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争執

闵安睡得不算安穩,不時皺起眉頭,胸口淡淡起伏着。衣領下的肌膚透着一股雪白香色,牽住了李培南的視線。他平常見多了曲致身材的女子,個個亭亭玉立,闵安的姿容與她們比較起來,只能算是俊麗,他都說不清,為什麽會被闵安吸引住了心神。

原因肯定不在闵安的脖子及胸口上。

李培南懂得這個道理,但仍然想探一探究竟。他低頭看了一會闵安的睡容,覺察她無抵觸,忍不住伸出兩指撩開了她的衣領。一道微微的溝壑線出現在他眼前,胸前露出的肌膚白淨而細膩,溢出一點清雅的女兒香氣,餘下的春光悉數遮掩在一件棉布軟甲下,包裹得嚴嚴實實,除了胸口的起伏,她的身前看起來渾然一體,沒有突出的地方。

原來她的幽香及柔軟藏匿在貼身衣甲下。

既然得知闵安不是天生的薄瘦身材,李培南也就放了心。他替她整理好衣襟,坐在床前又安靜看了一刻她的樣子。她竟然藏了那麽多的小門道,平時見了他,又緊張又想讨得乖巧,一直磨磨蹭蹭跟在他的身邊,僞裝得很巧妙。若不是今晚趁機探查一次,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出了問題。

門外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行館随從的低勸聲:“二公子,回去歇着吧,這天又冷又黑的,涼了您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非衣威壓的聲音回答:“找遍每間房,一定要找到他。”

寝居裏的李培南一聽,就明白了非衣的意思,可見雷雨天挂念闵安的人不止他一個。他沉吟一下,當機立斷,取過一粒安神助眠的藥丸塞進闵安嘴裏,灌了些水讓她服下,再放下帳幔遮住了床閣裏的光景。

不多久,非衣喝退随從的阻攔,找到了寝居前。他先是有節制地敲了敲門,聽見裏面傳來冷淡的一句“不見客”,幹脆起腳一踢,踢開了門栓,徑直闖進了裏間。

寝居隔斷成前後兩間,外面擺着桌椅屏風,裏面設置了槅門及垂幔,重重光華之後,才是一座楠木紅柱拔步床。

此時燈影低渺,香氣淡遠,疊帳垂地,四境靜寂不含一絲人聲。

非衣看向垂幔裏,先擡手作了揖:“只有世子這裏點了燈,可否讓我進去查看一下?”

李培南坐在床邊問:“為何查看?”

“行館裏走失了闵安,我擔憂他的病傷,只能冒昧四處查探。”

“我這房裏由得你來查看?退下去!”

李培南威嚴的聲音裏隐含了不悅之情。非衣并未退下,僅拱手施禮道:“得罪了。”突然手腕一翻,抽出腰間的軟劍,似迸發的銀霜白練一般,筆直刺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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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幔裏掀送出來一縷寒風,緊跟着風聲之後,便是一壺沙漏,叮的一聲,撞擊在非衣劍尖上。非衣一擊受阻,立刻變換劍招,削向了紗幔,想斬落重重礙眼的遮擋,讓他看清裏面的景況。這樣一劍斬落下來,既能做到不傷世子顏面,又能揭開床閣裏的秘密。

李培南猜得透非衣的心思,怎會讓自己最後的隐秘心意暴露在下人眼前?他搶出身形來,兩手一拍一阖,夾住了非衣的劍尖,徑直朝前一推。非衣見李培南挾着一身冷氣殺來,也不膽怯,腳下一點,借着李培南的推送之力飄出了槅門。他若不退,劍身就會反彈回來,以李培南十成力道的威勢,必然要折損了寶劍,他心下痛惜不過,只能先退了出來。

李培南從袖中拈出一塊雪帕,擦淨了掌中血,丢到地面上,然後穿過重重垂幔,走到了槅門前。他的睡袍散開了一大塊,露出結實的胸膛,兩道鎖骨在精壯胸前撐出了嶙峋感。最顯眼的是,他并不忌諱脖下及肩骨上的新鮮抓痕,甚至無意穿上外衣去遮掩一下,就這樣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非衣看得怒火中燒,冷冷道:“你竟然做出禽獸之事?”

李培南卻微微一笑:“你情我願之事,何曾需要禽獸行徑。”

非衣再不答話,将劍一抖,迎面刺向了李培南,李培南閃身急避,腳下連番搶位,始終不離開槅門前。非衣攻了三劍,劍氣寒冽,割傷了李培南的衣角。李培南的功力也不容小觑,竟然能空手與非衣鬥得不分上下。

非衣尋了一個間隙,擰身刺向槅門前的陳列架,将蝕陽劍鞘挑到了李培南手裏。“拔劍。”他冷冷說道,“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李培南好暇以整地掄過劍鞘,耍了個漂亮的眼花,依然閑适站着,淡淡說道:“我召歌姬侍寝,你來壞我好事,這筆賬,恐怕濺血也算不清了。”

非衣回以冷漠:“世子喚出歌姬讓我看一眼,別說濺血,就是刀剮我的肉我都能不推辭一聲,世子能做到這樣麽?”

李培南伸手,用劍鞘擋住了非衣的去路,依然冷淡說道:“上了我床的女人怎能讓你随便看?”

非衣冷冷一笑,挑劍刺向李培南手腕,又與他纏鬥在一起。兩人才過了幾招,門口就傳來一聲怒喝:“兄弟相争成何體統!還顧不顧顏面?”

非衣一招“飛星暗度”才走了半招,聽到父王的責備,依然将匹練般的劍光傾瀉出去,削向李培南持着劍鞘的左手。李培南根本就沒停手的意思,将劍鞘反轉,又阻擋了非衣的殺招。

李景卓抓起桌上兩個茶杯,貫注十成力,呼呼兩聲砸向了槅門前,終于分開了兩人。非衣收劍退向一旁,李培南手起劍鞘落,穩穩接住了兩個杯子,将它們輕輕放在陳列架上。

李景卓多次見到李培南接他摔下的杯子,其目的是為了護住手邊的家寵不受茶潑。這次寝居裏沒有一只飛禽或走獸的影子,讓李景卓立刻就推斷出,垂幔後睡着的人才牽制住李培南的萬分小心。

非衣游鬥一刻,衣衫發絲不見一點淩亂,他為了顧全禮節,回身給李景卓施禮:“深夜驚擾王爺,事出有因,萬請海涵。”

李培南放下茶杯後就轉身走向了垂幔裏,視外面的一屋人如無物。

李景卓自然知道因由出在哪裏。他抑制着火氣,對親随說道:“升帳。”随從靜靜走過去拉起了繩索,将重重掩落的帳幔拉出了對開的空隙。

他們做事有分寸,所以沒有拉開全部的帳幔,自身低着頭,但足以讓站在槅門前的兩三人看清裏面的光景。

李培南坐在床側,懷裏摟着一名右肩裸露的女子,香肌雪膚,與垂落的滿頭青絲相輝映,無聲道出她的嬌柔之意。她似乎睡着了,只是斜靠在李培南的胸前,臉容被發絲遮掩,露出了一點淡紅的唇。

李培南挽起手中的毯子,将女子秀肩遮住,也掩住了她的周身。“看到了?”他望着槅門前衆人冷冷說道,“我召見歌姬需要你們過目麽?都滾下去!”

李景卓未曾料到裏面竟是一名女子在侍寝,并非是闵安在留宿,臉色還算鎮定,擺擺手喚身旁的蕭知情與非衣齊齊退下。他也是第一次沖撞了長子的“好事”,又不能在下人面前教訓李培南幾句,畢竟李培南突然開了竅,親近起女色來,總比在身邊豢養男童要強得多。

非衣見闵安披發斂容,斜斜躺在李培南懷裏,心下麻得一痛,一言不發離開了寝居。眼見闵安真的找到了,卻不是他預期的樣子,而且被李培南抓住機會反将一軍,怎能不讓他又傷心又生氣。他站在後宅前廊裏,披着一身冷雨等待天明。

蕭知情轉過身,背向而立,心裏的震撼從微微抖動的雙肩顯露了出來。李景卓揚揚手,侍從會意放下帳幔,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李景卓說完最後一句:“明早過來給我好好解釋一下。”轉身也走了。

李培南冰冷的聲音傳來:“全部滾出去,聽到了麽?”

蕭知情清醒過來,對着垂幔裏行過禮,帶着門口的随從離開了寝居。

李培南小心拉上闵安的外袍,将她裏外的衣服整理好了,再放她平躺在床上。她服過藥丸,仍在沉睡。他給她蓋好了被毯,起身加固房門。

寝居裏沒留下多少狼藉的痕跡,他坐在桌邊守完了下半夜,喚丫鬟打過水,又親手給闵安擦拭了手臉,再将她喚醒。

闵安從藥效裏清神後,立刻一躍而起,跑出了帳幔外。李培南在後說道:“外面的人都被我支走了,你回屋裏換套衣服,不準再出門,我随後有事要交代。”

闵安低頭查看自身衣衫,見無異狀,才放下一顆心來。他穿着往日的衣裝,自然以男兒自居,草草行了一個禮後,就腳不沾地地跑走了。

跑向邊院的路途中,果然不曾見到半個人影,一直摸進竹屋裏,才迎面撞見了坐在椅上的蕭知情。有那麽一瞬間,蕭知情的表情是陰冷的,直到擡頭見他走進來,她才在臉上顯露出一些笑容。

“小相公可還記得,我曾說過需要翻查的老案子?”

闵安點頭。

蕭知情遞過一個小瓷瓶,說道:“侍衛投毒時所放的毒水就在這瓶子裏,與多年前的一樁老案的毒源竟是一樣,煩勞小相公前去查個仔細。”

闵安先前就答應過蕭知情早些去府衙報道,現在又有正當離開的理由,哪有推辭的意思。他接過瓷瓶,轉身就收拾包袱,不多久非衣就走到竹門前,冷冷喚道:“準備好了麽?”

蕭知情擡手朝非衣施了個禮,笑了笑,先離開了竹屋。

闵安留下一封短信在桌上,帶着玉米坐上了非衣的馬車。門口侍從見是非衣的車駕,且聽他出語不善,也不敢阻攔,徑直放他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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