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初冬的天帶着沁人的寒意,天地所到之處盡是冷風蕭瑟,一間破舊的寺廟裏,枯葉滿地,踩上去時的清脆打破這荒廟的寂靜。

天色近暗,楚季踏進了廟中,揚手拂去空氣中的灰塵,借着微弱的夕陽打量這荒廢了的廟,金佛佛身已破損,金漆掉落顯出裏頭的理石,雖是如此但金佛在破落的寺廟裏依舊高大威嚴。

寺廟顯然已被抛棄許久,在這亂世,人連神都不信了,楚季沉着連對金佛雙手合掌算是敬意,便擡步在寺廟中尋栖息之地。

從七裏村出來後,他并不打算再回邬都,方圓十裏也就找到了這間可以遮風擋雨的屋檐,楚季在倉夷時多的是以地為席以天為背之時,因此即使是布滿灰塵的寺廟他也并不嫌棄。

但如今是冬日,楚季身體再怎麽健朗,也覺了些寒意,便從角落找了些枯草,取了火折子點燃,明滅的火光照亮了陰冷的廟中,也柔化了他冷冽的面容。

連日的操勞讓他有些疲憊,不多時便伸了懶腰順着斑駁的柱子坐到地面上,将斬雲劍取下抱在懷裏。

冬日的夜是最為寂靜,也是最為冷清的,楚季只能聽見花苗燃燒枯木發出的輕微聲,他靜靜凝視着竄高了的火光,将頭靠在柱子上,柱子的冰涼讓他稍打了個寒顫。

楚季修長的腿交疊着,雙臂抱着斬雲劍環着胸口,臉上的神情意味不明,但在這冷清的廟裏唯有火光的陪伴,顯得很是落寞。

他眼裏有花苗燃燒着,足夠安靜讓他不禁又回想在君府的時光,想起君免白的笑臉,想起兩人相處時刻的歡樂和別扭,最終又回歸到今日的決裂。

話已經放出去了,楚季便不會給自己回頭的餘地,即使是知曉自己舍不得,會難過,也用力的割舍掉對君免白的情愫——他想,不過才短短兩月,不該舍不掉的。

可是這樣想着,卻更加難受起來,心口像是灌進了海水一般,酸酸澀澀的,令他不禁眼眶都有些發紅。

楚季深吸一口氣,不肯再想的合上眼,良久才進了睡夢之中。

廟中火苗依舊在燃燒着,屋外寒風呼嘯,一雙雪色黑底靴悄然踏入,來人身着黛藍流月繡雲袍,眸色清冷,待目光落在廟中睡着之人時,又變得炙熱溫柔。

穿着黛藍衣袍的君免白風姿更甚,他扣着拇指和中指,悄悄将一縷安魂咒彈進楚季的額間,不多時楚季微微皺着的眉心便平坦下來,睡得安然的模樣。

君免白這才敢接近熟睡的楚季,一只腳半跪着蹲下來,靜靜的端詳楚季的睡容,細白的膚,飽滿光潔的額頭,長長的睫,挺俊的鼻,緊緊抿成一道直直弧線的薄唇,仿若是按照君免白喜好雕琢出來的五官,無一可挑剔。

“道長,”君免白看了半晌,低聲喚着,伸手落在道長的臉頰上,拇指微微摩挲着,察覺楚季的臉上有些涼意,狀若無奈的嘆口氣,“你啊。”

頃刻他的臂彎便多了件絨毛鬥篷,輕手輕腳替楚季蓋上掖好,撫摸着楚季的臉,面色有些凝重,“才半日,你就不讓我省心。”

日落西山時,關于秦宇尚活在世的消息便傳遍三界,掀起了軒然大波,知曉秦宇容貌又見過楚季的便只有姜瑜秀,想來便是他将消息放出去了。

不想自己這頭剛和楚季分道揚镳,那廂楚季便不知不覺陷入了危險之中,君免白眸中染了點殺意,又恢複波瀾不驚,定定望着楚季,音色低沉卻極其篤定,“我不會讓人傷你半毫。”

楚季依舊安然的睡着,混入不知自己究竟陷入了一種怎樣的境地,君免白卡主楚季的下巴,微微傾身近楚季的雙唇時,一頓,末了,只将唇印在那光潔的額面,微笑着嗓音低低道,“我要偷親你,你該生氣了。”

趁人之危不是君子之道,雖君免白從未覺得自己是什麽君子,但他有耐心等着楚季主動的那一日。

他又安靜的望了楚季半晌,替楚季把枯草柴火加足了,擡頭正見巨大金佛在火光的映襯中更添光輝。

佛如何,神如何,妖如何,魔如何,這萬丈天地萬物皆有邪,神入魔比比皆是,魔為神也非沒有,不過便是一念之差罷了。

他君免白是妖那又如何,只要他想便沒有不可的,對于楚季,他勢在必得勢不可擋。

君免白眼中染上至深寒意,黛藍圓袍融入夜色之中,槐叔所講的往事一幕幕在他腦海裏掠過——

七百年前,三界大亂,魔界沉仞欲借機征服人界,民不聊生,沉仞乃天地邪氣彙聚而成,法力高深,當時三界唯有一人能與之抗衡,是為秦宇。

秦宇乃神界上身,乃萬年一遇的修學奇才,他所帶領的兵将勢如破竹,凡他出征戰無不勝,異界三道無一不忌憚他,神界特予封號九天戰神。

傳聞秦宇出征之時天際有五彩之色,他腳踏流雲而來,身着金黃戰袍,手執一炳長纓金槍,身姿颀長面容貌美,金槍一揮,百鬼灰飛,百妖煙滅,異界聞風喪膽,不戰而敗。

當年他奉命出怔讨伐魔界,魔主沉仞一身绛紫戰袍出來應戰,風雲席卷,天地陷入一片濃墨之色,唯見一金一紫兩道光影于天地翺翔,草木枯敗,水流枯竭,三界仿若末日。

兩人難逢對手,一日一夜的打鬥依舊無法分出勝負,便約定三月後于三界結合處混沌決一死戰。

休戰三月,令三界出奇的是,沉仞竟是停止對人界的摧殘,三番兩次冒險上九霄挑釁秦宇,他找上家門,秦宇自是不可能不見,大戰休停,可三月之中小戰卻不休。

傳言沉仞和秦宇求得一對手,縱是對立的神魔,亦有惺惺相惜之意,但三月時日一過,約定的混沌大戰依舊還是來臨了。

七日不眠不休的大戰,三界動蕩不安,所過一處一片荒蕪,誰都不知秦宇是否有把握能降服沉仞。

直到混沌處打開,沉仞戰敗被秦宇關入鎮魔踏,一身血色的秦宇從中而出,縱是秦宇贏了沉仞,秦宇卻也因傷重昏迷不醒,五十年後重傷未得愈,魂散九霄——而神界為了紀念他,将他遺留的七魄封鎖于九霄之上的寒冰川之中。

沉仞被困進鎮魂塔後,魔界無主不敢造次,三界又得以平衡。

等到五百年後沉仞從鎮魂踏出來,功力大不如從前再難掀起風浪,卻不曾想,沒過多久,他的功力又恢複了以往的七八分,當中緣故難以探究。

同一時期,鬼王姜瑜秀與其大戰戰敗。

無人知曉當年混沌處發生了什麽,也無人知曉沉仞的功力究竟是如何得以恢複,更無人知曉姜瑜秀與其有何過節,過了百年依舊時刻注意着沉仞。

往事複雜,至今為難參透,不知何時才能揭曉這七百年之中的因果——而楚季,又究竟與秦宇有什麽關系。

如今沉仞又隐隐有征服三界之意,按照這個情勢下來,七百年前的混戰可能又會再一次上演。

天還未亮之時,楚季便輾轉醒過來,他用力眯了下眼,覺得這夜睡得無比舒暢,一動,才發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件鬥篷,他用手捏着鬥篷邊沿怔了半晌,沉思許久,拿着鬥篷站起來,目光放在燃盡的枯草堆上,又落到空無一人的寺廟門外,漸漸加深,閃着難以自抑又掙紮的光芒。

末了,擡步離開寺廟,而君免白留下的鬥篷,被他放在了寺廟的高臺上,金佛沉靜安穩的目視一切,外頭有初升的朝陽落在金漆的佛身上,熠熠生輝。

倉夷大堂——

三個掌門人面色凝重的齊聚大堂之中,清虛真人坐于上位,一聲嘆息,“該來的總會來的。”

楚季下山,他們遲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

當年清虛真人在山下撿到楚季之時,曾替他算了一卦,卦中顯示,楚季乃命定之人,此生注定不平庸,于是更加悉心栽培他,直到楚季面容輪廓漸漸分明,清虛才意識到卦裏的意思。

倉夷派存在已近千年,至今沿襲至十七代掌門,密室有一幅掌門人才能見的畫像,畫像是當年創派掌門遺留下來的,畫中男子風姿飒爽,着黃金戰袍執長纓金槍,據說便是九天戰神秦宇。

能見秦宇真容,三界已存活不多,而楚季日漸與秦宇相似的面容必定會引來禍端,清虛原先想讓他藏匿于倉夷過平淡一生,但近年來三道猖狂,楚季又顯現命數注定會有一劫,清虛思量再三,不得不以修行之理由讓他離開倉夷。

可沒想到,才過兩月,關于秦宇尚存在世的消息便傳出來了,實在令人憂心。

曾蜀愛徒心切,急急道,“楚季年少不更事,他一人在山下,怎能抵擋住那麽多妖魔鬼怪,師父,我看不如由我下山将他帶回來。”

曾訓曾群也連連應是,清虛還未講話,大堂的門忽然被推開,如梓一臉擔憂的站在門口,語氣盡是焦急,“師尊,是不是師弟出什麽事了?”

大堂四位老道面面相觑,沉默不言。

作者有話要說:

嗷,我喜歡的大師兄也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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