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夕陽從窗口落入清雅的房間,投下長長的影子,床上熟睡之人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清俊的面容卻微微皺着眉,帶了一絲戒備。

君免白在外頭喊了幾聲,未聽見回應,推門悄然而入,所見便是一副美男入眠圖,不由彎了彎唇角,突然起了作弄之心。

他輕手輕腳走到楚季床前,細細打量着楚季的容貌——如山風清朗,劍眉星目,一如初次相見時給他的驚豔。

君免白想起那夜将他當做偷狗賊的楚季,白衣少年沖他提掌而來,眉眼皆是不羁和張揚,帶着一股少年的意氣風發,又換句話而言,初入江湖的楚季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卻恰恰是這份狂,讓君免白深深記住了他。

不知道表面冷對他冷漠的楚季心中會是哪方風景,君免白略一思量,伸出二指指向毫無知覺的楚季,須臾一道缥缈的白煙悄然鑽入楚季的眉間,繼而楚季浮川般的眉頭慢慢平坦,呼吸也變得平緩許多。

見楚季熟睡過去,君免白才敢放心的坐到床沿,雙眼望着楚季的臉,一睜一閉之間,君免白眼睛驟然變成的通透的紅色,如血玉般玲珑,他要探究楚季的內心,究竟對他是什麽想法。

君免白惡趣味被勾起,笑意濃濃,緊緊盯着楚季,半晌,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表情也變得十足詫異,而睡夢中的楚季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麽,眉心又重新聚攏起來,君免白眸色微變,眼睛的顏色急劇回縮,剎時又變得和普通人一般。

而楚季也恰好睜開了眼,他剛睡醒,只朦朦胧胧發覺自己床邊坐着一個人,行動先于意識,他條件反射的直起身,五指已經抓住了君免白的手腕用力往後扳。

君免白被抓得生疼,從喉嚨口溢出一聲呻-吟,楚季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連忙松開自己的手,見君免白原來就白皙的臉似乎又煞白了幾分,帶點起床氣怒道,“即使這裏是你家,你進來也得經過我同意吧。”

一日裝出來的冷冽盡在起床氣中崩解,此時的楚季就像只被惹怒了的渾身炸毛的野貓,不僅因為君免白不請自來,更是因為來之不易的睡眠被人打斷。

君免白揉着被楚季抓得隐隐作痛的手腕,神情一軟,便委屈道,“我在外面敲門敲了一刻鐘,你都沒有應我,我只得進來喊你,結果你才醒就捏我的手,你看看,都紅了。”

說着把紋銀黑袖口挽起來,讓楚季看清他的手腕。

楚季順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君免白的手腕果真起了一個大印子,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幾分。

君免白的控訴讓錯怪了他的楚季起床氣消了大半,不由有點愧疚起來,煩躁的揉揉腦袋,“你一個大男人,為這點小傷至于嗎?”嘴上雖是不饒人,卻抓過君免白的手查看,見就是看着吓人并不礙事,到底松口氣。

君免白在暗處偷笑,又怕被發現,急忙收了笑容,嘟囔道,“至于......”

楚季擡頭瞪他一眼,他便識相的住了嘴,唯表情還表現出自己的不贊同。

總歸自己有錯在先,楚季不好再對他蠻橫,收斂了語氣,問,“你來找我做什麽?”

邊說着邊整理自己睡得有些松散的發,把黑色鑲水藍琉璃珠的發帶圈了兩圈在發上,便聽得君免白支支吾吾道,“曾道長他,他......”

楚季擡眼看着君免白,表情波瀾不驚的,“我師父怎麽了?”

他老人家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君免白頭一次見,未免大驚小怪。

結果,他頭發束了一半,君免白出口的話卻讓他動作一僵,“曾道長走了,給你留了封信。”

消息來得猝不及防,楚季滿臉錯愕的看着君免白,甚至顧不得束發了,只急急打了個結,質疑道,“他不是才說要住在君府,怎麽就走了?”

君免白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給楚季,“我可沒騙你,不信你自己看。”

楚季急切的打開信封,手竟然微微有點發抖,他雖是說天不怕地不怕,但唯一一個熟識的人如今也離開了他,只剩下他一個人在邬都,心中底氣自然不足。

君免白見他發髻還有些松散,趁着楚季不會反抗他,悄然繞到他身後,借助自己比他高半個頭的優勢打開了他的發帶,手法娴熟的重新替楚季束起發來。

楚季一心撲在信件上,自然是不會阻止君免白的動作,他将信取出來,看到致我的好徒兒五個字時,便已經确定了這封信是真的無疑,沉息讀下來,末了,無聲的吐了一口氣。

曾蜀真的走了,回倉夷山去了。

邬都妖物已除,曾蜀也沒有留在他身邊的理由,想起清虛道長所言,一旦除妖,曾蜀便會回倉夷,那時還嫌棄有個師父跟着下山,等到曾蜀真的離開,剩下他只身一人時,到底有些惆悵。

可楚季也只是惆悵一刻,他乃倉夷山弟子,修行本來就是必行之課,有個曾蜀跟在身邊已經是不妥,如今曾蜀離開,他凡事只能靠自己,才是真正的歷練。

正如曾蜀最後一句言,“學成歸來,方為修行。”

楚季突然明白為何曾蜀要勸他留在君府,原來那時便有了離去打算,偷偷為他找好了後路,他低頭輕笑——那個老頭子,雖然不正經了些,但還是事事為他着想。

把信件疊好重新收入信封之中,君免白也恰好替他束了好了發,他把信件塞入枕頭底下,轉過身看着君免白,神情已經恢複自然,“既然信也送到了,你是不是也該出去了?”

君免白笑吟吟搖頭,神秘兮兮的模樣,“不,除了送信,我還有一事來找道長。”

“什麽事?”

那豐神俊朗的公子露出個清爽的笑容來,“該用晚膳了。”

于是楚季無言以對,只得乖乖跟着出去吃飯,再怎麽說,他不過血肉之軀,一日三餐還是要的。

只是曾蜀一走,不知為何,君免白也變得順眼了許多,大抵人總會下意識的尋找一個能令自己感覺非自身一人的存在,毫無疑問,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邬都,楚季認識的也就君免白一人了。

夜裏風氣,秋天的蕭瑟令人平添幾分寒意,楚季午間睡得足了,到了夜裏便輾轉難眠,幹脆翻身上了屋檐,不顧秋風涼涼用手做枕,躺到了屋檐上賞月。

人是故鄉情,月是故鄉明,楚季伸出一手卷成個圈把圓月抓在手心,他想起七歲有一回,他迷失在倉夷山後面的樟木林中,怎麽走都走不出去,急得滿頭大汗,到了半夜,才聽見如梓喚他的聲音。

如梓找到他的時候,天邊正挂一輪圓月,見他已精疲力盡無從走出樟木林,師兄弟二人幹脆便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躺在草地上看着慢悠悠走過去的月亮。

走着走着,天也便亮了,日頭東升,天地一片璀璨,如梓牽着他的手,把他帶出了林子,月是明的,日是烈的,人是暖的。

他亦步亦趨的跟在如梓身後,從五歲到十五歲,足足跟了十年。

突然便有些懷念那段日子,可是兒時的無憂無慮已經一去不複返,連他都到了下山修行的時候。

月悄悄隐入雲層中,萬籁俱寂,只餘下楚季一聲輕輕的嘆息,須臾便散在風中。

而他不遠處的身後,一雙紅眼睛正饒有興趣的看着他,無聲笑道,“楚季,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答案值得他去探索。

楚季一在君府待着就是三天,而三天來,探妖器卻毫無動靜,君府一片風平浪靜,但楚季還是發現了點奇怪之處。

其實也稱不上奇怪,就是他好幾次在外出的時候撞見老管家向叔,都看見他站在秋日的陽光下,睜着眼仰着頭曬太陽,滿臉享受的樣子。

楚季好奇心實在太重,有一回忍不住學着向叔把頭對着太陽,雖是日光不烈,但還是刺得他眼睛隐隐作痛急忙閉上。

次數多了,便當面問了君免白,君免白給的回應更是詭異,竟然說向叔是因為有老寒腿所以才喜歡曬太陽。

這府裏就沒有一個正常的,向叔喜歡曬太陽也便罷了,小牡也顯得很古怪。

每日都是同一身淺粉衣衫,來喚他用膳的時候走路搖擺得像是有風在吹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用正常的姿勢走路,若是走到大街上,肯定惹得衆人頻頻側目。

于是又斟酌着問君免白為何小牡的走路姿勢那樣怪異,君免白沖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覺得小牡這樣走路很婀娜嗎?”

楚季不知在君免白眼中的婀娜是如何判定的,只得往嘴裏塞到一口白米飯,幹脆不回答君免白抛出來的問題。

住了幾日,楚季發現這君府古怪至極,喜歡曬太陽的老管家,走了扭三扭的小丫鬟,容貌豔絕而精通草木的公子,難不成,邬都的每戶人家都如同這君府一般嗎,楚季無聲的嘆口氣,果真是天子腳下——各顯神通。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

如我所料,我這篇文好像又撲街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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