,”衛淩詞淡淡回應她一聲,再無其他言語。

從宮門步至長樂宮,很長一段路,幾人雖說漫步而行,可衛淩詞有傷在身,步伐愈走愈慢,旬長清袖中的雙手捏得死死的,盯着腳下很久,漸漸放慢了腳步,側移了半步,牽住她的手,亦是低低道:“我們走慢些,橫豎時辰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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