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如果顧江初的精神場能越過重重炮火, 越過整個伏擊戰隊, 一直延伸到這艘指揮艦上, 他聽見那聲“廢品”, 就會意識到那個讓對方按兵不動許久的“目标”究竟是誰。

可沒有如果。

就連出自殿堂的伊恩都沒能掃描到這艘潛藏指揮艦的存在,智能助手将位于伏擊戰隊正中的那艘艦船識別為了敵方指揮。

“不要只盯着這個還算有用的殘缺品。”

這艘藏在戰場最後方的艦船主人——方才那位半個身子都直沖屏幕探去的艦長說。

他好像已從收獲巨大驚喜的狂熱中漸漸平息下來,上半身又閑适地靠回了椅背上,脖頸還微微後仰,翹起了二郎腿, 俨然一副準備愉快觀影的做派, 叫人覺得, 他面前的立體屏幕上其實并不是戰況實報, 而是正放着某部戰争大片。

他的指令只說了半截, 沒說明除了那個“還算有用的殘缺品”外, 還想要看些什麽, 但一旁站着的副手對他沒提出口的需求心領神會,那原先只鎖定了一臺教學機甲的立體懸浮屏即刻一分為二, 分了一半屏幕給與那臺機體緊密相連的另一教學機。

顧江初駕駛的機甲出現在了這位不知名艦長眼前。

“我們目前僅是捕捉到了他們的機體近距離圖像。”利落完成艦長的要求後, 副手畢恭畢敬地詢問,“需要讓技術員接入對方機體內部, 為您轉播更加清晰的機內情況麽?”

這位副手的身體構造十分奇特, 他有着類人的下肢, 上身卻百分七十都是機械的,他金屬質感濃重的雙手可自由變換形态,甚至與這艘艦船的一部分控制系統直接相連。

剛剛, 他就是動用了自己和控制系統鏈接的功能模塊,遠程替艦長分割了懸浮屏。

有着這樣一位構造奇特的副手兼親衛,艦長同樣是走這類“後天改造人”畫風,他宛如一尊打教具陳列室裏走出來的醫用人體模型,整個人從頭頂開始,好似有一條貫穿全身的“中線”豎行直下,将他分成了對稱的兩半。

一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露出的“二點五”官幾乎稱得上英俊,另一半卻像揭走了半身表皮,但露出的“骨肉”也提不上血腥。

他那揭開人皮的半面身體下,是泛着冷冷光澤的金屬骨骼,仔細看去,還能找見數個武器嵌置口。

這個瘋狂的改造愛好者抛棄半邊肉身,把自己裝成了件人形兵器!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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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兵器”艦長在副手詢問完後過了半晌,才回答出聲,他沉默期間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顧江初駕駛的機體上,好似已看得渾然忘我。

下完拒絕指令後又看了會,他才繼續說:“且不提顧江初的精神力本就超凡絕倫,是這會顧及着戰鬥和那件‘殘缺品’,才完全沒注意到我們的窺探,就算他沒留意到我們,但你的‘兄弟’可還跟着他呢。”

說到“兄弟”時,“人形兵器”艦長朝自己的副手看了一眼。

面部是副手整個上身為數不多沒機械化的部分,當然,也不排除他和自己的長官一樣,是在金屬骨架外套了層仿生皮膚的可能。

“兄弟”一詞沒對副手造成任何情緒變化,他嵌在眼眶內的仿佛只是兩顆剔透的琉璃珠,聞聲,他只看了窺探不到機體內部的屏幕一眼,然後端正向艦長行了一禮,如實彙報:“我沒有感受到‘巧克力’本體存在的痕跡。”

“但他的核心一定被顧江初随身帶着。”艦長接話道。

他好像存心想拿“兄弟”激起一點副手的反應,又說:“怎麽,看見自己同一實驗室出來的‘兄弟’本體都沒被帶出來,你一點也不擔心?”

“正如您所言。”副手答,“我們只是同等技術條件及生産環境中誕生的批量産物,實際上并沒法同完整的高階智慧生命體一般産生過多感情。”

也不知是對這個答案滿意還是不滿意,艦長嗤了一聲,倒是沒有再執着于這個問題,他沖懸浮屏轉回頭去:“我們的屏蔽儀能隔絕掃描,幹擾器能掩護延伸到他們附近的‘阿特洛波斯’監測器,但主動侵入機體內部,就等同于主動突破了自己搭的防護網,能被他倆輕易發現。”

在長官以否定回答自己的問詢時,副手就已想通了其中關鍵,他再次向難得費心解釋的長官行了一禮,意識到對方今天心情真的格外不錯。

第一發“通告炮”沒能激起多少“阿特洛波斯”反應,監測器連一個微小反饋都沒收集到,那時候的“人形兵器”艦長面色沉冷,他的副手在心底把又一次失敗的比率值都提升過了百分之五十。

誰曾想,在耐心等待許久後,他們的監測器居然又被觸動了!

這個令人欣喜的反饋促使艦長飛快做了個決定:“遠程定位彈瞄準那兩臺連在一起的教學機,這件‘殘缺品’的能量值可能與情緒相關,監測器開好采集,收集他在情緒出現劇烈起伏時的數據!”

遠在前方與人類軍方對峙的僞指揮艦當即響應了這個指令。

這才有了那發直撲顧江初和衛平戎而去的粒子炮。

“您就不擔心若是他們真的被擊中的後果嗎?”

副手雖然聲稱和既當助手又當保姆的“巧克力”沒有兄弟感情,但就話多這一條來看,他和伊恩确實是一套技術出來的兄弟。

彼時他縱覽了一下往期數據,認定“人形兵器”應當是不會想要傷害顧江初,所以多嘴問了一句。

自發現衛平戎的确就是他們想要找尋的目标起,心情就很好的長官沒介意他多嘴,只眯着眼睛看立體屏:“你以為顧江初是什麽?”

副手一頓:“是您心目中的‘完美品’?”

長官給了他一個堪稱鼓勵的眼神:“不錯,他不僅是以我們的标準評判出的‘完美品’,也是克羅夫計劃支持者們公認的‘完美品’——一個自然結合進化出的能力卓越者,精神場還天生帶有鎮靜與克制效用,能壓住一衆人形殺器,聽上去就叫人振奮,是不是?”

副手還沒接話,他的“人形兵器”艦長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只是他還缺了點東西,他缺自己天生的另一半,可等待一名自然結合誕生的能力适配者實在是太難了,能力還不一定完全和他配套——比如我就不行——所以你瞧,我這不是在幫他嗎?我會替他‘造’出一名完美的适配者,那将是我最傑出的創作之一!”

長官本是一名狂熱的非法生命體改造者,酷愛物種嫁接與強迫性物種融合,卻把自己說得宛如一位操心年輕一代配對問題的“重度拉郎愛好者”。

副手無法随意置評所屬者的言行,他沉默着聽完,然後随對方繼續看實況轉播屏。

那位被公認為“完美品”的對象,正在高等粒子流及遠程導彈中帶着他們找到的“殘缺品”左突右閃,機側綁定着另一臺機體也沒影響到他的機動性,他一直謹慎的把自己穩定在了一個不過度靠近友方機體的範圍圈裏,那鏈接在一塊的兩架小機甲配合默契無間,一眼望去,幾乎能像舊時科幻作品裏的變形金剛一樣合二為一。

正式交戰之初,衛平戎還焦急地在通訊頻裏提了三四回讓顧江初斷開鏈接,但顧江初在另一頭就像突然聾了,啞了,他們的視頻窗都還沒關閉,那人有條不紊地在窗口對面操縱兩架機體閃避,半晌後才朝窗口短促一偏頭:“啊,你說什麽?剛剛信號不好。”

衛平戎一開始信了,迅速又說:“斷開鏈接,我怕繼續給你帶來危險,我們分頭行動!”

顧江初拽着他再次避開一道粒子流,趁着對面動作驟然慢下來的間隙果決回擊,然後才說:“啊,什麽?”

如此幾回之後,就算是衛平戎,也覺出這人恐怕是在故意裝傻充愣,就是為了不放開他了。

方才沒開戰還好,此時都已開始交火,對方卻還這麽不顧及自身安危,衛平戎之前那點“一分鐘生氣”陡然又冒了出來,并且這次神速高效的直沖頭頂,他頭一回面對顧江初時眼底帶了愠怒。

“放開。”衛平戎說,“我不想連累你。”

顧江初感受到了精神場裏的震蕩,覺得衛平戎大概已炸成了一只毛球,但對方就是卡在“即将亮爪”這一步,“呼嚕呼嚕”的小咆哮都出來了,爪子卻小心在肉墊裏縮着。

頂天也就只能給他臉色看。

“不放。”他說。

衛平戎在視頻窗對面做了個深呼吸,同時餘光朝外一掃,眼尾捕捉到一點光芒閃爍,他定位瞄準發射左側肩炮一氣呵成,直沖那點光芒而去的肩炮于射程內和一發導彈相碰撞,炸開一朵異樣絢麗又異樣灼熱的太空之花。

在他的肩炮發射之時,顧江初牽帶着他們的機甲靈活閃避,頃刻間退出了爆炸波的掃蕩範圍,倒是敵方機甲沒料到他“以毒攻毒”,撤退不及,被爆炸波掃了個徹底。

那架敵軍機甲是否與剛剛那朵“太空之花”炸成了煙花二重奏,衛平戎沒回頭去看,頗有點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的架勢,他目光又轉回了顧江初身上,開始思索起是否有強行分離兩架小機甲的辦法。

“不行。”顧江初趕在他琢磨出思路之前說,“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由于前後話題略顯跳躍,衛平戎下意識的朝他以為的方向想,他說:“覺得不好就對了,放開我,不然會更糟。”

顧江初在視頻窗另一頭搖了搖頭,緩緩皺起眉。

他非但沒放,還把兩架機甲間的鏈接加固了。

“我不能放。”他低聲說着,試圖平複剛剛一剎那的心悸,“我剛才突然覺得,如果我在這裏放開你,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內就會看不見你了。”

衛平戎沒料到顧江初會冒出這麽一句,愣了愣,恰逢側面襲來的粒子光束暫時中斷了交談。

他只在與顧江初一起躲開攻擊并予以反擊時想:怎麽會呢?

除非是旁邊這人明确表示再也不想看見他了,不然他一定會去見這個人。

無論期間是否有艱難險阻,荊棘載途。

因為這是第一個……

……第一個寧願和他一起被“群體”排斥在外,已然身處險境,卻依舊堅決不肯放棄他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頂起鍋蓋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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