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理難勝情
夜靜,鐵籠冷。
厲群是第三批趕到石屋前的人,只有他了解場面突然變得肅冷的原因。白日裏被花翠撇開後,他連忙趕回行館向李培南禀告,有意隐瞞了花翠造成他跟不上闵安的過錯,只說小相公與家內女眷采制私衣,他不方便跟進去,所以就先行撤了回來。
“什麽女眷?”李培南問。
厲群沉吟道:“一名被喚作為‘翠花’的姑娘,健談,似乎與小相公不分輩分。”他親眼目睹過闵安與花翠的舉止親昵,涉及到姑娘家的名聲時,他還是說得較為慎重,只用輩分不明遮掩過去。
李培南通過加急調回的檔案,與李非格先前過透露的消息,早就摸清闵安落足在黃石郡時,身邊圍着哪些人。
“是花翠。”李培南了然回道,“镖局小姐出身,流落藝班多年,現在辭了廚娘差務,專程趕到闵安身邊來照顧他。”
厲群暗想,這姑娘講義氣,為人挺不錯,看來先前瞞着公子,不說她壞了事的決定也是對的。
李培南顯然是知道厲群根底的,冷不防說了一句:“你提前退回來也是因為她?”
厲群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包括花翠那些挽住闵安不避嫌的舉止,以此來證明不是他失責,而實在是不便于繼續跟進的原因。
李培南聽後沉了臉:“身邊都是些随性人,難怪養出他散漫的性子,沒個規矩。”
厲群醒悟到這是在說小相公呢,和公子以前待人不稱心就剝層皮的脾氣不大一樣,馬上閉上嘴穩當站着就不說話了。至于公子為什麽嚴厲管教起小相公來,甚至超出了一般親随的限度,他理解為“恨不成器”的主君心思使然,也斷然不會想到其他地方去。
只因厲群牢牢記得,先前公子說過,只能是小相公完成楚州舉貪案的任務才能獲得提攜,對他稍微嚴苛些,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培南不說話坐了一刻,在想着對闵安的處置,以及怎樣防微杜漸,避免行館衆人也出現不守規矩的局面。令行禁止是他需要的結果,但是從目前來看,這條法則似乎要繞過闵安才能實現。他想得眉眼俱冷,沒有心思撂下任何怪罪厲群辦事不力的話,候在一旁的厲群見機問道:“公子還要我去找回小相公麽?”
“依了他,放他逍遙快活一次。”李培南許久才答。
厲群依照往日的慣例,在人力布置上專注于緊要事務,将行館裏的侍衛散了出去,去城郊哨鋪接傳各地消息。
整個下午,李培南如常處理傳遞回來的消息,對起伏不定的西疆局勢做了一番新的布置,決策、調度、指令方面如往常一樣雷厲風行,沒有半句閑話。直到傍晚時烏雲壓頂,沉沉雨氣透進書房窗口送了進來,李培南突然推開面前的邸報地圖,擡頭問了一句:“他還沒回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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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待指令的厲群怔了一怔,沒有立即想起“他”是誰。就在靜寂的這個當口,李培南走到一旁的條案前撚熄了安神香,回頭對厲群說:“将他找回來,省得出事。”
厲群拱了拱手,跑下樓去,命令行館裏所剩不多的侍衛火速出行,務必要将闵安請回府。他在調動人手間,仍然猜不透闵安會出什麽事,但公子指派下來的話,總歸錯不了。
厲群回到書房中,見李培南背手望着窗外雨幕,還曾寬慰兩句:“說不定就是這場雨耽擱了小相公,他可能早就想回了。”
李培南淡哂的聲音傳來:“他死蹭着不回,是因為還沒找到畢斯。”他的腦子轉得活,旋即又想到,闵安即使知道雷雨天會犯毛病,仍要留在外面找畢斯,那可見是怕不過他的責罰,不敢輕易回來交差。
李培南的心沉了一下,他站了半晌,不由得去望雨幕外更遠的地方。一陣潮濕的冷氣撲進來,兩三點水珠飛濺在他衣領處,他沒想着去關窗,仍是一動不動地站着。身後的厲群猜不透他的心思,繼續回禀剛剛接到的消息:“王爺要親自來楚州一趟,督責公子的政務。”
李培南向來不受任何人制約,哪怕父親的管束也只是聽取一面。因此他一如既往地回答:“小心接進世子府伺候着,軍政民生大事由我挑着傳報,其餘消息一律不準經過父王之手。”
厲群扣手答:“是。”躊躇一下,卻未離去。
李培南問:“還有什麽事?”
厲群低頭回道:“公子每次要我拆閱書信代答,我這次不小心多看了幾眼,把王爺在底下交代的私心話也看了進去,請公子恕罪。”
“直說。”
厲群低聲道:“公子推了王爺定下的幾門親事,惹得王爺十分惱火。王爺下令,公子必須在這次的逐鹿大會上,挑出一個名門閨秀來做世子妃,容度出身不得低于小雪姑娘。”
李培南在西疆作戰多年,已過了娶妻年紀,卻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無論父王怎麽催,他只傳回捷報,人從不露面。厲群以下屬的身份參與了王府及世子府的一些家務事,多少知道王爺的意思。來信中說的“不得低于”,其實就是逼着他的公子娶祁連皇後家的小雪為妻,也不管二公子是否樂意。
二公子非衣素來與小雪交好,照顧她多年,将她當成明珠一樣供着,極力避免她重蹈祁連皇後的覆轍。皇後作為政治棋子嫁人深宮,未得先帝寵愛,清心寡欲活了多年。先帝殡天之後,她就要承擔起扶植幼帝、重振朝綱的重任,夾在楚南王勢力與娘家勢力中斡旋,常常被兩派人責難。她沒有掣肘的手腕,偏生又得協調兩方勢力,可以想見她在深宮中的難處。非衣就是念在小雪慈弱,難以駕馭這種種王權争鬥,所以執意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落入宮廷火坑中。
是否嫁入李家做妃子,當然不由非衣做主,非衣自然也知道,但他有足夠的資格阻擋——沒了他的照顧,小雪早就被頭痛腦熱病折磨死。只要一聽到任何對小雪不利的消息,非衣勢必要趕回她身邊守着,即使要送她出閣嫁人,也必須先由他來把關。
李培南沒有心思去跟非衣争這份閑氣,他極力想撇開的是父王那一邊的威逼。
因此,面對厲群的傳訊,李培南早就想好了應對:“原來父王所說的‘督責政務’是這個事情,勞他費了不少心。”
厲群适時不再接話,屏聲靜氣等着李培南的發落。李培南半天沒說話,過後才冷淡回了一句:“我自有分寸。”
李培南所說的自有分寸就是克制住自己的心思,不放任它漫無邊際地浮散開去,甚至根本就沒想過該怎樣處置闵安。他知道父王的重望,也知道自己應該娶上怎樣的妃子,若是想入主宮廷,他就必須摒棄其他念頭,萬萬不可考慮那些出身低家世薄的女子。
厲群在書房點燃安神香,安靜地退了下去。
李培南在淡遠清香中放松心神,細致考慮了很久,終于決定,依照先前的想法将闵安送到西疆戰場上去,搶立一番功勳後再将他帶回京城。若不死,就保他做內臣;若出了差錯,就要将他流放到西疆。
輔臣身份既然定了下來,自己的心态就要擺正。
李培南這樣約束自己。夜深,他照例看了花草方子才入睡,厲群沒接到他的交代,鬥膽來敲門,禀告說,小相公帶着一只猴兒回來了。
李培南記起闵安曾說過将心頭肉送過來消遣,估計就是這只猴兒了。既然送來了猴兒,那也可以推斷得出他是真的尋不到畢斯,想拿着“心頭肉”來讨幾分歡心,免除他應受的重責。
“跪一宿。”房裏的李培南對門外候命的厲群發落一句,坐在床側沉澱了半晌的心神。
過後,厲群又趕急跑上樓:“公子還是過去看看吧,小相公自己進了豹子欄,瞧那樣子是想不開。”
李培南自然不會相信整日偷懶、溜出去快活的闵小相公會想不開,但他還是站起身匆匆趕往了石屋,只想着看過之後,才能睡個安穩覺。
待他趕去石屋,他才知道闵安是怎樣想的,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安穩覺是睡不成了。
他帶着滿身冷氣走進了石欄。
闵安擡頭對上李培南一雙黑得透亮的眼睛,心底首先一怯,抱膝朝鐵籠角落移去,躲進了石欄旮旯裏。他随後又想到,不能在世子爺面前掉了氣節,因此撇開眼睛,不去看李培南就行。
李培南覺察到闵安的肩膀瑟縮一抖,不由得站定了腳步,沉聲問:“你去了哪裏?”
石欄裏鋪了一大塊草皮,草皮外是砂石、半株榆樹,一條圍砌成的水渠幹涸了,堆放着皮革和香木。除去石屋裏沁出的腥濕氣,欄院裏就是皮草樹木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隔着放晴的夜空,全部堆在闵安跟前。
闵安借着抱膝的動作,偷偷低頭嗅了嗅,突然察覺到他的身上帶着草末塵土汗濕氣,還有遮掩不住的胭脂花粉香。若不是天暗,想必他袖子上脖子底的香粉手印勢必會落進世子爺眼裏。世子爺說了,被他發現花街柳巷裏多走了一步,就要打斷他闵安的兩條腿。
闵安低頭說道:“布店、長街涼果鋪、西邊的玉石樓、香粉店、酒樓茶樓、瓦舍。”
李培南趁闵安說話時,悄然走近了兩步,在闵安頭頂伸袖扇了一掌風,立刻分辨出夜氣裏的各種味道。他不動聲色地問:“還有呢?”
闵安又避了避身子,将自己團成更小的一團,嘴硬道:“沒了。”
“都是畢斯常去的地方?”
“是的。”
“畢斯喜歡脂粉香?”
闵安覺察到自己扭頭不去看李培南,也招架不了他那嗓音裏的冰涼意味,索性擡頭嚷道:“不喜歡又怎麽樣?大不了我明晚再睡一晚籠子!”他拉住鐵籠栅欄,用手憤恨地搖了兩搖,抖出一些聲音。
李培南沒說什麽,低頭看着闵安,闵安已經打算豁出去了:“我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世子爺還想怎麽樣?放豹子來咬我麽?來啊,我好好跟它拼個死活!”說完他又拉住栅欄一陣抖。
靜寂的夜裏,豹子如願被驚醒。它緩慢地伸出頭,翕張着兩列黃胡子,朝闵安看了過去。闵安立刻挪個姿勢溜進了最裏的旮旯,睜着兩粒圓溜溜的眼睛,氣兒也不喘一下。
李培南忍不住掠了下嘴角,揚手一指,示意豹奴将豹子栓進石屋,就此解除了闵安的害怕之情。
闵安長吐一口氣,攤開袖子坐着,忘記擦去額上滲出的汗珠。李培南瞧着他那外強中幹的模樣,又說:“寧願一次次觸怒我挨重罰,也不願改正一回過錯,這萬般的艱難都是自讨的。”
闵安暗地撇了撇嘴,心想道,我唯一的過錯就是認了你做東家,所以每次沒讨到好果子吃。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就……算了,目前也只有他能助我登上青雲梯,我還是将就他的意思吧。
想到這裏,闵安就對李培南擡手施了個禮:“夜深露冷,公子請回吧。”
李培南卻在厲群搬來的木椅上坐了下來,正對着闵安的臉。他随手拾起一截香木,敲了敲鐵籠:“你冷不冷?”
闵安沒好氣地答道:“剛吓出一身汗,不冷。”
“不出來麽?”
闵安只想着出來的代價怕是要受更離奇更嚴苛的責罰,畢竟世子爺夜深不去休息,陪着他這個無足輕重的下屬閑聊已是一件奇事。因此他老實答道:“不用了,我确實犯了錯,哪有受一半罰的道理。”
李培南淡淡道:“依了你。”
闵安請又請不走李培南,陪他寒暄又覺怪異,只能用袖子遮住臉,團着身子準備睡去。沒想到他的世子爺突然又用香木敲了敲鐵籠,将他震醒,還丢過來一句話:“明晚不用睡籠子。”
闵安甕聲甕氣地答道:“世子爺先讓我睡完今晚的吧!”
籠子外半晌沒了動靜,闵安心奇擡頭,捕捉到了李培南嘴角一閃而逝的笑容。他嘀咕道:“看我落難還這麽高興,顯然是不安好心,難道是特意尋來的麽,我又有什麽值得世子爺消遣的。”
李培南淡淡道:“你很重要,除了我,也無人敢消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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