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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端口被暫時關閉, 伊恩的智能情商也終于又上了回線, 因為顧江初在衛平戎抛出那句詢問後沒有立即接話, 駕駛艙內一時顯得格外安靜, 依稀能聽見機體動力系統低倍速運轉的聲音。

半晌,衛平戎感到自己的體溫和心率一起降了下來。

隐隐降得還有些過頭。

它們不久前才炙熱的躁動過一回,讓他手足無措,整個人都像被從沒體會過的陌生情感給框住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想趕快從那微妙又不自在的狀态中逃脫。

而現在, 他确實脫離了那狀态, 身體卻仿佛懷念起了熱烈暖燙的溫度, 就像個冬月裏被暖氣和恒溫系統慣壞了的人, 通體暖和時嫌人家悶, 可真的出了暖氣覆蓋區, 體會到了什麽是“嚴寒”,被挾裹着雪花的冷風兜頭吹了一臉, 在冰天雪地裏僵冷無比的手腳便又念起了對方的好, 突然希望能回到之前的狀态中去。

“他為什麽不接話呢?”衛平戎靜靜看着顧江初,想, “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 沒話好說嗎?”

理智上, 衛平戎知道自己該保持坦然直視顧江初眼睛的交流姿态,他主動提出了疑問,向對方尋求解答, 就該有無論獲得什麽答案都悉數接受的覺悟。

但情感上,他從顧江初的沉默裏已領悟出了什麽,目光不自覺移到了對方下半張臉,不再去看那雙眼睛。

他率先做出了回避退讓。

顧江初驟然聽見衛平戎問自己對方“是什麽”時,着實愣了一會,在他愣住的那片刻光陰裏,其實有數個答案劃過他的腦海,可他一個也說不出口。

曾經被判定為多項數值不達标的“不合格者”、特定情況下能爆發出強破壞性幹擾能量的“能力不穩定者”、那些流言或許真的不是無稽之談,本身的确能釋放出一定負能量的“先天幹擾源攜帶者”……

瞧瞧吧,以上這些剎那間湧進腦子裏的答案,哪一個是長着适合在當下情景中被拿出來的樣子?

縱然有兩句古時俗語叫“長痛不如短痛”與“該來的早晚要來”,但事到臨頭,又真的有幾人能在眼看着對方都站到坍塌口了,身上連根安全繩都沒系、腳下連個安全墊都沒有時,還連連鼓吹不破不立,推着對方趕快往下跳?

反正顧江初是不行。

“我覺得你……”

衛平戎以為自己不會聽到回答了,正尋思起他該如何結束這場沉默,讓這個問題就此翻篇時,顧江初冷不丁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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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兩廂沉默的時間稍稍有些久,人一旦習慣了安靜的環境,陡然再聽見說話聲,就會不由自主生出突兀感。

說話的和聽話的都頓了頓。

衛平戎目光依舊落在顧江初下半張臉上,只耳朵豎起來了一點,然後他看見顧江初的臉好像視覺效果大了一點,随即反應過來,這是對方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方才,因為有伊恩那通“倒黴掃描”,那個與“倒黴掃描”相伴而生的建議成功讓顧江初真的後退了兩步。

而此刻,退開的對象已又走了回來,他在距離衛平戎一步遠的地方站定。

“你的情況有些特殊,就這麽問我,我也答不上來,需要登艦後做個全面檢查,報告交由專家分析,才能明确你的能力到底是怎麽一個情況。”顧江初沒有續接上他剛剛起的那個“我覺得你”話頭,他落在衛平戎眼中的雙唇短促抿了一瞬,複又恢複自然。

他突然前不着村後不着北地問:“當你在日常生活中看見那些或輪廓深邃,或皮膚黝黑,或者先天虹膜淺淡的人時,會覺得他們是異類麽?”

前後話題跳躍太大,衛平戎把這理解為了一次較為生硬的話題轉移,他先微微颔首,響應了顧江初說的登艦後做檢查提議,然後又說:“不。”

進入新紀元之前,人類還僅有那麽一顆小小的藍色星球,那上面的資源需要同時供養起幾十億人,有限的大陸被不同國家的人管轄治理,除了按“國”為單位将人與人區分開外,還按膚色、外貌輪廓、所在大陸板塊等劃分人種。

進入新紀元之後,新自然行星的發現與人工行星的建設成功實現了人口分流,原有的格局随着時間不斷推移,人類在太空中落下足跡的區域更廣闊而被打破,不少曾牢牢箍在人們身上的框架性産物就此消泯于時間洪流中,“國”的界限不再分明,大家開始習慣按出生行星介紹自己的來源地。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是金發碧眼高鼻梁也好,黑皮厚唇天然卷也好,極具東方特色的黑發黃皮也好,昔日各有種群聚居區的人們漸漸交彙到一塊,生活中各色人等随處可見。

誰又會認為随處可見的事物是異類呢?

“可在更加久遠的時候,遠比課本上說的‘新紀元之前’還要古老的時代裏,當黑發黃皮膚的亞裔人種第一次看見‘洋人’,漂洋過海的歐洲人第一次看見皮膚黝黑的‘尼格羅人’時,他們都覺得對方是異類。”顧江初說,“‘異類’的核心是迥異于群體,是超出認知,而‘未知’與‘和我們不同’疊加在一起,足以勾起人心底最發自根本的畏懼和排斥。”

顧江初活像個頭天上任的心理咨詢師,他話拉拉雜雜說了一串,“患者”才領會了他拐彎抹角的開導,意識到他原來不是在刻意轉移話題,只是想引出一番迂回的安慰。

衛平戎所有想揭開看看又畏于伸手的複雜心理,都是基于“我到底是什麽”和“我的過去是否真實”這兩大問題誕生的。

前後兩者顧江初都沒法回答,于是退而求其次。

“雖然我沒法替你解決你目前最為憂心的兩大問題,‘開導他人’的經驗也有限,但我至少可以對你說,你不需要為‘不同’和‘未知’而忐忑。發現只有自己與大家不同時,‘不同’才是個能誘發不安的關鍵節點,但當找到了和自己一樣‘不同’的同類,獲得了新的集體,所謂‘不同’也就不複存在。”顧江初說,“我就是你的同類,你在這個宇宙中并不孤單。”

衛平戎的身體輕輕震動了一下。

顧江初便又上前一步,消除了他和副駕位間的最後一點距離。

這一回,他沒有伸手去扶椅背,而是直接按在了衛平戎肩頭:“至于對‘未知’的畏懼,它根源于你對自身的不了解,當你透徹了解過自己,将‘未知’變成‘已知’時,它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可如果……”衛平戎忽然出聲說,“如果這個‘已知’的實際內容十分糟糕呢?”

“不要害怕自己啊。”顧江初拍了一下掌下按着的肩膀。

最後這個問題已經又有些“踩線”,稍不留神就會繞回顧江初無法解答的那兩個問題,所幸衛平戎沒有要追問下去的意思,把他的安慰也聽進去了一些,精神場鎮靜許多,

顧江初不想讓駕駛艙又回歸到先前那陣沉默裏,他想了想,又按了按衛平戎的肩:“說起來,剛剛有句話只說了一半,總覺得不補全好像不太舒坦。”

衛平戎循聲擡眼,他終于不再執着于觀摩顧江初的下颌線條與唇形輪廓,又對上了顧江初的眼睛,同時想:剛才說到一半的話,好像就只有那句夭折的“我覺得你”。

顧江初想提的也正是這句,他說:“我覺得你是我的……”

“什麽?!”

安潔剛剛順利收拾完了敵機駕駛員,還輕車熟路銷毀了敵方機體上所有追蹤裝置,正連上自家內部頻道準備找顧江初說話,她見兒子的機甲通訊收發端居然全關閉着,也沒多想,當了回遠程“撬鎖”的熟練工,直接開了顧江初的私人通訊端。

然後信號剛對連穩定,就聽了這麽一耳朵。

“崽崽。”安潔驚詫地問,“你在說什麽,誰是你的?”

安女士的通訊開得不合時宜,聽話還只聽半句,就很急性子的出聲中斷了話音。

顧江初和衛平戎先經歷過一回“廣播”事件,本以為關掉通訊收發口就萬事大吉,沒料想私人通訊端還能再被黑進來,兩人同時一激靈,也被安潔吓得夠嗆。

衛平戎雖說不認識安潔,但那聲“崽崽”顯然不可能是在叫自己,他迅速辨別出這應該就是顧江初前去迎敵的母親,在他的大腦為那句“這是我的”轉過彎之前,他已經很禮貌地說:“阿姨好。”

“你好。”不知是從衛平戎的話音裏聽出了拘謹還是怎麽,安潔溫聲回應了這聲招呼,她還誇了句,“真有禮貌。”

顧江初默默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試圖為他被迫中斷的那句話正名:“媽,其實我……”

恰逢此時,安潔那邊仿佛是又有了什麽新情況,安女士遠程大手一揮:“等等,暫時不方便說話了,我們待會在光明號上彙合後再說,崽崽,你是彎是直媽媽都支持你!”

聽話再次聽半邊的親媽自行曲解了兒子“其實”背後的內容,她壓根不給兒子解釋機會,通訊一掐,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顧江初啞然看着通訊指示燈熄滅的端口數秒,慢慢轉身,發現衛平戎将脖子轉出了個标準的九十度,好像是對方朝向那面的機甲內壁風景獨到,深深吸引了對方。

“也好。”顧江初想,“我一時半會也有點窘于面對他。”

殊不知自己一個誤會,造就了持續到兩人登艦前都沒消弭徹底的尴尬氣氛,安潔掐斷通訊後轉身,她依舊套在那個“普通人類女子”的殼裏,但這架機體上沒有任何人會真的把她當做普通人類女性。

那位拒絕投降的敵機駕駛員被禁锢在副駕位上,他剛剛趁安潔通訊之際,發動了一次失敗的突襲。

連一身度假裙裝都沒換下就趕了過來的“女人”甚至頭都沒回,一側手臂便悄無聲息粒子化,駕駛員百分之七十都由特質金屬構成的身體陡然遭到幹擾,就像臺中了病毒後還竭力自救的主機——沿着既定的程式反複掙紮,明知無用也不放棄。

“你還真是能鬧騰啊,小狗。”安潔說,“分明是和巧克力同批次的産物,性格設定卻南轅北轍。”

仿佛是這句話中藏有某個關鍵詞,它讓駕駛員短暫安靜了數秒,繼而讓他停止了對于幹擾能量的抵抗。

“非常抱歉我的性格設置不能讓您感到滿意。”駕駛員淺色的虹膜對上安潔的,他擡起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伊恩是同批次産物中唯一被認定‘尚有價值’的那個,他被您和顧江初挑選走,剩餘如我,均是被挑選下的‘廢品’,我們其實沒有性格預設。”

作者有話要說:  夜間作業效率低得讓人發指,掐指一算今天只日了8600,嗯……四舍五入的萬_(:з」∠)_

不過好歹做到了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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