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深秋的夜帶着些微的涼意,月高高挂在漆藍的天邊,雲層卷卷,塊塊分明,随着秋風挪動着,将皎潔的月掩蓋去,令天地又陷入黑暗之中。

楚季挺直站于空曠之地,衣擺微微蕩漾,耳邊是飒飒秋風,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楚季頓時警戒,眼神犀利的望向聲源之處。

一只穿着圓頭小靴的腳慢慢從轉角處露出來,楚季目光一頓,随即明白了些什麽,只見得燭光搖曳處,走出了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空洞洞的眼,正死死盯着楚季手中的木簪——竟是陳家二公子,陳新,亦或者道,只有外形是。

所有的迷霧似乎在一瞬間解開,楚季頓時明了,怪不得林翰能在陳府之中神出鬼沒殺了陳二夫人不見蹤影,原來竟是附身在了陳新的身上,一個無害的孩子,不僅引起人同情,更是最好的藏身之處,林翰這個法子,用得高明。

楚季只怪自己不能先一步想到這一層面,眼神深沉的望着林翰。

林翰慢慢走到楚季面前,站于楚季五步以外,便直直伸出了手,與其陰森不同,出口是稚嫩的童聲,“還給我。”

楚季把玩着手中的木簪,既是把人引出來了,他也沒有想要捉弄林翰的意思,随手一丢,木簪便穩穩當當的落到了林翰的手中,見林翰如視珍寶的将木簪握在掌心,用那雙空洞洞的眼看着楚季,“道長竟然知道我是誰,定然了解來龍去脈,為何還要助纣為虐?”

楚季聽得微微皺了眉,冷笑道,“林翰,孰是孰非我不判定,但你本該入輪回,卻留在人間作怪,單憑這一點,我便必須擒了你。”

“陳府之人都該死,”林翰緊緊握着木簪,咬牙切齒,“陳貴強搶民女,陳府暗中殺人,我報仇有何不對。”

說着,陳新的身體突然劇烈掙紮起來,楚季斂着臉,便見一道虛無濃黑的影子慢慢從陳新身上分離出來,升騰上天,而陳新的眼睛也漸漸合上,毫無意識的往後倒去,楚季見林翰現了真身,眼疾手快的撲身向前将陳新小小的身體抱住,探了鼻息确認只是昏迷,便将陳新安置到角落,自個回過頭與林翰對峙。

依稀可辨林翰的面容,但他的身體卻被黑霧吞噬得差不多,他靜靜的站在不遠處,聲音凄厲,“陳府草菅人命,我若不為自己讨回公道,天理難容。”

他聲聲凄涼,可卻沒有攻擊楚季的任何跡象,戲樓于老板道林翰生前與人為善,是個溫和青年,如今雖身形可怖,但也只是從喉嚨口發出痛苦的呻-吟,就像是回憶起什麽一般,整個人陷入無盡的痛楚中。

“縱是如此,錯是陳貴一人造成,你為何要殺害無辜之人?”楚季将斬雲劍提在手中,遲遲未出鞘。

“無辜?”黑霧突然劇烈抖動起來,大吼道,“陳大夫人和三夫人聯手欺侮她,将她打得遍體鱗傷,丫鬟将她推進深井中,打手将她的屍身丢在荒郊野外讓野狗啃食得幹幹淨淨,你和我說無辜,這陳府之中該死的人可不止他們幾個。”

楚季斂眉,“那陳二夫人呢?”

“我不想的,”林翰搖晃着,空洞洞的眼睛好像要流淚了一般,他伸開自己的手,将木簪貼近自己的心髒,“可是她不小心看見了我的真身,我不得不殺了她。”

林翰似乎很痛苦,整個人都要跪下來一般。

楚季心中滋味萬千,他非無情之人,林翰所做的一切不過為報仇雪恨,冤有頭債有主,他預謀殺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理由。

可縱然如此,也非殺人的借口。

“那六個鬼魂你關在何處?”楚季音色淡淡,如清風一般。

“我不會告訴你的,”林翰驟然凄厲一笑,“還有兩個時辰陳貴就永世不得輪回,而我也會消亡在這世間,道長,你救不了他們。”

楚季如風般猛得竄到林翰面前,斬雲劍的劍鞘抵上了林翰的脖子,他壓低了聲音,“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不要釀下大錯。”

只要林翰放下心魔,姜瑜秀的咒令還來得及取下,楚季有些急躁的又将劍鞘深入一分,“林翰,人已經死了,不要再有執念。”

林翰被劍鞘抵着,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一雙空洞洞的眼突然流下兩行清淚,他望着楚季,突然問,“道長,你可知愛一個人是何滋味?”

楚季怔住,手漸漸收緊。

“她已經不在了,我輪回又如何,沒有她,我連活着的念頭都沒有,”林翰似乎想起往事,流着淚,卻揚了嘴角,“我想為她報仇,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心甘情願。”

楚季沉默。

他不能明白林翰的感情,生死有命,既生人已死,便該了卻塵世執念,早日往回。

可是林翰卻告訴他,連活着的念頭都沒有,萬念俱灰不過如此。

楚季抵在林翰脖子上的手漸漸收回,靜靜看着林翰,林翰緊緊握着木簪,嘴角微笑着,似就要解脫。

他拿走了人界六條人命,如今那六個冤魂還不知所蹤,即使楚季心有同情,也不可能放過他,悄然将劍柄往上提了提,楚季壓下心中的同情,為道者,不該放過一個害人的鬼怪。

“林翰,”楚季聲嚴色厲,“把魂魄的位置告訴我。”

林翰聞言笑笑搖頭,主動把脖子仰了起來,“道長,你殺了我吧,我和鬼王做了交易,今夜是第七日,期限已到,他便會來取我性命,橫豎不過一個死字,死在誰手中都一樣。”

楚季握劍的手發緊,林翰的萬念俱灰讓他咬緊了牙,卻遲遲未能拔劍砍下,他猶豫着,掙紮着,素來秉承的斬妖除魔的原則在今夜有所動搖。

就在他遲遲未能将劍出鞘,頓感一道不同尋常的氣流正以一種極其迅速的速度往這裏而來,楚季心頭一緊,瞬間轉過身,彎月恰好挂在屋檐上,散發着清冷的光輝。

人未到聲先聞,男子慢條斯理的語調夾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輕笑,在夜中随着風散進了楚季的耳朵裏,“敢碰我的東西,好大的膽子。”

一陣陰寒的妖風刮來,楚季沉默的嘩啦一聲将斬雲劍從劍鞘裏□□,劍氣淩厲,在月色下有獨屬于其冷兵器的寒意。

他屏息以待這道聲音主人的出現,檐角挂月,紅衣乍顯,如最鮮紅的血點綴着夜的黑,豔麗至極。

來人有一雙在夜裏都明亮如星的挑花眼,紅衫襯得他的面容如月白,薄唇微微勾着,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相得益彰,風情萬種,頃刻提足輕巧的落在屋檐上,眼中流光彌漫,慢條斯理的落到屋檐上,目光卻直接越過楚季,放在身後林翰所化的黑霧上。

楚季頓感不妙,可在轉眼之間,他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便聽得身後林翰一聲從胸腔裏爆發出來的慘叫,等楚季看清身後詳情,林翰的胸口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瞬間就把林翰吞噬,而他至死,手中都緊緊抓着那支木簪,直到消失不見,木簪才掉落在地面發出低低的一聲。

“林翰。”楚季只來得及急急喚一句,而方才還與他交談之人已經消失不見,魂飛魄散,一切于世間生存過的痕跡盡數被抹滅了。

屋檐上的姜瑜秀冷眼看着這一切,音色含笑,卻散發着十足的陰冷,話是對着楚季說的,“該你了。”

楚季神色具厲的轉過身看向屋檐的傳說——鬼王姜瑜秀,容貌豔麗,嗜血無度,正好整以暇的整理自己垂落在胸口的幾縷墨發。

然後慢悠悠的,終于把目光落在敢在他頭上動土的不知死活之人。

楚季提劍的手收緊,他已經見識到姜瑜秀的功力,只消一眼,林翰的魂魄便在他面前被毀滅,他雖修道,但不過血肉之軀,若姜瑜秀想要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斬雲劍聞見不同尋常的氣息,正在他手中躁動着,震動的幅度是楚季從未見過的,就連斬雲劍都知道,楚季今夜面對的,是何等一個強悍的對手。

氣流湧動之間,楚季甚至已經做好今夜把命交代于此處的準備,而他也終于對上了姜瑜秀的目光,如地獄而來,帶着刺骨的冷意和陰森。

豈知,姜瑜秀在看清楚季容貌的那一刻,眼神頓時一收,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看見什麽可怖至極的東西,瞳孔劇烈的縮小,一聲帶着不确定但又仿若是欣喜的聲音響起,吐出兩個字來,“秦宇?”

楚季警惕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口中是何人物,只等凝神靜氣,面對令人聞風喪膽的鬼王,絲毫沒有懼意,反倒是極其輕微的挑了下唇,音色泠泠,“傳聞鬼王紅衣豔絕,楚季有幸相見,今日縱然一死,也算快事一件了。”

說着緊緊握住劍柄,等待姜瑜秀的攻勢,縱然是赴死,他也要死得有風骨。

姜瑜秀被他的聲音拉回些許情緒,靜靜的打量着底下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男子,一襲茶白間藍衣,傲氣凜然,出乎意料的沒有在他的眼中看見懼意。

而那張臉,與久遠印象中交替,竟是七八分相像,有些恍惚。

末了,微微一笑,像是嘲笑自己的眼花,眸中又燃起血光來,靜靜看着底下之人,露出一個過分豔麗的笑容來,接過楚季的話,“既是如此,那你便好好看清我的模樣,待你死後認準自己的主子。”

楚季頓覺一道紅光從天而降,連連倒退十幾步,而屋檐上的姜瑜秀,晃眼間已經落于地面,散發着死亡的詭異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好滴!我們的姜瑜秀終于出場了!

大概到三十章基本的人物就都會出現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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