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吃肉
冷冷的風聲幾乎淹沒了旬長清悠慢和緩的聲音, 趙陽身在其中, 聽得清楚, 未免旬長清認錯人,故而提醒她,“錯了, 這是邵家長子邵蘭衡,是太學博士。”
旬長清面色不解,櫻色粉唇撇了撇,怪道:“邵大公子, 我沒聽過罷,不過,師兄, 還是先進山為好。”
邵蘭衡向旬長清望去, 滿目盡是笑意, “還未請教公子名諱?”
下了這麽大的臉面,竟還可以笑語相對,果然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哥都不簡單,尤其是有才的庶子,旬長清玩弄着手中的馬鞭,道:“我剛回來幾日,如今到這裏玩玩罷了, 何須非要報出名諱。”
剛回來幾日, 又是錦衣寶馬, 身後還跟着幾名侍衛, 邵蘭衡再傻也該猜出了她的身份,忙退出了一條道路,父親不喜平南王府的人,他自是不會破了父親的規矩,惹他不悅。
邵唐如果有這般聰明,豈會在牢裏關着,旬長清望他一眼,低眉順眼之态,可終究是假象,但邵成歷來是嫡庶分明,邵蘭衡又比嫡子年長,只怕也不如邵成之意,不然為何還是小小的太學博士,那可是不起眼的文官。
一行人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她忽喝馬停下,招手示意紫缙上前,後者聽了吩咐後轉身而去。趙陽不知她想做什麽,只好默不作聲。
在他左顧右盼之時,又看見了一匹惹眼的寶馬,與他送予旬長清的很像,他驅馬近觀時,旬長清攔住了他,“師兄,你不覺得你購置的那兩匹馬很奇怪嗎?那般的良匹駿馬應該不歸商戶所賣,就算賣一兩匹也是稀奇,可方才你又看到了,同時出現這麽良駒,不覺奇怪嗎?”
趙陽買馬時,沒有想到這麽多,如今被旬長清一問,頓時覺得不對,“我是在帝京周邊城鎮買的,都是鄉下之地,并未有不妥之處,可如今這麽多馬出現只能說明有人在販賣。”
山風依舊在耳畔肆虐,更多是隐隐的人聲和馬蹄踏步之聲,無人在意旬長清和趙陽,旬長清剛入京不久,無人認識,趙陽在帝京人緣不太好,也無人上前搭話。
旬長清見那匹馬走遠了,才壓低聲音道:“師兄,其實大齊的馬大多被征用為戰馬,很少有百姓家擁有馬來代步,就算是帝京也不過是普通的馬,而你所購置的乃是上好的良駒,日行千裏,鄉下之地,怎會有這麽多馬,我們所見不過三匹,可能還有更多。”
趙陽左顧右盼,看看是否會出現第四匹同樣的馬,可是望了半晌都沒再看到,“那要查一查嗎?”
“你應該去問問你的父親才是,他是鴻胪寺中的人,應該管這些。”
趙陽輕聲應下,“那我回去告知父親就是。”
二人并未因着這些插曲而掃了興致,山中動物本就稀少,加之來此地的世家公子太多,別說麋鹿,連只野兔都未看見。不過山中雪景不錯,旬長清下馬坐在山中的涼亭之內。
涼亭建在了緩坡之上,需下馬步行數步方可上來,旬長清與趙陽先占了涼亭歇腳,其他人只好去了他處。
邵蘭衡與旬長清搭話後,晚進山半刻鐘,落于衆人之後,與旬長清一樣,到此刻都是兩只空手,不免有些急躁,他文武皆在行,此次若是空手而歸,只怕會被同行的人笑話。
他下馬往偏僻之處而行,山林深處,多是積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響,一只鹿似是從眼前蹿過,他立即搭弓射箭,冬日出來覓食的動物體力不濟,走了兩步,沒有躲過弓箭,應聲落地。
不枉此行,幽深林處才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外面那些怕死的書呆子就只會在人多之處尋找,粥少僧多,還是找不到獵物,他走過去抓住了鹿角,回身看到了兩位少年。
目光盯在了他的手上,這是他所得,自是不會讓,淡淡一笑後,往外走去。
其中一位紫衣少年抑郁不平,“這是你我追了半個時辰才将鹿趕來這裏,他倒好直接奪人所好,真不是君子所為。”
另一人只好寬慰他,拉着他往前走,一面勸說,“有何可氣,庶子罷了,右相都不待見他,嫡子邵唐如此平庸之人,都想辦法安插進六部,這厮如今不過還是不起眼的六品文官罷了,庶子,你這侯府嫡子有何可計較,我們去前面看看。”
兩人拉拉扯扯地往深處走去,邵蘭衡手中的鹿角早已被他捏得緊緊的,眸色凜凜,胸中悲憤難平,庶子又如何,他的能力比只會玩樂的邵唐強了不知多少,可父親為了嫡子風光,數次打壓他,讓他至今在衆人面前擡不起頭,人人見到他,都脫離不了庶子二字。
他不再往深處走去,而是回了頭,将鹿置在馬身上,擡眸就看到了遠處涼亭內歇腳的旬長清,趙陽的父親不過是鴻胪寺少卿罷了,可旬長清待他就好了很多,不似衆人總喚他庶子。
邵唐如今身在天牢,父親與嫡母無暇顧及他,他才會有時間來這裏狩獵。
将鹿安頓好後,他擡腳往涼亭走去。
旬長清遠遠地就看到了他,嘴角扯了扯,冰霜般的眼波微微流轉,在人踏入涼亭後,先開口,“邵公子,可有收獲?”
與方才不同,旬長清識得他的名字後,竟先行打招呼,他唇角含笑,指了指平地的馬身上的鹿,挑高了雙眉,笑道:“一只鹿罷了,人多了動物都躲起來了,在下去了密林深處才得此鹿。”
旬長清看着遠處的鹿角,眉眼笑開,悠悠道:“是啊,人多了自然就不好找,下次再來時定換個日子,再說這裏比不得邙山,不過些許野兔罷了,物以稀為貴,在此山自然會讓人覺得珍貴。”
趙陽在一旁也插嘴道:“是啊,其實我剛剛在山中也覺得如此,這裏動物少,得到者甚少,故而人人覺得珍貴,若在淩雲山,這些都算不得,師兄弟更不會看一眼。”
珍貴者,不是因為其本質如何,而是在某處稀少,人人争求,哄擡追捧,使得名聲大噪,才會讓沒有得到者望而興嘆。
日落西山,夕陽映射而來,旬長清動了動腿腳,站起來望着猶自不語的邵蘭衡,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邵公子,時辰不早,我先回了。”
邵蘭衡後知後覺地側身避讓,俯身作揖,道:“公主慢走。”
人生就是如此,不經意間會讓人茅塞頓開,旬長清一句笑言,竟讓他有所感悟,他不被父親重視,那是他的兒子衆多,自己庶子的身份終會讓父親不恥。
‘物’多了,自會不起眼!
若少了,父親只他一個兒子,是不是會将所有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
旬長清回府後,沐浴潔淨後,換了身衣裳,稍稍打理自己的濕發後,便跑去了西邊的屋子。
庭院中亦無落雪,寬闊的場地內不見蕭索之像,侍女成群地站在角落裏聊天,歡聲笑語,純然靈透,說的是家長裏短,不是外間的陰謀肮髒之事,仿佛令人恍惚的景色。
其實她求的不過是如此,散步庭中,閑暇觀雪,無朝堂政事,無鬼蜮人心;月有瑩光,人在蒼穹之下,亦有人情,不似如今,滿腹詭計,只為攪亂帝京風雲。
于寅的腳步聲擾亂了這番景象,侍女四下分散,怕被管家發現偷懶聊天不幹活。他走近後,眉頭皺成了一團,配着兩只睜大的眼睛倒也有趣,旬長清也不由抿緊了嘴唇,笑話管家可不好,雖說是下人,可到底年長她很多。
管家掃了一眼跑走的侍女,低聲道:“公主,方才有人送了一只鹿過來,我看了之後,應該是今日剛獵的,不知是何人,您看怎麽處置?”
送鹿的人,匆匆而來,未留名便離開了,鹿是上好的食材,管家不知如何處置,猜測是送予旬長清的,便來詢問一聲。
于寅不知白日之事,旬長清自是很清楚,思忖了片刻,只道:“有毒嗎?”
于寅搖首:“查過了,沒有毒。”
“沒毒就好,吩咐廚房洗淨了,晚上我與師父吃烤鹿肉,剩下的分了不必留着。”
話落地,旬長清便跑去了西邊的屋子,于寅搖首,他猜測得很準,果是送予旬長清的,許是今日在外認識的朋友,将獵到的鹿送來王府。
他剛轉過身,就聽到旬長清喚他,人又折了回來,聽她問道:“旬洛可曾回府?”
側妃所生的兩位姑娘,旬熙年長,随夫君去了任職之地,其母得了王妃的吩咐也一并去了;旬洛不同,母親前兩年故去了,婆家又在帝京,但很少回府,與王府的聯系很少。
“沒有,二小姐很少回府,您想見她,我可以去安排。”
“不用,于叔,記住了,沒我的吩咐,不準她回府。”
白眼狼當然不能再親近,旬長清吩咐後就轉身走入了衛淩詞的房間,敲了敲門,裏面纖雨應了一聲,她便推門而入。
衛淩詞自回府後,傷口隐隐惡化,那名大夫叮囑她傷口未好之前,切記再吹冷風,旬長清知道其間厲害,未敢再讓她出門。
進門後,一陣濃郁的藥味讓旬長清卻步,珠簾之後,只見纖雨的身影,她往前走了幾步,忽覺不妥,走到桌旁,倒杯茶自己飲下,伸了伸腦袋,往珠簾後探去,莫名有些心虛。
可她敲門了,纖雨應聲,便是正大光明之舉。
起身往內走去,眉心微微一凝,纖雨的身子站在了床前,聽到腳步聲後,未待她走近,就已習慣喚她:“小郡主,敲門了怎麽不進來。”
目色流轉,她抓住了一旁的珠簾,歪了歪腦袋,故問道:“換藥嗎?”
明知故問!
她走前一步,衛淩詞已然坐起身,眼眸水光盈盈,睨了她一眼後,才将中衣披上,青蔥般的指尖在腰上游走,低首間可見肩處的白色繃帶,纭纭青絲猶如黑色的綢緞遮蓋住了肩上瑩潤的肌骨,半遮半掩之下,走近之人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肩上。
朦胧不清下,她驀地伸手想觸及她的衣領之處,可衛淩詞擡手望她,又沒骨氣地縮回了手,在衛淩詞灼灼目光之下,心中一動,她忙道:“今晚吃鹿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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