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楚季看看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又見着怨靈似有逃匿之意,唇角弧度抿得冷硬,要事再前,他如今沒空理會什麽三公子。
眼前少年模樣生得極好,帶着一股子剛入俗世渾然天成的靈氣,不似修煉多年的妖物,卻不分青紅皂白有意庇護怨靈,楚季只覺他不可理喻,提劍的手悄然握緊。
銀淼望着在忽然之間渾身萦滿煞氣的男人,不屑哼哼道,“你別以為你道行高便可以為所欲為,我未必打不過你。”
他前幾日修成人型,便火急火燎跑到人界來尋君三公子,好不容易到君府,卻聽得府中那朵幻化做人樣的向日葵說三公子和一個道士外出了,他急急找來,三公子的面未見着,倒是先見着這欺負怨靈的道士了。
他正愁沒人陪他過招,就拿這道士練練手,看看向叔誇得上天之人有多大能耐。
“這麽說,你是要護着這怨靈了?”楚季音色冷厲,無端帶出點殺氣來。
如今他心中正悶着一股氣,恨不得速戰速決再找君免白問個明白,半分不想與這妖物糾纏,待擒了妖物和怨靈,他定要找君免白算一筆大賬。
銀淼微撅嘴仰着下颚,無所畏懼道,“我護定了。”
既是如此,那便沒有什麽好手下留情的了,楚季眸色閃過厲光,一句廢話都不肯再說,突的提劍而氣,直往那妖物斬去。
銀淼沒料到楚季就突然發難,撂下的豪言壯語在感受到楚季凜冽的氣息之後突然有些後悔,方才他躲在屋檐上看,也沒覺得這道士有這般高的道行。
“你快走,這裏我擔着。”銀淼匆匆對那怨靈說上一句話,晃眼間手中便多了一條布滿了鋒利倒刺的藤蔓,他揚手一甩,那藤蔓打得地面灰塵四起,而他挂着笑容,迎着楚季的攻擊便上前。
楚季正在氣頭上,這妖物方才一句無意提點早就打亂了他的心神,他自是把氣都往他身上撒。
斬雲劍閃過銳利光芒,劍鋒在空氣中卷起寒冷的氣息,楚季看着那小妖面帶璀璨笑容,好似還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楚季見那笑容忽然有些晃眼,臉色愈發冷冽,劍鋒一轉直指小妖手上藤蔓。
銀淼方才作戰,武器便被人卷住施展不得,臉上笑容挂不住了,用力的想要把藤蔓拉出來,楚季卻施力一揚,那藤蔓就像跟着楚季走一般,竟讓楚季給卷飛了。
真可謂未打先輸,楚季望着小妖臉上的挫敗,心中不知為何卻十分痛快,甚至不惜出言相諷,“看來我也看錯你了,不過一只無能小妖罷了。”
銀淼氣得臉都紅了,技不如人他束手無策,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哼道,“我不打了。”
楚季冷笑,哪能容這小妖說打就打,說不打就不打,正想乘勝追擊,那小妖一雙杏目突然睜大,瞪向他身後,驚叫,“臭道士小心。”
這一聲驟然喚醒險些被怒火燒去理智的楚季,幾乎是一瞬,他便感受到身後怨靈的存在,那怨靈竟是趁楚季不背之時偷襲。
這點偷襲對于楚季而言算不上什麽,他迅速調整身姿,腰身一轉手中斬雲劍如風出擊,眼眸所及之處,風過呼嘯,一道濃烈的氣息與他的劍氣融為一體,楚季雙眸微微放大,身後怨靈被這兩道氣息同時打着,驟然從胸腔裏發出凄慘的嘶吼之聲,充滿利牙的嘴不斷從裏頭吐出濃郁鮮血,楚季往後退了幾步,面色沉寂的看着怨靈,牙咬得極緊。
那怨靈一邊吼叫着還含糊喊着孩子二字,但依舊抵擋不住過于強烈的攻擊,魚面人身慢慢撕扯開,不多時便化作一灘血水,融入褐色的土地之中。
有風吹過,空氣中盡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魚腥味,而楚季清冷的眸越過徐徐涼風,靜靜的落在不遠處一道紋銀黑袍身影上——君免白面色沉寂站在對面,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冷意和殺氣,比這初冬要冷冽上萬分,如同一座千年不融的冰山,目光随着風輕飄飄落在楚季身上,繼而,冰山競相融化,剎那間春風暖意。
銀淼目光一喜,歡喜的喊着,“三公子。”
他頓時不理會楚季,身姿飛躍而起往君免白而去,心比天大自是沒有注意到在楚季和君免白流轉目光裏的絲絲異樣。
楚季心神一蕩,在看見君免白的瞬間便沒有辦法平靜,半晌,緩緩将斬雲劍收好,靜默的站在遠方看那少年欣喜若狂的落在君免白身旁,滿臉皆是天真笑容,紅唇一動一動的不知和君免白說着什麽,面色更冷。
君免白無聲一嘆,他知道遲早有一日楚季會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卻沒想到來得這麽猝不及防,其實方才他大可不必出手,但見那怨靈恐有傷害楚季的危險,轉瞬之間他已經做出了抉擇。
這一來,就算是要辯解也不可了。
銀淼這條不知自己惹了禍的小蛇還喋喋不休訴說着找到君免白的喜悅,“三公子,我可算見着你了,我去邬都找你,向叔說你到這裏來了。”
他還想和君免白說自己終于幻化成人形,但君免白的安靜讓他察覺到了點空氣裏的寒意,他聲音漸漸小下來,不安的盯着君免白。
君免白淡淡看他一眼,沒有責備也沒有不滿,只是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再找你。”
銀淼看看君免白,又看看遠處的楚季,張了張嘴,很慫的不敢反駁君免白的話,哦的一聲,便一步三回頭的往反方向走,心中卻疑慮,怎麽他覺得三公子和那臭道士的關系有些不一般呢。
銀淼一走,這偌大之地便只剩下君免白和楚季,地面有怨靈的血氣,空氣是初冬的涼意,楚季挺直站着,身姿颀長,水藍琉璃珠在日花下折射着冷色光芒,一如同他的面色寒如霜雪。
他見君免白緩步向他而來,每走一步,便勾起這些日子來的點點滴滴,像是要把他心中對君免白所有的印象推翻一般,明明朝他而來的君免白還是那張玉面清姿的臉,但卻仿若不是他所認識的君免白。
他最恨別人欺騙他,而君免白卻足足騙了他兩個月,他明明會法術,卻佯裝文弱書生,他明明與妖為道,卻假裝兢懼鬼怪,到底哪個才是君免白——是人,還是妖?
竟是将自己耍得團團轉,好一個君免白。
楚季用力壓下心頭浮起的絲絲縷縷的怒氣,夾雜着些許難以察覺的抽痛,定定的看着君免白,等待他一步步向自己而來。
直到君免白站定在自己面前,用他熟悉的帶點軟意的音色喚他,“道長。”
事到如今,君免白還能這般鎮定的喚他,可是他卻無法像往常一樣縱容君免白對他所做的所有小動作小心思。
“君免白,”楚季咬牙,目光微擡,盡是寒霜,“還是我該喚你一聲,三公子?”
君免白眸光暗淡下來,唇微抿,“我知道是我有錯在先,你氣我也是尋常。”
楚季冷笑搖頭,驕傲如他,哪怕是傷心也要用最堅硬的殼将自己包裹起來,涼風吹過,他諷刺一笑,“我何德何能氣你,這段日子,我被你蒙在鼓裏,你看足了笑話罷。”
滔天的怒火驟然從心裏燃燒,楚季垂在身側的手捏得生疼,青筋浮現,再難自抑,君免白對他的好在一瞬間變成了笑話,他究竟是有多愚昧,才會毫無防備的以為眼前這人是真心待他。
君免白感受到楚季對他的排斥和冷意,面色一沉,“道長,我無心騙你。”
初始對他一見驚豔,君免白只是惶恐楚季一旦知道他的身份會對他退避三舍,若不用在人界的身份接近他,楚季又怎會對自己放下心防。
君免白知曉自己有錯在先,他也願意承擔楚季的怒氣,但從楚季眼裏看到失望和冰冷之時,君免白才發覺他這段日子似乎真的做得太過火了。
“無心?”楚季浮現冷笑,聲聲質問,“你無心假裝人接近我,無心欺騙我你不是妖,也無心讓我擔驚受怕你會被妖物所害?”
每一次遇見妖物,楚季心中都極怕君免白因為自己而受傷,在他心裏,君免白是那樣一個文弱需要庇護之人,可惜君免白卻一而再再而三欺瞞他,将他的擔憂看在眼裏,實則怕是在暗地裏笑話他的不知天高地厚。
楚季音色驟然低沉下來,身子微微發着抖,“那夜,在客棧的妖物是你?”
他趕到君府,妖氣萦繞,只見受傷的君免白而不見妖物,早在那個時候,他就該察覺的,卻因為受傷的君免白忽略了這些細枝末節。
再追溯之前,原來他和君免白早就見過面了,打從一開始,君免白便在騙他。
可如今,君免白卻要用一句無心來搪塞他,枉他還真心實意對君免白承諾要為報仇,可這本來就是一個人,當時君免白心中怎麽想——是不是笑話他的不自量力。
他望着君免白淡淡的神色,與素日大相徑庭,可親耳聽到一聲是在君免白的薄唇裏傾瀉出來,楚季才察覺到心中麻麻的刺痛,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這場徹頭徹尾的騙局,只有他一個人在其中扮演着可笑的角色。
過往點滴皆成了催動楚季怒意的致命符,他只覺沖天的怒氣和痛苦将他埋沒,轉眼之間連思考都無,斬雲劍已經落入他的手中,在君免白略為驚愕的神情中握劍朝他襲去。
剎那風殘雲卷,往日一幕幕化作清蕭劍氣,直指蒼穹。
作者有話要說:
道長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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