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贈馬
白雪皚皚, 觸目即是白色, 紛紛如幻, 庭院內幾株盛開的梅花被大雪壓彎了枝頭,不堪重負,宮人站在樹下, 拿着木棍拂落枝頭厚厚的白雪,天色放晴,遠處的蒼穹多了些許白色的浮雲。
廊下宮人在掃着積雪,清理出一條可供主子行走的道路, 而賢貴妃正扶着侍女的手,一步步走過來,晨起看雪的衛淩詞俯身一禮, “娘娘, 今日起得很早啊。”
她不同, 昨日被旬長清鬧得沒法,二人同寝一榻,多年來獨居慣了,身旁多了一人,有些不自在,但她亦不願趕人離去,夜間半醒半睡, 天亮時如何也睡不着了, 不如起身觀雪。
晨起的涼風吹亂了裙擺, 賢貴妃順着衛淩詞的視線望過去, 紅梅又直起了腰身,枝頭搖擺,梅花又在寒雪中頂風而立,梅花香自苦寒來。
她褪下了昨日豔麗的桃紅色長裙,今日着一件素色紗裙,在雪下看着單薄清寂,一頭烏發挽起,素顏之下,兩鬓的白發顯得人尤為憔悴,“衛姑娘,昨日在昭仁宮歇得可舒服?”
話中有話,衛淩詞颔首,笑言:“有娘娘的照顧,臣女與長清自是樂得自在。”
“大雪壓紅梅,不知是福是禍。”
“瑞雪兆豐年,自是福。”
“可紅梅彎了,也是福氣?”賢貴妃冰涼的目光中夾着淡淡的幽怨,呼出的氣息化成一團白霧,又在瞬間後消散。
衛淩詞目光映着白雪中的點點紅梅,笑道:“紅梅彎了而已,來年百姓豐衣足食,豈非善事?”
賢貴妃望着衛淩詞的目光殷切,手中捏着繡帕的力道一緊,追問道:“如果大雪壓垮了莊稼呢?也是福?舍棄了紅梅,能否保全這份福?”
衛淩詞不語,頓了半晌,才低低道:“娘娘,可紅梅已經彎了,覆水難收,人死不得複生。”
賢貴妃眼中的精光一點點暗淡,眼眸一點點垂下,眸色亦被雪影晃得淩亂,可不過瞬間,權衡利弊後,她就擡首,面色溫潤,屏退了近身的侍女,低低道:“衛姑娘,本宮有樁買賣,不知可有興趣?”
………………………………
殿外,寒雪紛紛,冷意襲人,而偏殿內,炭火融融,如春溫和。
醉酒之人醒得比平常晚了些許,睜眼時,身旁已無人了,自己往被子裏縮了縮,憶起昨晚之事,猛地坐起來,四處張望,只有紫缙在一旁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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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人醒了,趨步上前,服侍旬長清穿衣裳,提醒道:“方才貴妃娘娘來了,和衛姑娘在外聊了幾句,因着你未醒,不好進殿打擾,二人只好去了娘娘的寝殿。”
賢貴妃相邀,一則落皇後面子,二則只怕想找衛淩詞談話了。
宮人在桌上擺置好早膳後,衛淩詞才緩步而來,微微側眸,就可見旬長清眼中的好奇,她屏退了宮人,坐于一旁,“你想知道貴妃找我何事,那你且猜猜是何事?”
旬長清咬了一口水晶蝦餃,鮮香之味在口中流轉,猜道:“無事獻殷勤,自會想在你這裏得些好處,但賢貴妃已經是後宮第二人,不會希望權利,而你也給不了她權利,找你想結盟對付皇後?”
眼角瞥了一眼旬長清,衛淩詞手中湯匙攪動碗中浮雲般的白粥,吃了一口後,方道:“你能想到此點,亦是不錯,只是可曾知道賢貴妃的籌碼是什麽?”
旬長清放下筷子,眼神斂去了慵懶之色,言辭認真,“她的籌碼便是昔日三皇子的籌碼,但如今多了陛下的愧疚之心,更多的籌碼便是床榻之側的皇帝,我聽說陛下這些日子常常來昭仁宮,若她可以及時告知皇帝的想法,也是不錯。不過,我更好奇她手中可有兵權,谷梁乾早已辭官,她拿什麽與皇後争?”
衛淩詞笑了笑,“其實兵權與你無益,京中有袁頃名,再多的兵權都是枉然,相反陛下的心思如何揣摩才是你我難以知道的,袁頃名不死,皇後想逼宮的計策就不會實現,除非陛下寫诏書将皇位傳予旬亦然。”
“可是如今皇子中只有旬亦然可以有能力繼承,陛下難不成還會将皇位給別人?”旬長清有些頹唐,皺眉咬唇,略想了想,眸色晶亮,笑道:“師父,前世他如何得到的,陛下聖旨傳他為帝?”
真的問住衛淩詞了,前世她與旬長清一般,對朝堂之事不會過多了解,旬長清被抓後,她才細細去打聽,而前世她捂死旬亦然之前,曾用話激他,他也沒有否認,那就真的是他命人殺了袁頃名。
只是袁頃名一代武學高手,不會輕易被人殺了,除非找到他的弱點,而他的弱點無非就是袁謾了。彼時,袁謾不知所蹤,他心亦會急迫,上了旬亦然的當,也屬常理。
遲疑了少頃,她搖首,“我也不知,但袁頃名若不死,旬亦然不會兵行險招,這點應該放心,如今我想的該是如何讓陛下改變心意。”
“賢貴妃想的是不是過于簡單了,皇後和旬亦然是一體,傷一必傷二,她若只想對付皇後,後宮中有很多辦法,可是為何找你,除非她想對付旬亦然,可陛下那裏過不了這道坎,儲君人選難不成會落在四皇子身上,可那是癡兒,陛下不會傻到将江山給他。”
衛淩詞一怔,打量了她須臾,驀地記起前世旬翼奪位時,她已經不在了,心中鈍地一痛,笑意漸斂,默了半日,才道:“你想得太多了,她只想對付皇後罷了,誰登皇位與她無關,邵家與皇後覆滅,才是她的想法,”為免她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深宮婦人,觀及之地,不如宮外之人,也是常事。”
“師父,我怎麽感覺你好像在說謊,”旬長清将凳子搬過去,坐在她身旁,眼睛便直直地盯着她,戳了戳她并未畫黛的眉梢,偏頭問道:“你說謊的時候就是這樣,還有賢貴妃為何找你,而不找我,我才是平南王府的人,你頂多算是王府的客人,為何舍近求遠,而且為何看中你?”
一只白嫩的手在眼前亂晃,晃得衛淩詞有些頭暈,昨夜因她之故本就未曾好好入睡,她擡手拍掉了那只為所欲為的手,望着她少有的純稚嬌柔模樣,忍不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指,點了點她的手背,“旬長清,你不吃飯可就長不高了,手指也短得很,估摸着賢貴妃看你太小了,不願對着稚子談琴,就尋我了。”
十三歲的孩子并非稚子了,衛淩詞的五指修長,與旬長清相比,顯得更有優勢了,旬長清憤憤不平地抽回自己的手,就着桌上一碗白粥喝了幾口,臉色還是紅了,“我還未長大罷了,你與我比,也不害臊。”
衛淩詞一雙眼睛清明見底,仿若能看穿她的心事,“我方才說你小,你自己不同意,眼下又說自己未長大,前後不一,自己搬起石頭砸了你自己的腳。”
“我不小,還有十幾月便及笄了!”
說罷,臉色又紅了幾分,觸及衛淩詞臉上的笑意,她瞪了一眼,哼哧道:“你就騙我,上輩子騙我,這輩子還騙我,什麽時候都不說真話,當我是小孩子,你真讨厭,”她望着衛淩詞置在膝上的雙手。
桃花眼很合宜地眨了眨,方想伸手便見衛淩詞将手背在身後,凝神敲她微微鼓動的臉頰,“想咬人,以前小的時候就咬過,現在自稱長大了,怎地還想咬人。”
她又未伸手,如何說便是她的事了,旬長清揚了揚下巴,不以為意道:“我又未伸手,如何就咬你了,你自己亂想罷。”
抵死不承認的模樣當真有趣,衛淩詞也不再與她玩鬧,接着方才的話題,“賢貴妃所想的不過是她的敵人皇後罷了,而我與你與平南王府走得很近,故而才會試探我的本意,宮中無人亦非良善之事,如今多一個助手何樂而不為,為何計較她的目的。”
“你不怕賢貴妃反水?”
“她有何目的反水?或許她想讓四皇子奪位,癡傻了些,安排些良臣也不是難事。”
道理是這般沒錯,可從衛淩詞口中出來送總覺得少了些誠意,或許她被衛淩詞騙多了,心中有抵觸,她也不回答,只拾起湯匙舀了一勺粥送至口中,待她咽下清粥後,忽聽衛淩詞道:“旬長清,你吃的是我的粥!”
她恍然低頭瞧着自己眼前的粥碗,方才她好似吃的是蝦餃,心跳驟止,似有感覺,側眸輕掠她一眼,耳紅面燥,歉疚道:“大不了……我……那個還你一碗粥,再者你都已經吃過了,還你一碗銀耳蓮子粥,補血,你受傷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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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後幾天,烏雲漸漸散去,平南王府門前守衛肅然執刀,莊嚴的讓人不敢輕易踏近,此處不是帝京最繁華之處,守衛卻是最森嚴之處,近看遠觀都突顯了将門之風。
趙陽打馬在門前停下,不需通禀便跑入內,守衛替他看護好他帶來的兩匹駿馬,毛色均勻,馬嘶長鳴,四肢有力,一看便是好馬,路過的行人也多看了幾眼。
一盞茶後,旬長清與趙陽從府內跑出來,二人步伐矯健,小跑而出,圍着兩匹馬兀自打轉,向來淡定的她,竟被眼前兩匹寶馬所震驚,笑道:“趙師兄,伯父知道你将寶馬偷出來,會不會在你回府的時候打斷你的兩條腿。”
趙陽被她打趣得憨憨一笑,解釋道:“不會,這是我花銀子買來,父親知道,并未阻攔我,我本打算買一匹馬的,可是馬不肯走,非要待在另外一匹馬身邊,情深意重,我怎好拆散,就一起買了,正好送你和衛師叔。”
這小子也太實誠了,這是一對的馬兒,怎地就送予人家師徒了,竟也不知怪異。
旬長清聽得心內舒服,眯起的桃花眼,淡淡垂斂下眼睫,滿心喜悅,這番話自是不會說出口,裙擺被風吹得搖曳如飛,添了幾分楚楚之姿,她對着趙陽深深一揖,“謝師兄,我可收下了,別再來讨回家,到時我可不依。”
趙陽擺手,“自是不會,只是今日許多世家子弟約了去西郊打獵,你可去?”
大雪過後,動物許是會出來覓食,此時打獵亦可探探帝京這些世家子弟的底細,旬長清點頭,“去,自是去,你等我去換身衣裳,師兄,你進門等上片刻,眼前的馬兒只怕太過惹眼,我讓人去馬廄裏牽出一匹馬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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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處一座山,算是帝京十裏外最大的山,馳馬而來,隆起的山脈上皆是白雪,山風盤旋,在陽光照射之下,泛着淡淡的肅殺之氣。
旬長清與趙陽驅馬而來的時候,山下已經聚集了很多少年,皆是錦衣華服,旬長清勒馬停在遠處,光禿禿的樹幹旁站着一位青年,手中握着馬鞭,正與旁邊幾位在交談,面色溫潤,神采飛揚。
她不禁好奇,問着趙陽,“那是何人,怎地感覺衆星捧月似的,二皇子到此也不過如此啊。”
二人來得有些晚,已經有人陸續上馬往山內走去,趙陽往旬長清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青年純黑色的長袍,金絲滾着袖口,鶴立雞群,面色如玉,相貌不俗,他想了想,才道:“那是邵蘭衡。”
邵家的庶長子,邵唐入獄,他竟還有心思出來與他人狩獵為樂,可真有意思,旬長清不免又看了幾眼,引得了他的注意。
邵蘭衡亦回首望過去,馬上的趙陽,他是識得,只是身旁眉清目秀的少年卻是第一次相見,觀其衣料和身下坐騎,便可曾猜測出不俗的身份。
他甩了甩馬鞭,翻身上馬,驅馬近前,望着旬長清溫和一笑,先道:“這位公子也來狩獵?”
明明識得趙陽,卻故意忽略了趙陽,冤大頭趙陽未曾介意,旬長清蹙了眉梢,直言道:“我并不認識你。”
邵蘭衡一怔,未曾料想這位陌生的公子說話這般直接,只好加深了笑意,接着道:“在下姓邵,公子若是第一次來,只怕還是讓人帶路為好,山中易迷路。”
“姓邵……”旬長清喃喃重複了一次,不顧邵蘭衡的詫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斂去了眸中拒人千裏的冷意,笑道:“你便是邵唐,帝京邵家的嫡長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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