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同榻

說話間含着酒氣, 如此淺顯的問題竟也拿來問, 衛淩詞從纖雲手中接過醒酒的茶水, “你雖是公主,但不過借宿一晚,将偏殿予你住下, 亦是她的待客之道,這裏可不只一張床榻,你身下躺的是什麽?”

說笑間,擡手拿去茶蓋, 吹涼了之後,置于她的手心,旬長清捧着茶杯喝了幾口, “一殿內兩榻也真是怪, ”将茶杯還予纖雲, 自己站起身,湊近衛淩詞,望着她頸間隐約可見的青筋,低聲道:“你說今晚會不會有刺客?”

旬長清站着之地略高于衛淩詞的平地,她又歪着腦袋,酒氣噴薄在衛淩詞耳畔,有些癢, 更多的是不适, 她便往後退了半步, 從紫缙捧的熱水盆中, 擰幹了帕子,擦了擦她的臉頰,低聲答她:“若住在長樂宮,十之八九會有,但賢貴妃既然相邀,便會相安無事。”

賢貴妃谷梁柔既能在宮中将三皇子養大,與皇後分庭抗衡,在宮中的勢力必然不小,就算此時三皇子已逝,但她自己的宮殿想要護住兩個人,亦不算難事。

關鍵在于,人在昭仁宮,皇後再想派刺客來試探,只怕會掂量掂量賢貴妃的力量,若刺客被擒,只怕賢貴妃抓住了就不會松手,正因為此點,衛淩詞才會答應了賢貴妃的邀請。

旬長清點頭,“你的意思是賢貴妃會在外面擋着?我們是客,出現刺客,着急的應該是主人家。”

皇後謀局,第一場失手,将希望寄予第二場戲,誰料半路上賢貴妃搗亂,只怕在長樂宮內會氣得跳腳。

夜間的大雪圍繞着整座禁宮,黑色的夜幕下大片的雪花揚揚而下,靜谧間只可聞簌簌落雪聲,靜夜聽雪,亦可算是人間美事。

長樂宮中,卻是無人将心思放在大雪之上,皇後邵韻氣得周身發顫,手邊可觸及的杯盞碗碟早已碎得滿地都是,殿內跪着滿地的宮人,俱伏地不敢言,陰雲陣陣比外間風雪更加可怖。

“谷梁柔,兒子死了,還不安分,攪和本宮的大事,一個小小的昭仁宮,本宮不信如銅牆鐵壁一般無破綻可入,”皇後嘴角狠狠抽搐,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看着殿內宮人,愈發生氣,“出去,都給本宮滾出去,要你們有什麽用。”

纖長的眼睫下毫不遮掩的眸子裏冰冷的寒光,吩咐一旁站立的男子,“按計劃行事,派人去昭仁宮,去試試衛淩詞到底是不是昨日的刺客,是不是平南王府在做戲,如果是她們所為,本宮一個都不會放過。”

嘴角的笑意如含苞待放的劇毒花草般,深入骨血的毒意,可旁邊站立的男子早已習慣了,腰間長刀上的精致雕刻顯示他不凡的地位,禁衛軍副統領岑立,副統領與統領之間只隔一字,但地位卻是天壤之別。

他略一思考後,顯然不同意皇後破釜沉舟的辦法,“娘娘,此事怕是不可再繼續,昭仁宮的守衛隸屬袁頃名,臣的人進不得;再者若被擒拿,只怕會連累娘娘與殿下。”

邵韻擺手,道:“就算被擒住,只要揭破了衛淩詞便是刺客,亦可無事。”

“娘娘,這一切都只是您的猜想,并無實證,若衛淩詞不是,只怕您會失去陛下的信任,因小失大。”

“岑立,是你告知本宮,平南王府悄悄請了大夫,并且大夫依舊留在府內,未曾離開,這便是最好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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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立眉目深鎖,再而解釋:“不過請大夫罷了,襄安公主許是身體不适,不願請太醫也是常理。”

“岑立,本宮不管你如何去做,都必須去昭仁宮一探,這是本宮的命令,”邵韻冷冷吩咐,此事涉及邵家,她不可坐視不理,近來皇帝已經不滿她與邵家,雖說對旬亦然的态度尚可,但不難保證皇帝因邵家之故而牽累旬亦然。

煮熟的鴨子,拿在手中了,豈可被其他人奪去,她又吩咐道:“派人去查查那個大夫,務必将那個大夫帶來本宮面前,看看是否是醫治衛淩詞的傷。”

此番舉動,必會驚擾到陛下,若不是,只怕後果不堪設想,岑立雖說為皇後所用,但這種自取滅亡的事情,他還是做不來,領了皇後的命令後,即刻出了長樂宮。

只是轉道去了含元殿,将此事報知了旬亦然,皇後是陛下的正妻,此事若是敗了,定會讓他背了罪責,他一家老小可就活不成了。

二皇子知道後,果然下令此事先擱置,自己去長樂宮找皇後商量。

談論如何,岑立不得而知,但接到了計劃停止的命令,或許在二皇子眼中,他賭不起。

含元殿內,皇帝待他的态度比之以往差了很多,邵唐散布謠言之事,皇帝疑心是他主使,他與邵家來往密切,如何解釋,都是無力蒼白。舅父邵成仍舊在周旋,試圖保下自己的嫡子,可他自己幾乎不敢往其中插手了,皇帝的話明裏暗裏都在敲打他。

皇後的勢力大多來源于邵家,但這些年他自己也漸漸發覺舅父已經不受母子二人控制了,大庭廣衆之下,邵唐的話如釘子一般釘在了地上,如何拔去?

百口莫辯,必須舍棄邵唐,保全自己。

他所要做的只是平息此事,讓父皇以及百姓淡忘此事,而不是将此事擴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母後此舉,太過冒險,倘若不是,命刺客進入昭仁殿,雖是試探衛淩詞,若賢貴妃反咬一口,行刺的是她,那麽他們該如何辯駁。

皇帝對于賢貴妃本就存着愧疚之心,此舉定會加重了他的愧疚心,皇後失德,只怕後位都不保。再退一步說,揭穿衛淩詞是刺客,只會牽連她一人,平南王府不會損失半分。

層層考慮,皇後只得放棄這個計劃。

為了一個衛淩詞,搭上所有的身家性命,不值得!

……………………

金絲镂刻的香鼎內散漫着淡淡清香,整座寝殿內氣氛溫和,門窗緊閉,緋幔朱紗徐徐搖曳,燭火高燃,紫缙與纖雲收拾妥當後,齊齊退出了偏殿。

殿內兩人,分榻而眠!

寒冬之際,酒後愈發覺得冷,旬長清躺在軟榻上,翻來覆去,覺得寒氣入骨,殿內取暖用的炭爐隔得有些遠,她自感不到熱源。

輾轉難眠,頭腦有些昏沉,忽地掀起被衾,往內殿的床榻上瞅了半晌,忽地下榻往裏面跑去,赤腳踩着冰冷的地磚上愈發覺得寒氣刺骨,站在了床榻前,嘴角一撇,委屈道:“外面好冷,睡不着。”

淺眠的人睜開眼睛,榻前一盞微弱的燈火,但亦可看清旬長清的臉色,明明是她自己吵着睡在外間,眼下又委屈,真是捉摸不定的性子,她笑道:“想與我換床榻?”

“不換,分一半給我就行,”說着,旬長清怕她又反悔,便直接上榻鑽進了被窩裏,比外面暖和多了,她扭頭望着往內側移動的人,又道:“我頭暈……”

衛淩詞神色緩和,将被衾掖好後,躺在內側,淡淡道:“酒醉之人,應該沾榻就睡才是,你這樣一點都不像醉酒,倒像是裝醉。”

“裝醉便裝醉,反正我頭暈,”旬長清望着她,眸色當真帶了些許迷離,手在被子裏胡亂摸着,觸及她置在兩人之間的那只手,緊緊握上後,便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衛淩詞未料到她這般主動,倒讓她有些手足無措,被握着的手想撤回可又不願讓她失望,只好由她握着,側眸望她,臉色因着醉酒的緣故,紅撲撲的,淡笑道:“長清,此時不怕有刺客了?”

旬長清懶懶道:“我守着就是了。”

“你守什麽?”

“守……自然守夜。”

“守夜之人,會躺在榻上?”

“那我守着你,可成?”旬長清睜開眼睛,盯着頂上紗幔,睡意漸退,腦中憶起些許事情,忽而道:“你喜歡做皇後嗎?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做皇後嗎?”

衛淩詞心頭猛地一震,笑意斂去,并不答話,而旬長清側身而卧,只管望着她,嗅着她身上淡淡彌散的桃花香味,“我促成了旬亦然的婚事,你可會失望……不是,你若後悔,其實可以來得及,畢竟母儀天下還是很風光的。”

她剛說完,衛淩詞便抽離了自己的手,阖眸而眠,讓旬長清讨了沒趣,她也往內側挪了挪,指尖握在了她的肩膀,低低道:“你生氣了?”

“沒有,其實此事并不是沒有回轉的餘地,二皇子正妃還可更改,”聲音冷若潺潺溪水,明明是柔聲細語,卻讓人感到了冰涼的冷意。

旬長清覺出不對,忙道:“我胡亂說的,不可當真。”

“話已出口,為何不可當真。”

“我……我醉酒亂說的,當然不可信了,”旬長清胡亂謅了謊,心中驀地雀躍,手便不乖巧地往衛淩詞身上伸過去,摟上了她的柔軟素腰,觸感溫膩,眼神恍如隔世的溫柔,盈盈一笑,“皇後容易成妒婦,不好不好。”

衛淩詞睜眼,她已經貼着牆壁,退無可退,腰間忽而添了一只略帶涼意的手,她撫開了一旁,自己将手搭在腰間,淡淡道:“長清,那你現在是什麽?”

旬長清眨眨眼,似是不理解她的意思,“我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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