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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天際大廈第二十五層的監控視頻,利維發出了不敢置信的哀嘆,他又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那個時間段的影像。在快進看了大約十五分鐘後,他按下暫停,捏起了鼻梁。

“操!”他低聲罵了一句。

“哪裏有問題?”瑪汀問道,在他桌上放了一杯保麗龍杯裝的咖啡。

“監控視頻屁用沒有。”他拿起咖啡,補上一句:“謝謝。”

她坐回自己與利維正對的工位,長嘆一口氣,因為她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沒停歇。小啜一口自己的冰咖啡後,她說:“怎麽回事?罪犯對視頻動了手腳?錄像是重複的視頻?”

“鏡頭被轉了個方向。”利維說。

“什麽?”

他将顯示器轉向她,重播監控視頻。“攝像頭的可視點範圍外到遠處角落的電梯之間有個盲區。兇手從攝像頭下方靠近并将攝像頭整個轉到了另一邊——估計用的是笤帚柄之類的——所以攝像頭的朝向完全背對着通往德雷耶辦公室的走道。兇手回來時又将攝像頭轉回原來的位置。監控視頻裏完全沒拍到兇手的影像。”

她憂心忡忡地咬起了吸管。“也就是說,兇手肯定事先對大樓進行了踩點,知道要去哪兒殺德雷耶。”

“對。”他将顯示器轉回原位,又按了一下暫停鍵。“我在逐一核對昨天在大廈安保系統中打過卡的人的身份,還有幾個技術人員也在梳理大堂裏的攝像頭。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吧。”

兩人心裏都清楚這希望挺渺茫的。多虧了監控錄像,他們至少知道兇手是在什麽時候來到二十五樓,花了多久殺死德雷耶再布置好犯罪現場,以及離開的時間。可這棟四十層高的大廈裏,有一千多名固定員工不說,再加上每日的訪客和物流人員,調查效果并不樂觀。

不管是憑借合理正當或是虛假的由頭,兇手都可以在這天的任一時間段裏進入大廈,藏匿若幹小時後才對德雷耶行兇。此人在離開案發樓層後,也不見得就得馬上出大廈。事實上,利維敢打賭說,當他和瑪汀勘察犯罪現場時,兇手還在大廈裏。缺乏具體的嫌疑人名單,他現在純粹是在抓瞎。

“你那頭的情況如何?”他問道。利維負責跟技術人員打交道,他一直在催促驗屍所和法醫出報告;瑪汀則負責對德雷耶的家人和同事采訪取證,構建出他死前動向的時間線。

“德雷耶昨天的日程跟平時一樣,沒有任何異常。他在下午五點後便沒有任何會議安排了,也沒有訂過外賣。他的妻子證實了他經常工作到很晚。他在昨天三點鐘左右打過電話給她,說要晚點下班。”

“有人想置他于死地嗎?”

利維邊看着電腦邊關注瑪汀這頭,注意力給分散了。見她沒有立刻回答,他将視線從屏幕上挪開,看到她沖自己露齒而笑,還挑了挑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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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麽幹貨?”他說。“快說。”

她放下咖啡,胳膊搭在桌上。“是這樣的,我訪問過的每一個人都認為:不可能有人會跟德雷耶産生過節的。‘多好一人啊,誰能相信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都是一通‘死者為大’的客套話,懂我意思吧。好像一個人被謀殺了,就代表他這輩子都沒犯過錯一樣。”

利維點點頭。這是人之常情,但在調查識別作案動機的時候卻令人神煩。

“可是等我回到分局後,金融犯罪組的辛格跟我聊了一些非常有料的內容。”

她停在這裏,故意賣關子,但他已經對接下來的內容有數了。

“你不會是要說——”

“他們已經暗中調查德雷耶整整十八個月了,”她那語氣像是在宣布什麽重大消息,“當然,都是暗中調查,但他們已經準備好以挪用和詐騙投資人資金的罪名立案了。這人一死,可把他們氣炸了。幾百個鐘點的人力投入都打了水漂。”

這個突破性進展驚得利維往椅背上一倒。他首要調查的方向之一,就是德雷耶的犯罪記錄,結果發現這人幹幹淨淨沒有案底——至少表面上如此。這個消息為探案的方向開啓了一扇嶄新的大門。“有多少人知道這項調查?”

“不多。德雷耶本人都不知道,他老婆、以及他在‘天際’的上司也不知道。對于德雷耶這樣有地位和影響力的人,地檢署希望在起訴他之前不要走漏風聲,所以這事屬于只有必須知道的人才知道——地檢署那邊有個別知情的,還有就是金融犯罪組的幾個人。”

“從實際考慮,還有所有跟以上這些人聊過天的人。”

瑪汀冷嗤一聲。“沒錯。”

利維心下咀嚼了一番。“有可能是他的某個客戶發現有貓膩,然後決定給他點厲害嘗嘗。”

“當然。也可能是……”她聳聳肩,伸手去拿咖啡,“這是德雷耶與坎貝爾之間唯一可靠的關聯點:他倆都是犯罪分子。”

“可能是巧合。”

瑪汀啜了一口冰咖啡,那對會說話的眉毛比任何語言都更能表達她要說的意思。

“關于那案子,辛格還跟你說了什麽?”

“一點不漏。事實上,他把手頭所有資料都送來了。”

“什麽意思?”利維問道,心裏有了不祥的預感。

她用下巴沖着辦公室那頭一點。利維轉身看到一名制服警員用手推車推着一大堆文件盒朝他們的隔間走來,一路小心翼翼地穿行于辦公桌之間。

“這個調查是完全保密的,所以相關資料都用紙面呈現,而且只能是紙面,”瑪汀說,“咱們得用傳統方式把這些都理一遍。”

“妙不可言。”他一邊疲憊地說着,一邊把桌面收拾出一片空來。

* * *

“我在找我弟。”多米尼克把手機亮給加油站便利店裏的收銀員看。“他被女朋友給甩了,也沒跟誰說一聲去哪兒就離家了。我擔心他會幹傻事兒。”

多米尼克開着古德溫的Instagram,照片上的古德溫站在校園裏,胳膊摟着一名年輕女子,笑得一臉春風得意。多米尼克對這張照片非常反感,不知是因為古德溫的惡行讓他先入為主了,還是因為這小子一看就是個一臉賤笑的臭屁渣男。

收銀員佩戴的姓名牌寫着“肖恩”,他仔細看了看照片,搖搖頭道:“今天沒見到長這樣的人,我早上九點鐘就來了,不過……”他眉毛一蹙,“我總覺得他有點眼熟,能給我再看看嗎?”

“請便。”多米尼克把手機遞過去,讓肖恩按自己的節奏浏覽古德溫的Instagram。

他尋跡追蹤到了郊外的一個住宅區,所見之處盡是典型的中産階級風格房屋,造型千篇一律的房屋一棟接一棟,剩下就是連綿的沙漠風光。走了好幾英裏,這個加油站是他遇到的唯一一戶商家。便利店貨架上塞滿了加工過度的垃圾食品,櫃臺上有個機器烤架正在滾動式地烤着熱狗,那味道充斥了整間店。

“我去!”肖恩大喊一聲。“沒錯了,我見過這貨。他沒戴太陽鏡我都認不出來了。”

他把手機還給多米尼克,屏幕上顯示的是古德溫在沙灘上,戴一副深色的蛤蟆鏡。

“這麽說,他确實有來過這兒?”多米尼克問。

“今天沒來。上次來……呃,是周二吧,好像是。”

多米尼克擡起一邊眉毛表示懷疑。“你确定就是他?”就一張一晃而過的面孔而言,一般人很難在過了四天後還能記得住,尤其是一張一半被遮住的面孔。

“絕對的,我記得他。”肖恩說完冷笑一聲。他指着商店另一頭的半自助咖啡吧說:“那家夥把咖啡灑得一地都是,也不知道收拾收拾,連聲‘對不起’都沒有。只管再接一杯,然後就那樣拍拍屁股走了。什麽玩意兒。”肖恩打住話,像是後知後覺想起了古德溫是多米尼克的“弟弟”。“呃,不好意思得罪了。”

“別放在心上。”多米尼克沖肖恩揮揮手讓他放心。“他是家裏的老幺——爸媽把他寵壞了。”

“我有個妹妹也是那樣。我都要瘋了。”肖恩誇張地嘆一口氣,接着說:“總之吧,你弟那天來了一趟,買了一大堆吃的,裝了兩桶汽油,都是付的現金。他把錢往櫃臺上一扔就走了,都沒遞到我手上。”

古德溫是個混賬東西沒錯,可他這副德性倒是幫了多米尼克大忙。“那你有沒有看到他開什麽車?”

“他沒開車。我是沒看到他進來,可我絕對是看着他走的。他走的側門。”

多米尼克看了看對方說的那扇門,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然後呢?”

“那邊沒有停車的地方,開車來的人都是從前門進出。不過這兒附近住家的會有不少人走路過來,他們就走側門。我看着你弟出了側門後一直都走人行道,後面我就沒注意了,反正沒看到他上車。”

“嗯?”這讓多米尼克多少有點驚訝,他琢磨起這新信息來。确定自己這次找對了方向固然令人欣慰,但那條指引他來到這裏的線索,卻是古德溫在這家店刷了信用卡,而且就在今天!之前隐隐徘徊在他心頭的不對勁感一下子冒出了頭。“你确定今天下午沒見過他?”

肖恩聳肩道:“我肯定是沒見過他,可這不代表他今天沒來過。”

話是沒錯。多米尼克還可以向店裏其他幾名雇員打聽,但到頭來,有沒有人記得在今天見過古德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古德溫來過這裏,而且很可能就藏匿在這附近。

多米尼克謝過肖恩的配合,買了瓶冰茶和一根能量棒就回到他的皮卡上。 因為不知道這一趟要跑多久,他沒有帶上反骨妹,只有自己孤身一人。随後他發動車子,駛出了加油站的停車場。

他需要重新從古德溫的家人、朋友,甚至是點頭之交入手,逐一排查有誰與這座小鎮有關聯。古德溫會找這個地方落腳不是無緣無故的。如果他選擇這裏并藏匿了這麽久,那準是因為他知道這裏有個合适的藏身——

路邊的一塊廣告牌吸引了多米尼克的注意,他條件反射地一腳踩下剎車。後面的車主猛按一頓喇叭。

多米尼克把手伸出窗外揮手致歉,然後把車子開到路肩上,讓後面那輛車超過。他擡頭看着廣告牌。

照片上是一棟頗讓人心動的西班牙布道院風格住宅,上面印着大寫的白色粗體字:璀璨別墅,希福地産開發公司傾力呈現。下面還有一排小字:生活在這裏,家就在這裏!

一切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不過廣告牌已經褪色,一副飽經風吹日曬的模樣。而在那排标明是住宅開發區入口的磚牆背後,盡管絕大部分的房子都還沒有修建完成,卻也沒看到任何施工設備。

用手機搜索一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希福地産于三個月前宣告破産,這片開發區還沒找到接手的買家,于是這片爛尾樓的墓場就為某個沒骨氣的小強奸犯提供了便利的藏身之所。那家夥連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膽量都沒有。

多米尼克咧嘴一笑,把車子開回到路上。

他把車停在幾個街區外的街邊;汽車引擎聲在荒廢的房地産開發區無異于提前警告。下車前,他穿上了防彈背心,再穿上肩上的槍帶和外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步行進入“璀璨別墅區”,站在入口處的矮牆邊觀察整個開發區的布局。與廣告牌宣傳的一致,這些西班牙布道院式的房屋有低緩的坡屋頂,圓邊的門窗,鐵藝裝飾剛剛開始安裝,室內的花紋瓷磚鋪設接近完成。他不知道這片開發區有多大,這讓他的搜查任務有點沒底,好在不少房屋連屋頂和牆都還沒建好,一眼就能被排查在外。

古德溫最有可能的是遠離主幹道,在小區內部選擇房子藏身。多米尼克緊挨着房子完成度低的這半邊走,走到公路上往來車輛看不到他的地方,就把手放在槍把子上。

相比起目标逃逸,他更擔心遭到埋伏。古德溫一點也不傻,他知道逃跑沒有好下場。下午已經過去大半,快接近傍晚了,但光線還是很充足,開發區裏也沒有什麽園林景觀,只是平坦光禿的一片地上散落着空蕩蕩的爛尾樓。任何人在這裏跑動,都會立刻引起注意。

不,換做是古德溫的話,如果知道多米尼克要來,他肯定會負隅頑抗。既不知道古德溫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武器,多米尼克只能保持高度謹慎,對有可能的房子進行逐一的排查。

他從陸軍退伍也沒多久,再說了,游騎兵的那套訓練早已深入骨髓寫進肌肉。誠然,單人行動不同于與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協同作戰,但是基本方式和肌肉記憶都在,他靠的就是這些。多米尼克穿着軟底靴子,走起路來幾乎沒有聲音,像幽靈一樣悄然出入每棟房屋,留心周遭每一個小響動和細微動靜。

排查完四棟房屋後,他發現了目标——一條街開外的一棟房子,後院露臺有一臺便攜式發電機,後面接的延長電線蜿蜒穿過一個空洞,如果房子能修起來的話,那個洞本來應該是安滑動門的。難怪古德溫需要汽油。

多米尼克貓腰接近那棟房子,眼睛緊盯着窗戶,卻沒有偵測到任何動靜。等來到露臺時,他發現發動機悄然無聲,手觸之下也沒熱度。難道古德溫已經轉移了?

格洛克手槍蓄勢待發,他踏進入屋內,才往客廳沒走幾步——一陣幹嘔,多米尼克連忙把臉埋進胳膊肘裏。

天吶,他太清楚這股味兒了。盡管上次聞到這味兒時,是在隔着半個世界遠的另一片沙漠裏,可短短幾年還不足以讓他忘掉死屍被遺棄在沙漠裏炙烤的味道。

他放下胳膊,強令自己深吸幾口氣,把酸水咽回去,直到多少能适應為止。等确信自己在接下來的行動中不會吐出來後,他有條不紊地把房間挨個清查了,處理完一樓後,再順着延長電線走上樓。

盡管還保持戒備狀态,但他也能感覺得到:不管這裏曾經有什麽危險,警報也早已解除。無論有什麽東西死在這屋裏,那也都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延長電線一直通往主卧室。他排查完這層樓的其他房間後才輪到主卧,好确保屋裏只有他一個人。接着,他推開了主卧室半掩的房門。

“我靠!”他說着,放下了舉槍的手。

馬修·古德溫再也賤笑不成了。

這個曾經還算英俊的年輕人,如今已淪為一具腫脹發黑的死屍,被蒼蠅嗡嗡萦繞着。死者背靠着牆,端端正正地坐在地板的一張床墊上。他的喉嚨被割開一條長長的口子,衣服和床單上滿是凝結發黑的血。

多米尼克小心翼翼地避免觸碰到什麽,壯膽走進屋裏。古德溫正對着一臺小電視機——屋外那臺發電機最後連接線的終點——不過因為沒電,屏幕已經黑了。最詭異的是,他的左手還握着一瓶啤酒,放在身側好像才剛喝了一口似的。

這怎麽可能?還有,那是什麽……

多米尼克皺起眉頭,湊近去看古德溫的手。那手裏确實夾着什麽東西,就在拇指和其餘四根手指圍繞酒瓶合攏的地方。

是一張普通的撲克牌——黑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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