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屋內虛影飄飄,楚季位于缥缈之中,明明只是沉着一張臉站在那兒,便有讓人臣服的氣魄。

“近來陳府發生何事,我要你們一一道來。”楚季将香灰碾于椅子的木沿上,音色清冽。

五個鬼魂在空氣中飄飄蕩蕩,一個接一個慢悠悠的講述一月來陳府的所見所聞,與陳大公子所講并無太大出入。

但楚季卻未聽見想要的關于作祟鬼魅的任何信息,不禁厲聲道,“可知是何方鬼魅在陳府逗留,加害陽間之人?”

鬼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飄蕩得更厲害了,卻異口同聲說自己不知道。

楚季不會相信,這些鬼魂都是含冤在陳府死去的,冤屈未解,只能在陳府之中活動,這一月來,不可能什麽都不知曉。

便将香灰指向其中一個鬼魂,香灰帶了他的陽氣,一旦接觸鬼魂,鬼魂則會腐蝕疼痛,楚季眸色含了銳氣,“還不說實話,休怪我不客氣。”

鬼魂見了香灰咿呀的叫着往後退,卻還是不肯松口,楚季眉頭微蹙,為何這些鬼魂寧願受陽氣折磨之苦,也不肯将鬼魅的消息告訴自己。

楚季心中疑惑萬千,卻是冷冷一笑,繞過椅子往前走了兩步,作勢就要把香灰往一個鬼魂身上灑,他面帶點纨绔和戲弄,頗有在倉夷山作亂時小魔王的模樣。

那鬼魂被他一吓,捂着臉趴到地上去,聲音凄厲,“道長,那鬼魅受了鬼王的咒令,我等小魂不得與其抗衡,否則魂飛魄散,望道長放我幾人離去吧。”

鬼王,姜瑜秀?楚季沒想到一下子牽扯出這麽大的人物出來,神情一下子變得很是複雜,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問下來。

頓了半晌,揚聲冷笑,“你以為搬出鬼王便能糊弄過關?”

另外一個小鬼魂凄凄開口,“我等不敢欺瞞道長,那鬼魅得了咒令,我等無法察覺其行蹤,實在難以相助道長。”

楚季見其餘鬼魂紛紛附和,臉色變得十分沉重,原以為只是一樁鬼魂報冤,卻不知會牽扯出鬼王姜瑜秀來。

想到那姜瑜秀的傳聞,楚季頓覺有千斤壓力襲來,在倉夷之時,曾聽聞如梓講異界之事,百年之前,姜瑜秀與魔主沉仞大戰落敗後,性情大變,嗜血無度。

如今更是放任底下鬼魅在人間作怪,卻未曾想,他竟也來到了人界。

楚季見鬼魂不似說謊,将沾了香灰的手緩緩收回,而此時插在椅子縫隙的香也燃盡,香盡魂去,頃刻間,五個鬼魂又飄飄蕩蕩的透過門窗,消失在屋內。

楚季神情凝重站在原地,若那鬼魅真的得了鬼王的咒令,不說他們,就是楚季要擒住鬼魅也非易事。

傳聞得鬼王咒令者法力大增,因此有許多流連世間的鬼魂為圓心願心甘情願将自己獻給了鬼王換取咒令,一旦其心願完成,也是其魂飛魄散之日。

那鬼魅為何寧願付出這般大的犧牲也要在陳府作祟,小花旦的魂魄已散,還有誰與陳府有仇怨。

君免白一直默不出聲的站在一旁,昨夜他向四方小妖打聽到的消息與今日鬼魂所言并沒有出入,鬼王姜瑜秀當真來了人界,此時應該就在邬都之中,他為何而來,尚不明确。

略有耳聞,自從姜瑜秀戰敗後,功力便大不如從前,尋常要靠吸取冤魂提升自身功力,而積聚怨氣的鬼魂最能助長修煉,姜瑜秀會将咒令給陳府的鬼魅,想來那鬼魅死前怨念極深,為了報仇,連自己的魂魄都獻了出去。

楚季回頭之時,見君免白也陷入了沉思,不免有些後悔讓他聽到這些話,他不過一個普通人,又生性膽小,乍一聽鬼怪之說,怕是吓着了。

雖有些別扭,楚季想了想還是走到君免白身邊,安撫道,“你大可不必害怕,我不會讓你出事。”

君免白先是一愣,驚訝的看着楚季,半晌,露出個極其璀璨的笑容來,“道長,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同我說這樣的話。”

不知怎的,君免白笑得沒心沒肺,看在楚季眼裏卻無端端的有點憐惜,他不禁輕輕晃了下腦袋撇去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脫口便是,“我乃修道之人,自然是要以天下蒼生為重。”

自然,這話唬唬別人也就算了,楚季心如明鏡似的,他打小就沒有這樣高的覺悟,若說心系蒼生,那也是正經的大師兄如梓的事情。

也不曉得君免白信了沒有,只是他依舊笑着,“我明白的。”

楚季不知道他明白什麽,但像是找了個臺階給自己下,十分穩重的颔首,還順帶輕咳兩聲掩蓋自己的尴尬。

君免白便笑得更深了,連眸子都彎了起來,落在楚季的眼裏,不禁想到天上的一道彎月,皎潔而透亮,仿佛要透過萬物直抵達到他眼中似的。

及時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楚季把燃盡的香煙收回,帶着君免白出了院落,而屋內,唯地面散落的灰燼,除此之外,與先前無一差別。

既是得知陳府作祟鬼魅可能與鬼王有關,此事便變得棘手了起來,楚季初出茅廬,只不過倉夷山最尋常的弟子,充其量便是比其他師兄弟多了份膽識,但若要牽扯到鬼王,他也必須掂量掂量。

今日是陳貴死去的第七日,七日一過,陳貴的魂魄将不得輪回,而楚季卻依舊束手無策,只是那鬼魅作怪時間與小花旦魂飛魄散時間實在太過于接近,難以不讓人懷疑,楚季便只得從小花旦生前下手。

像陳大公子詢問了小花旦生前所待的戲樓,二人又馬不停蹄的趕過去。

牌匾上刻春園二字,還未進去,楚季便聽見咿咿呀呀的唱曲聲。

他自是知道有這麽一個地方存在,但從未真正踏足,可似乎邬都就沒有君免白不熟悉的地方,二人才入春園,便有跑堂急急忙忙迎上來,一口一個君公子叫得熱情。

楚季不禁道,“怎麽你哪都去過?”

君免白聞言回頭對他挑了下眉,春風得意的模樣,“我涉獵的範圍,可是道長難以想象的。”

楚季彎唇笑了下,難得沒有和君免白唱反調。

事實上,在邬都這些日子以來,君免白确實為他尋了不少便利之處,單單是人脈這一條,便是楚季望塵莫及的。

楚季這人自傲慣了,學不會與人打交道,這會見君免白從善如流的和一衆人談笑風生,不多時戲樓的老板的老板便出來相見。

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姓于,胡子拉碴腆着個大肚子的,實在不像是愛聽戲曲的模樣,但說起話來文绉绉的,倒頗有點文人氣息。

君免白将來此的目的告知,那老板臉色驟然一變,壓低了聲音,“我們進裏屋談。”

三人便繞過大堂之時,戲臺之上,小鑼清脆的響着,伴随着二胡和笛聲,奏着一曲輕快的調子,面抹□□眼揉朱砂的青衣正将長長水袖抛向高空,動作利索的轉身,水袖在她手中如同流水一般,卻又穩當的收回手中,身姿曼妙,紅櫻唇彎一個恰好的弧度,美目流轉,悠揚的音色便流淌出來,贏得臺下客官一衆叫好聲。

這般姿态婀娜,楚季不禁想起被擄進陳府小花旦來,眼神一下子變得很是深沉。

到了裏屋,戲樓老板面色沉重的看着他們,“兩位有什麽想問的便問吧。”

君免白惋惜道,“想來你也知道陳府之事了,我們懷疑,陳府如今這個局面,可能是熟識小花旦之人所為,還望于老板不要隐瞞,陳府自然有錯,但無辜之人不該因此喪命。”

那于老板似乎有些糾結,搓着手在來回走動,楚季也明白此時逼不得,縱然心下急躁,也只得靜靜的等于老板的下文。

“君公子,實不相瞞,我的戲樓前些日子确實出了件事。”于老板一拍手,咬牙,終于打算把事情講出來。

原來那小花旦生前在戲樓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相好,叫林翰,是個武生,當日陳貴強搶民女,林翰百般阻撓,卻被打得奄奄一息卧床不起,期間那小花旦在陳府落井的消息也不知道怎麽就傳進了他的耳朵裏,他本就傷重,怒極攻心,連一個晚上都沒有熬過便咽氣了。

他死不瞑目,于老板安葬他時請道士給他做了場法事,但那道士說他怨氣太深,怕是無□□回。

卻沒想到,時隔不過三日,陳貴的屍體就在郊區被發現,而那郊區,恰好是林翰墳墓所在地。

話到這裏,楚季和君免白被雲霧遮去的眼前頓時月朗風清起來,陳府近來發生的一切也終于有了解釋,林翰死後,發覺小花旦已經魂飛魄散,為報奪妻之仇,不肯放過陳府之人,并且很有可能為了報仇與姜瑜秀做下交易,将自己的魂魄出賣給了姜瑜秀。

何其情癡,何其可悲。

君免白和楚季久久未曾說話,面色都很是難看,凡事有因有果,當日陳貴所坐下的惡因,便是今日陳府慘遭六人喪命的惡果。

從春園出來,楚季端坐在馬車上一直沉默着,事到如今,他竟說不出誰對誰錯,但這個世間本來就沒有明确的對錯可言,罪魁禍首陳貴已經死了,林翰無需再對無辜之人下手。

陳家三位夫人,丫鬟,打手,皆命喪林翰手中,他也該收手了。

想得入神,君免白扯了扯他的衣袖,把手心在他攤開,竟有些哄孩子的口氣,“道長,吃果仁。”

楚季望着他手上滿滿各異的果仁,收回思緒,眼睛一亮,“你從哪裏變出來的?”

君免白說得很是順口,“剛在春園順手抓了一把。”

車窗外陽光淺淡,有小販吆喝聲不絕,楚季先是抿着無聲笑着,過了一會兒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然後從君免白手上挑了顆栗子往嘴裏丢,吃得歡快的模樣。

君免白看着他微微上卷的唇角,手依舊舉着,把背靠到軟墊上,仰着臉彎眸望着車簾子外朦胧的景象,眸裏,盡是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大噶猜出林翰是怎麽動手的了嗎?其實我有一點點提示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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