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楚季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縱然是那鬼魅神通廣大,但陳府布下天羅地網,為何那鬼魅依舊能來無影去無蹤,此外,陳二夫人的死也很蹊跷,與其他五人不同,她死的面部可怕,像是看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事情,還未來得及求救便被取走了性命。

鬼魂皆說鬼魅得了姜瑜秀的咒令,若是将那鬼魅擒住,姜瑜秀又會不會善罷甘休,一切都是不定數,楚季不敢貿然動手。

可若袖手旁觀,又不是楚季的行為作風,一時之間,他陷入兩難之地,但今日再不找出鬼魅,陳府又會有無辜者喪命,這并不是楚季願意見到的場面。

回到陳府已近黃昏,一旦天色暗下來,鬼魅便有可能出來害人,而這一次,陳府不知道又有誰會被召走魂魄。

楚季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模樣,他雖年少輕狂,卻并不是無謀之人,今夜若是真的将那鬼魅引出來,那麽姜瑜秀很有可能也會出現。

聽聞姜瑜秀睚眦必報,楚季擒了他下咒令之人,無疑便是與他作對,也不知道會是何局面。

楚季站在窗前,從黃昏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方的天霧藍霧藍的,勾翹的屋檐片瓦慢慢變得模糊。

忽然便想起下山之前如梓對他所言的那句“山下不比倉夷,別意氣用事”,如今可真真是明白了如梓的意思。

他先前在倉夷稱王稱霸,到了山下,才發覺原來他那點輕狂傲氣也只能在倉夷使得出來,到了邬都,見識逐漸多了,才知曉自己那點引以為傲的道行在此難以施展開來,就拿陳府之事來說,他便要考慮得太多。

可楚季并非貪生怕死之人,若今日因為懼怕了姜瑜秀便無視那作怪的鬼魅,那便不是他倉夷小魔王楚季了。

鬼王又如何,他倒是要見識見識那令人膽顫心寒的傳說。

門口被人扣響,楚季回過頭去,君免白根本不等他出聲便踏進來了,霧藍的顏色落在他的黑袍上,更顯濃郁。

君免白還是那般好整以暇的模樣,随手拍了拍肩胛上不存在的灰,轉身把門給帶上了,口氣輕快,“道長,外頭都已經布置好了,今夜我們還是在大石後面等着嗎?”

楚季靜靜看着他,等他回過身來,楚季緩緩開口,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今夜你留在房裏,不準出來。”

窗外一片霧藍,楚季發帶上的水藍琉璃珠在這樣清冷的光輝下仿若帶了點寒氣般。

君免白眼神一頓,繼而大步往楚季身邊走去,像是有點生氣,“為什麽?”

楚季不打算把自己的考量告訴他,他本來就不是會說好聽話的人,語氣甚至有些冷硬,“沒有為什麽。”

君免白乃常人,就當是報答他這大半月以來對自己的照顧,楚季也不能讓他跟在自己身邊。

“道長,”君免白上唇微乎其微的撅了下,眼睛承載流光般,可憐相盡顯,“你怕我給你添麻煩?”

如果他要這樣想那便是這樣吧,帶他在身邊多了個顧忌,确實也算是個麻煩,楚季略一思量輕輕說了個是字。

便見君免白眼角都垂了下來,站在原地不再往前了,只是靜靜看着楚季,半晌,苦澀一笑,“昨夜我便知道,道長嫌棄我礙手礙腳。”

楚季皺了下眉,“我什麽時候嫌棄你了?”

“那陳二夫人一出事,道長連想都沒想就撇開我的手,”君免白薄唇一張一合,神情軟軟的,委屈至極,“我知道我幫不上什麽忙,可留我一個人站在那黑夜裏,道長就不擔心我會出事。”

楚季記起似乎确實有這麽一回事,但當時情況危急,自己根本不可能帶着君免白一起走,頓覺得君免白有些無理取鬧,正想反駁君免白的話,卻見君免白眼角都微微發紅,控訴道,“道長不知道,我怕黑,從小就怕黑,昨夜道長把我一人丢在那裏,我害怕極了。”

楚季微怔,他沒想到一個比他還高的大男人會如同個孩子一般在他眼前控訴着自己,雖這感覺有些詭異,但若做此事的是君免白,又似乎顯得沒那麽別扭。

在楚季心裏,君免白本來就是個膽小之人,做什麽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楚季只說了個你字就不忍苛責。

君免白委委屈屈的往前挪,楚季似乎聽見他抽了抽鼻子,頓時覺得昨夜撇下他确實不妥。

他本就知道君免白膽小怕鬼怪,還留他一人,可想而知,君免白定是害怕至極的,想了想,楚季抿了下唇,看着他,“是我考慮不周。”

君免白詫異的眨了眼睛,好像很高興楚季能這麽說,突然猛的上前将楚季抱了個結結實實,若是以前只是攬攬楚季的手便罷了,但這次卻是直接摟住了楚季的腰,整個人往楚季壞裏鑽。

楚季何曾與人靠得這麽緊,受驚不小,瞬間就伸手去推,語氣都冷了下來,“你做什麽?”

“道長,”君免白抱住了豈有輕易撒手的道理,死死捁着楚季的腰,口氣軟軟的,帶點水汽般的,聲音落進楚季耳裏,“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小時候家裏人都不喜歡我,沒有孩子願意和我玩,長大了我離家,舉目無親,也少有人真心待我,只有道長,道長是真心實意把我當朋友對待。”

這話到底起了點左右,楚季的掙紮小了些,兩只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僵硬的慢慢垂在身側,咬牙道,“我可是記得你朋友遍布邬都。”

走到哪裏他君公子不是人人簇擁的模樣,怎麽說得出只有他把他當朋友對待這種話。

可君免白就是一口咬定,“他們都不是真心的,只有道長你是真心的,難道,道長沒有把我當朋友?”

楚季被他噎了一下,垂在身側手指動了動,“就算是朋友,也不必靠得這麽近吧。”

他感覺到君免白溫熱的氣息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盡數灑近他的耳朵裏,他脊梁骨就像有螞蟻爬過一般,微微的發麻,連身體都有點軟。

君免白跟沒有察覺似的,依舊我行我素在楚季耳邊說話,親昵至極,“我不管,除非道長你心裏有貓膩,否則我們兩個男的抱一抱怎麽了。”

兩個男的摟摟抱抱才不正常,楚季被他氣得又要去推開他,君免白抱得更緊,這次語氣稍微正經了些,“道長,我聽你的,我留在屋裏,不給你添麻煩。”

君免白将以退為進用得巧妙,果然,楚季又停止了掙紮,詢問,“你保證?”

從窗外看過來,只見兩個身姿相當的男子緊緊抱在一起,楚季被君免白摟着腰,能看見君免白豐神俊朗臉上春風得意的笑容,自然,楚季是見不到的。

“我保證。”

三個字落,君免白也随之松開了楚季,他深知松弛有度的道理,再糾纏下去,楚季該起疑心了。

楚季見君免白已經收去那委屈的表情,暗自松口氣,其實他不太會安慰人,更是拿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君免白一點辦法也無。

在倉夷他一生氣可以拿劍和人痛痛快快打一場,但君免白全無武功,如果和他動手反倒是欺淩弱小了。

被君免白纏了一會,天色已經從霧藍變得濃黑,今夜楚季要面對他人生從未預見過的局面,他不知結果會是如何,但他從未怕過,甚至隐隐有些興奮,橫豎不過命一條罷了。

楚季将斬雲劍提在手中,一雙眼滿是松竹般的傲然,開門的時候,在他身後的君免白突然揚聲喊了一句道長。

他沒回頭,又聽得君免白低低道,“我等你回來。”

這種有人在身後等他的感覺有些奇妙,但卻不讨厭,楚季神情一頓,唇角微卷,背對他擺了擺手算是回應,便大步走出了門,門外月剛上枝頭,清冷的光輝落在青石瓦上,更添寒意。

秋風瑟瑟,枝頭上倒挂的貓頭鷹睜着大眼睛,仿若将陳府的一舉一動都收納眼中。

楚季并沒有到昨夜藏身的大石之後,那鬼魅得了咒令,若不主動現身,楚季要找到他難上加難。

直至走到陳府一處空曠的庭院,楚季才緩緩停下來步伐,陳府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多日的恐慌讓陳府之中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守着夜,生怕一不小心便成為了鬼魅的亡魂。

月色之下,楚季的白衣越顯清寂,襯得他白皙俊朗的面容如同白玉一般,唯一雙眼飽含肅殺,染了點戾氣。

半晌,他似下定了決心,慢悠悠的從袖口取出一物,借着月光,看清他手上乃一支平平無奇的木簪,簪尾甚至有些泛白,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楚季用力的握了下木簪,腦海回蕩着小花旦和林翰的故事,雙眸一張一閉之間,将拿着木簪的手稍微擡高,令木簪沐浴在寒冷的月色之中。

頃刻,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在空曠的庭院回蕩着,楚季擲地有聲,“林翰,你可識得我手中是何物?”

這是今日在戲樓拿回來的——林翰生前送給小花旦的定情信物,二人命皆隕,而簪子卻猶在。

楚季微微擡眼,眼裏複雜的情緒抹滅不去,頓感一陣陰風沖他襲來,墨發衣袂翻飛間,楚季知道,林翰來了,帶着他對小花旦情深似海,至死不滅的愛意,僅僅為了一把木簪,便将自己暴露于楚季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膩膩歪歪談個戀愛先。

話說大噶不要被大白兔給騙了啊!他都是裝的,心可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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