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楚季和君免白回到茅草屋的時候,恰好趕上飯點,老夫婦笑得滿臉褶子,熱情的迎兩人進屋。
“今天我讓老頭子到地窖裏拿了棵腌白菜,給兩位公子嘗嘗鮮。”老婦人把碗筷端出來放在缺了角的桌面上,滿面笑容問,“這一大早的,兩位又去哪兒了?”
老頭子顫顫巍巍的端了菜出來,“你管人家去哪,就你事多。”
“你這話怎麽說的,來者是客,我多問幾句怎麽了?”
眼看兩個人就要鬥起嘴來,君免白和楚季對望了一眼,皆覺得趣味,也津津有味的一邊聽着兩個老人不痛不癢的吵架一邊給自己添飯。
恰逢冬日,在鄉野田間自沒有美味佳肴,但君免白吃得了山珍海味也能咽下粗茶淡飯,看着桌面一道腌白菜炒臘肉和幾顆水煮蛋,半分沒有嫌棄之意,拉了椅子勸了老夫婦兩句。
兩個老人吵得累了,互相瞪一眼,便也就坐了下來,老婦人一個勁給楚季夾菜,像是故意氣那老爺子,哼哼着,“當初我就不該聽我娘的話嫁給你,你年輕時要有眼前兩位公子一半好,我上輩子就是燒高香了。”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的,“明明是你哭着嚷着要嫁給我,你老糊塗了。”
說着又要吵起來,君免白悄悄用手肘碰碰楚季,楚季沉默的擡眼看他,君免白便附到他耳邊,“道長,你說我們兩個老了,會不會也這樣鬥嘴?”
楚季一口飯剛入口,險些噎住,見君免白似笑非笑,便拿筷子抵住他越來越近的身子往後推,淡淡道,“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君免白一笑,端了碗給楚季夾臘肉,楚季不愛吃臘肉,本想避過,但一想到這菜是老夫婦珍藏的,便由着君免白替他夾到碗裏。
老婦人一見兩人的親昵便笑得眯了眼,樂呵呵的,“兩位公子感情真好。”
君免白答得別有深意,“那是自然,我可是喜歡道長喜歡得緊。”
楚季看他一眼,沒說話,心中微動,嘴角慢慢漾開個淺淡的笑容。
正是這溫馨之時,楚季收于腰間的小鈴铛突然鈴鈴作響,音色清脆,打碎了這一方安寧。
楚季面色微便,嗑的一聲放下碗,拉開椅子便站了起來,老夫婦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君免白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急忙跟着站起來,安撫兩個老人,“別擔心,沒事。”
鈴铛一響,必定是有非人之物不小心觸動了紅繩,想來那怨靈已露出了蹤跡,楚季絲毫不敢耽擱,順手将放在一旁的斬雲劍提起,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聲線冷清,“君免白你待在屋裏不準出來。”
一句話便打斷君免白要跟出去的腳步,楚季回過頭來看着他,面色清寂但眼中卻有微光萬丈,“你留在這裏,否則我會擔心。”
說着便抿了下唇掀了門出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君免白靜靜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這是楚季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明對他的心意,怎能叫他不心間激蕩,君免白垂在身側的手捏了捏,繼而抿唇而笑。
楚季出了茅草屋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那句話裏真切的關懷,那是情況危急之下最真實的反應,他不知道那怨靈的道行有多高,不想君免白跟在自己身邊徒增危險,他只是怕君免白無端端受傷害罷了。
楚季确定君免白聽話沒有跟出來,提劍的手緊了緊,便順着鈴铛響應的源頭尋去,一路而去,身側寒風凜冽,刮得他的臉頰有些生疼,只見一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白藍身影從街頭竄過卷起地面塵埃,頃刻便又消失不見。
那怨靈是在東南方向觸動紅繩的,楚季越是靠近,頓覺強烈的怨氣,那是死前的不滿和怨怼,在死後化作濃烈的恨意,嗜血殺生,用血腥的鮮血作為亡靈的祭奠。
茅草屋後,一個孕婦正直直躺着,而在她身側隐約可見一道缥缈的虛影,魚面人身,身上未着寸縷但布滿青褐色的鱗片,濕淋淋的,細看淌的卻非水,而是從腹中不斷流出的鮮血,鮮血流了一地,血腥氣夾着着魚腥味,令人作嘔。
這魚面人身怪,眼睛閃着綠幽幽的光,手中正拿着一把方形的殺魚刀,手起刀落,就要落到孕婦鼓起的腹部上,這時,一道淩厲的劍光忽閃而過,魚面人身怪受驚,哐當一聲丢了刀,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魚面人身怪一退開,楚季便急忙上前查看孕婦氣息,發覺拿孕婦只是昏迷,些微松口氣,繼而目光銳利的望向那怨靈。
怨靈好事被打斷,勃然大怒,布滿細須的嘴蠕動着發出喑啞刺耳的嘶嘶聲,就像從腹腔裏頭傳出來的悲鳴一般,聞者凄然。
楚季面色如水的打量着怨靈,驚覺她不斷淌血的腹部竟是有一道口子,像是利器所傷,楚季瞬間想起今早河妖所說,一時默然,村民對她的傷害明晃晃擺在楚季面前,令他有些動搖。
他緩緩站起身,劍垂在身側,聲音不冷不淡,“你的事我都聽說了,可這些孕婦并不是傷害你的罪魁禍首,你把恨意施加在她們身上,濫殺無辜,對她們何其不公平。”
怨靈停止悲鳴,鼓起的雙眼盯着楚季,像是在嘲笑他話裏的意思,她咧開嘴露出裏頭密密麻麻細細的一排牙,聲音晦澀難聽,“他們殺了我上百個孩子的性命,我不過以牙還牙,你懂什麽叫做公平,難不成他們對我所做便是公平麽?”
她的質問讓楚季面色微變,甚至讓楚季也覺得自己是一個惡人,楚季自小是孤兒,不懂得什麽母子情深,卻對這樣的感情深深向往,他能感受到怨靈失去孩子所散發的怨氣,那種陷入泥沼的心神俱碎透過她的恨意深切傳達給楚季。
天下萬物皆有情,人如此,妖也如此,大魚喪子,便要人界血償,無可厚非,但一碼事歸一碼事,楚季同情大魚的遭遇,可這些孕婦又何其無辜。
“你走吧,”楚季權衡再三,緊緊握着劍,甚至不惜違背自己的原則,“我不殺你,但你不得再禍害人界。”
他無法下手殺了怨靈,卻也不能任由她再在此地作怪,這是他唯一能妥協的。
可那怨靈卻冷冷一笑,腹部血流成河融入土地之中,将深色的地面都染成紅褐色,她眼裏留下血淚,像是在和楚季說話,又像是在問自己,“走,我能走去哪裏,我死了,我的孩子都死了,我只剩下一口報仇的怨氣,不能報仇,我存留在世間還有何意義?”
楚季沉默的看着他,心間微微泛着酸。
“道長可知,我只要熬過這個冬天便可産子成人型,可是這群愚昧無知的人,毀我百年修煉,他們用銳利的尖刀刺入我的腹部取魚籽,我好痛,想哀求他們放過我卻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看着我的孩子連着內髒一同被挖出,”怨靈回想起死前場景,驟然變得尖銳進來,聲聲刺耳,“他們這樣殘忍對待我,我憑什麽要放過他們,我要他們也嘗嘗喪子之痛,嘗嘗我的痛苦。”
她聲聲泣血的控訴,讓楚季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雖修道可辨是非,眼前的怨靈那般悲切,執念之深無法改變,甚至于讓楚季動容,他剎那明白,原來有時妖非妖,人才是最十惡不赦的妖。
“冤冤相報何時了,”楚季說着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話,他深吸一口氣,“你的孩子,也不會希望你變成這幅模樣。”
“道長,其實連你也同情我不是麽,否則你為什麽不殺我呢?”怨靈捂住自己淌血的肚子,走近一步,殷切的望着楚季,“你不要管我,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楚季将斬雲劍抵在怨靈面前阻隔她再走近,突然之間清明起來,音色冷淡,“這不同,我不能任由你濫殺無辜。”
怨靈往後退了一步,劇烈搖着頭,突然龇牙咧嘴,眼見就要撲上來與楚季一絕死戰,楚季只是靜靜站着不動,他知曉怨靈并非他的對手,只要他輕輕揮劍,怨靈頃刻便會消失。
可他卻難以真的做到冷血無情,未找到怨靈之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決絕的為民除害,但事到如今他卻猶豫了,錯的又何止怨靈一個。
楚季緊緊抿着唇,握劍的手也越發用力,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突感到一陣妖氣,楚季眉目微斂,提劍的手硬生生轉了一個方向,直指妖氣襲來之地。
“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麽本事?”一道略帶少年清脆的音色由遠及近的傳來。
楚季聞聲看去,只見不遠處的一處屋檐飛來一道鵝黃身影,身姿纖瘦,墨發束黃帶,稚氣未脫的臉龐,眉清目秀,額頭一點豔麗的紅,與之胭脂紅的唇相得益彰,五官精致如刻意雕琢,随風而來,落地站穩在怨靈前方,下颚微揚,拿一雙杏目瞅着楚季。
未等楚季發聲,他便哼的一笑,“我聽聞三公子近來和一個道士走得極近,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原來只是個欺負弱流之輩。”
聞言,楚季面色驟然一沉,提劍的手猛的握緊,有什麽東西密密麻麻從心口蔓延開來,是狐疑猜忌,是不敢置信,是恍然大悟,是勃然大怒,最終彙聚成眼中一閃而過的難受失望,忽冷然一笑,原來如此,原來是如此——好一個君免白,好一個三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好滴,我們三公子/劃掉,大白兔終于被玩脫了。
銀淼是其中一條副線來着,接下來會加重副線的劇情了。
突然發現已經十萬字了....我的媽這麽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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