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陣渾渾噩噩中,多米尼克的意識恢複過來,他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警笛聲響徹夜空,還有利維用一副急吼吼的語氣對着噼啪作響的對講機請求派輛救護車來。診所裏的燈亮了,燈光刺入多米尼克的眼球,直擊他的大腦。他痛得龇牙,又閉上了雙眼。

“多米尼克!”利維就跪在他的肩膀邊。“多米尼克,能聽見嗎?”

“能。”多米尼克痛苦呻吟道。

“你流了很多血。”利維的聲音因為緊張變得氣虛。“你的四肢能動嗎?”

多米尼克朝兩邊扭了扭,試了試手腳。他能感覺四肢俱在,但即便只是随便動動,也令他頭暈欲嘔。他的頭歪向一邊,眼看又要失去意識了。

利維拍了拍他的臉。“多米尼克,別睡。今年是哪一年?”

“2016。”

“你知道這是哪兒嗎?”

“日出綜合廣場。我知道方位,知道發生了什麽。”

多米尼克奮力睜開眼睛,眯眼避着燈光。盡管利維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那雙眼睛卻神采奕奕,臉頰還粉嘟嘟的,多米尼克從未在這張臉上看到如此生動的表情。剛才結束打鬥的利維,還有點喘氣。

天吶,他美呆了!

這念頭突然冒出來,令多米尼克措手不及,再加上神志不清,他差點就說出口了。不過他控制住自己,視線越過利維看向那夥七歪八倒的小偷:全都昏迷不醒,有一個人被手铐铐着,另外兩個的手腕和腳踝都被……狗鏈綁着?

“你的眼神讓我不放心,”利維說,“瞳孔縮得很小。”

多米尼克顫巍巍地舉起一只手按在太陽穴處。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頭下面墊着什麽軟和的東西。利維準是疊了些布料壓在那裏幫他止血。

“我覺得我可能腦震蕩了。”他緩緩道。

利維啞然失笑。“不然呢。”他動手溫柔地撫上多米尼克的下巴,說:“你替我擋了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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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米尼克掃一眼那三個被綁着且不省人事的男人,嗤笑一聲說:“我覺得咱倆扯平了。那是什麽?”

“什麽——哦,你說招式?馬伽術。”

“你肯定練了好多年吧。”

“是,差不多十年了。”

“我從來沒見過——”

叫喊聲和奔跑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倆的對話,利維的後援終于到了。利維站起來跟他們打招呼,多米尼克又暈了過去。

他時暈時醒,警察和救護員在他身邊來來去去,沒完沒了地問問題。他上了擔架床,就快被推出現場時,多米尼克眼睛一睜。“等下!利維……”

轉頭那一下令他的視野變得恍惚。利維來到擔架床邊,站在腳那頭,免得他再轉動。

“反骨妹。”多米尼克說。看到利維皺眉面露困惑,他補充說:“我的狗。”

利維一臉了然,手隔着救護員裹在多米尼克身上的毯子,按在他的腳踝處。“我會照料好她的。別擔心。”

“你能……我真不想這樣說,但你能把她送去我鄰居那裏嗎?卡洛斯和佳思敏。他們就住在我家隔壁。2G號。”

多米尼克這才想起利維根本不知道他的住址,可是說話加重了頭痛,他的舌頭跟打結似的抖不利索。他動手去掏錢包,卻懊喪地發現上半身被綁在了擔架上。

一名救護員過來幫他松開了綁帶,再協助他把錢包從牛仔褲後袋裏掏出來。利維打開錢包查看多米尼克的駕照,點了下頭後把包還給他。多米尼克順便把車鑰匙也給了他。

“我把你的皮卡開回去,明天再還給你,行吧?”利維說道。“你的槍也在我手上。”

多米尼克完全忘了這茬。操,他的腦子整個漿糊了。“謝謝。反骨妹不會放心你,但如果能從你身上聞到我的味道,她可能會平靜一點。她被訓練得很好,很多狗的基本命令都能聽懂。如果她真的惱起來,你就跟她說‘冷靜’。”把這一通話說出口真是費盡了他的九牛二虎之力。

利維捏了捏他的肩膀。“我明天再跟你說。快好起來。”

擔架床再次被推動。多米尼克閉上眼睛,不用去擔心反骨妹了,該擔心的是母親的反應——得知他遇上這種事,她會說些什麽呢?

* * *

利維簽完字,把案子移交給盜竊組的警探,并确保被捕那幾個人在警方的控制下得到了醫療照顧,然後拜托一名警員将他的車子開回警局的調配場,再之後,他才去找多米尼克的皮卡。打鬥調用的能量還未消退,在他的體內激蕩,大腦沐浴在內啡肽裏,原始的滿足感浸入骨髓,但他還是努力忍住,沒有表現出來。

反骨妹湊上駕駛座這邊的車門,腦袋從半開的車窗裏探出來。看到利維走近,她發出嗚嗚的喉音,渾身繃緊,顯得很焦慮。

“嗨,反骨妹,”他壓低嗓音哄着她說,“沒事沒事。”

利維手掌向上伸過去,保持高度警惕。反骨妹起碼有一百磅重,哪怕是訓練得很親人的私人護衛犬,也永遠不會對保護對象以外的人産生真正的信任。如果判定他是個威脅,她能把他的胳膊咬斷。

狗子嗅了嗅他的手,聞到了多米尼克的氣味,嗚嗚聲變成了尖利的哀鳴,她用前爪撓起了門。“冷靜,”他溫柔道,“冷靜。”

她安定了一些。他又小聲對她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哄勸話,直到她不再焦躁地嗅來嗅去并終于安靜下來。

他換上鄭重的語氣說:“反骨妹,坐下。”

她把前爪從車門上放下,他打賭這狗子肯定思量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服從,然後才後退坐到副駕駛座上,保持與他面對。雖然看那打量人的姿勢,她的警惕性和提防心還沒丢,但肢體語言并沒有表現出要攻擊的意思,于是他打開車門進去了。

他的另一只手裏攥着一個袋子,裏面裝着多米尼克的槍和卸下來的彈匣。他暫時把袋子放進手套盒裏,動作盡量慢,做給反骨妹看,放完後便往後栽在椅背上。

犯罪現場已經移交,反骨妹也靜了下來,卸下這些擔子後,他再也抑制不住,開始盡情回憶起打鬥時的官能感受來。大腦被腎上腺素主導,肉體的撞擊,把那些傷害多米尼克并威脅着他的人打趴下後的勝利快感……

天,他好想找人操他一頓。

利維低吼一聲,耙了耙頭發。他到底是怎麽了?他對自己在打鬥中的表現毫無愧疚之感;那夥人重傷了多米尼克不說,也打算對他下手,他只是打得那幾個人喪失了行動力而已。讓他躊躇不決的,是打鬥後的生理反應。練習對打之後性致勃發是一回事,但是遇上這種場面興奮到這種程度,又算什麽?

他很想聽聽娜塔莎對此作何感想。

甩掉這通念頭後,他扭轉鑰匙驅動引擎,激活儀表盤上的GPS。多米尼克沒把自己的住址預存進去——多半是出于被盜車的考慮,利維對他的安全意識點贊。他把在多米尼克駕照上看到的地址輸入進去,然後沿着标識出來的路線上路了。

開車的時候,他的思緒總是不自覺地回到多米尼克身上。多米尼克撲過來替他擋那一下的動作就像是一種本能反應。當多米尼克倒在他身上後,利維以為他死了,着實慌了幾秒鐘。把那幾個人收拾了以後,再看到多米尼克不省人事地倒在那裏,頭上冒出的血流到了膠皮地板上……

假如利維來的時候,多米尼克不在那個停車場裏;假如他聽了利維的命令沒插手進來;假如他不是那種讓人氣不打一處來的傻熱心,利維此刻恐怕已經沒命了。

利維顫巍巍地呼出一口。

多米尼克住的地方是個有點破舊的住宅樓,有着連鎖汽車旅館那樣的開放式走廊和樓梯。利維在車地板上找到反骨妹的鏈子,牽着她進入鐵絲網圍欄的大門,進裏面尋找2G號室。

時間已經很晚了,他都有點不好意思敲人家的門,但不敲不行。“等下就來!”屋裏人喊道。很快,門開了,一名美貌驚人的女子站在門裏,她頂着一頭五顏六色的小辮,棕褐色皮膚,雙臂和胸前布滿彩色的紋身。

起初,她用一副警惕而禮貌的眼神看利維,但在看到他身邊的反骨妹後,她的臉色唰的白了,一下子倚上門框。“我的天,多米尼克出事了?”

利維罵了自己一句:他怎麽就沒想到這樣子上門會引發的誤會?“他沒事,”他馬上說,“我是說,他受了傷,但沒什麽大礙。他讓我把反骨妹帶來這裏。我是他的——朋友。利維·艾布拉姆斯。”

“佳思敏·安德森。”她握了握他伸過來的手,像是鎮定了一些。“他怎麽——”

“是誰啊?”屋子另一頭有人問道。

“要不你進來說話吧,”她讓開一步,“你可以把反骨妹的鏈子摘了。”

利維摘了鏈子,跟她進了屋。反骨妹開心地朝一名身材精瘦的拉丁裔男人奔去,那人長着一頭細軟的褐色頭發,胡子拉碴的。他的姿态有些僵硬,跪下去逗反骨妹的動作也是盡量地小心翼翼——莫非是最近受過什麽傷?

“卡洛斯,這位是利維·艾布拉姆斯,多姆的朋友,”佳思敏說,“利維,這是我男友卡洛斯·格雷羅。”

“幸會,”利維說着,等卡洛斯站起來便與之握手,“這麽晚來打擾你們我很抱歉。多米尼克頭部遭到重擊,去醫院了。救護員把他送走前,他跟我說話意識很清醒,我覺得他不會有事。”

“他是怎麽受傷的?”卡洛斯問。

利維長話短說把基本情況給他們講了一遍。聽他說完以後,佳思敏白眼一翻,愛意濃濃地諷刺說:“還真是他的作風。”

“你是維加斯警局的警探?”卡洛斯打量着利維。“多姆從沒提過你啊。”

“我們在工作上的交集不多。”利維把手揣進外套衣袋裏,這兩人顯然跟多米尼克關系熟稔——客廳的牆上挂了好多照片,其中少不了多米尼克甚至反骨妹的出鏡——跟他們同處一屋令他感覺怪尴尬的。“他覺得你們能幫他看一下反骨妹。可以嗎?”

“當然可以。”

“謝謝。多米尼克帶着手機,你們可以給他打電話。據我所知,救護員準備給他母親打電話。”

“你要不要喝點什麽?”佳思敏不太掩飾地沖他的腰部瞄了一眼,又加了一句:“或者吃點東西吧?”

“哦不用,謝謝。”利維朝門口走了幾步。“我真得回家了。”

“行。呃,感謝你把反骨妹帶來,多米尼克也會感謝你的。”

利維點點頭,說了句“晚安”,然後從門口出去了。快步下樓梯的途中,他給自己打足氣,等着應對斯坦頓。

夜還長得很。

* * *

“你差點沒命。”斯坦頓的話打破了早餐角裏緊張的沉默。

利維嘆了口氣,把叉子放在荷包蛋邊。兩人昨晚大吵特吵了一番,以至于他幹脆去客房睡了,他們還能一起做早餐也僅僅是因為誰也不願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又要跟我争這個?”大清早的,他可沒那個閑情再大戰五回合。

斯坦頓“沙沙”一下捏緊報紙。“我就是不明白,你怎麽能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我怎麽就‘沒事兒人’了?我也不想死好吧。那個難道不是當警察必然要承擔的風險嗎。不管我多小心,現實都是沒法改變的。”

斯坦頓合上報紙扔在桌上,伸手去端咖啡。他的臉上寫滿了深深的不快,雖說利維氣他氣得不行,但是看到戀人難過的樣子,他的心裏也很不好受。

“咱倆打相識的時候起,我就在當警察了,”利維說,“天,我們就是在警局辦的招待會上認識的好吧!怎麽這會兒你開始受不了了?”

“我一直就覺得難受。”斯坦頓用雙手捧着咖啡杯。“無非是我知道這對你意義重大,每次我這樣一想,就容易接受一點。但是現在,我在考慮我們的未來……”他搖搖頭,“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心平氣和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每天出生入死。”

利維清了清嗓子,換了個坐姿。每次聽斯坦頓說起結婚的事他都覺得不自在,不過也不能怪斯坦頓,畢竟利維從來沒對他坦白過自己的想法——他完全有機會說的。

“這話有點誇大其詞了。”他還是沒有挑明。

“這是——”

“我是不會辭職的,斯坦頓。”

斯坦頓故意大聲哼了一下。“你完全沒必要工作的,我可以——”

“千萬別跟我說這種話,”利維的語氣降到了冰點,“你怎麽會以為我能接受?”

“那你又怎麽會以為我能接受昨晚那種情況?”斯坦頓反擊道。

利維冷哼一聲,轉臉面向窗外。“我又不是被你包養的。”

“我不是那個——你根本沒在聽我說,沒用心聽。我都不知道我這是費什麽勁。”斯坦頓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來拿上他的西服外套。“我還有會要開。”

他快步出了廚房。有那麽一會兒,利維還小氣吧啦地感覺松了口氣,因為這次先逃避争吵的那個人不是他,緊接着,他又對産生這種想法的自己感到羞愧。

他用叉子在荷包蛋裏劃拉了兩三分鐘,努力逼自己吃完了事。就在他覺得自己确實吃不下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

“利維?我是多米尼克·魯索。”

“哦。”利維馬上坐正。“嗨,你好點了嗎?”

“沒事了。腦子沒有水腫也沒出血,所以醫院的人昨晚上就放我跟我媽一起回家了。我的頭得痛上兩三天,但沒什麽大礙。”

“那我就放心了。”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多米尼克竟然打的是他的手機。“你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

多米尼克輕笑道:“當真?我可是賞金獵人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以為你是保釋執行人呢。”

這一回,多米尼克開懷大笑了起來。利維的嘴角牽起一抹笑意。

“一半一半吧,”多米尼克說,“對了,我讓我媽和我哥來取我的皮卡,然後再送我回公寓。他們會來找你拿鑰匙。”

“那不必了。我開過來接你順便送你回家吧。”

“我沒法開車送你去上班什麽的,醫生說我二十四小時內不能開車。”

“我可以用斯坦頓的電召車去警局。”

“不了,我不想麻煩到你——”多米尼克說。

“不會的。”多米尼克還要推辭,利維說:“我不能把槍交給你母親和哥哥,除非他們誰有持槍許可證。”

“他們沒有,”多米尼克嘆氣道,“好吧。如果确實不會麻煩到你的話。”

“沒的事兒。反正我已經跟警長說了今天晚點到崗。”

多米尼克把地址告訴他,挂斷電話後,利維忽然覺得胃口又回來了。

* * *

利維是成年以後才從新澤西州搬來拉斯維加斯的,至今也沒有完全适應這裏的沙漠環境,尤其是郊區。那些瓦片屋頂的美式平房,跟他自幼長大的社區裏那些殖民風格和都铎風格的建築大相徑庭,有時候,這些簡單的差別,比如眼前的樹木花草品種跟下意識裏習慣的不一樣,都能令他突然詫異一下。

看到門前那個性的門墊,他嗤笑一聲,然後按下門鈴。給他開門的女人有他那麽高,橄榄色的皮膚和友善的褐色眼睛跟多米尼克的如出一轍。

“你就是艾布拉姆斯警官吧,”她搶在他之前開口,然後握住他的手熱情地搖了搖,“我叫麗塔,請進,快請進。”

利維走進一塵不染的小門廳。他在工作場合跟多米尼克打了多年的交道,可直到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裏,才一口氣認識了他的鄰居,還來到了他的父母家,想來有夠迷的。

又一位女士出現在屋子那邊,年紀更大,個子也矮小得多。麗塔對她說:“阿嬷,這位是艾布拉姆斯警官。”

利維隐約記起“阿嬷[1]”是意大利人對祖母的稱呼,這樣一來,她與多米尼克的關系就不言而喻了。“請叫我利維就好。”他說着,也跟她握了手。

寒暄完畢,麗塔沖他笑道:“我的天,你可真俊呢!瞧這刀削的顴骨。”

“哦,我——謝謝。”利維慌忙道。

“就是太瘦了。”多米尼克的祖母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吃煎餅不?我去給你烙幾個煎餅。”

“謝謝不用,我今早吃過早飯的。”可是沒等他說完,人家已經朝廚房走去了。

“多米尼克!”麗塔大喊一聲,吓了利維一跳。“你朋友來了!”

“我這就出來!”多米尼克在屋裏某處喊道。

撲面而來的似曾相識感令他猝不及防,這裏的一切給他的感覺太像在他自己的父母家了。當然了,他老家的牆上可沒挂十字架,但除此之外,兩家人的氣質沒有太大差別。

“他這麽說,意思就是沒個十分鐘出不來。”麗塔轉過來面對利維。“你最好進去催一下讓他麻利點。進走廊左邊最後一間就是。”

“謝謝。”

利維直奔走廊而去,他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還有麗塔在說:“阿嬷,人家不吃煎餅。”

“那就吃華夫餅。”她說。

* * *

多米尼克扣好牛仔褲,拿起床上的濕浴巾擦了擦胸口和胳膊,再格外小心地薅了幾下濕頭發。他頭上的傷口早在救護車裏就止住了血,沒必要縫針,但碰到還是會痛,他可不願意把傷口弄開。

門沒有關嚴,有人敲了一下。多米尼克把浴巾搭在肩上轉身過去。

利維看了他一眼,臉色一下子白了,連忙轉身,結果卻砰地一下撞到了門,把門撞得都彈到牆上了。

“哇喔,”多米尼克說,“你這就擡舉了。”

“對不起。”利維別過臉去,但多米尼克還是看得出他臉紅了。“我不是——我沒有——”他深吸一口氣,聳了聳肩膀,轉過臉來與多米尼克視線相交。“我不知道你還沒換好衣服。”

“我是光膀子,”多米尼克越發覺得有趣,“又沒全裸。”

向下瞄到多米尼克的胸膛後,利維慌忙撥開視線,然後又瞄了回來。“那是槍傷嗎?”

“是。”多米尼克瞅了瞅右肩到胸部之間那個起皺的傷痕。“是我第二次出征阿富汗的時候挨的。幹淨利落的一槍,直接穿了過去。做了幾個月的理療,基本沒啥後遺症。”

“我都不知道你當兵的時候受過傷。”

多米尼克笑了起來。“是啊,都怪我沒有戴着紫心勳章[2]到處顯擺。”

他很想就這樣拖拉下去,讓利維看個夠,但利維明顯一副想看但又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這樣整他就有點過分了。他轉身背對利維,彎腰把上衣從床上撈起來,多米尼克确信自己聽到利維倒吸了一口氣。反正利維也看不到他的臉,多米尼克大大方方地微笑起來。

多米尼克的體格給他惹了不少麻煩,從坐飛機要用擠的才能坐進座位裏到不小心吓到別人,但有時候,這身肌肉也挺好使的。

“紋身蠻帥的。”利維說。

“謝了。其實是佳思敏給我紋的。”

在他的肩胛骨中間有一片彩色紋身,圖案是游騎兵的紋章——盾形底上有一個太陽、一顆五角星和一道閃電——上面頂着第三營的绶帶,下面寫着游騎兵的箴言:Sua Sponte。拉丁文的意思是:自願自主。

“也許我應該在外面等——”

“不用,我穿好了,走吧。”多米尼克把上衣往頭上一套,拎起一個包——裏面裝了外套、槍套和昨晚換下的衣服。這間卧室是他小時候跟文尼一起住的,發現這裏還放了幾件替換的衣服,他別提有多高興了;昨晚的襯衣和外套全都沾了血。

确認手機和錢包都拿上了以後,他走在前面離開房間朝前屋走去,并在廚房剎一腳道別。

“我們走咯——阿嬷,你在幹嘛?”

正抱着碗攪拌面糊的西爾薇娅擡頭看他。“沒幹嘛。”她神神秘秘地說。

“我覺着利維肯定吃過早飯了。”多米尼克看他一眼求确認。

利維點頭道:“不過還是多謝好意。也許下次吧?”

多米尼克親了親母親和祖母跟她們道別。麗塔溫柔地拍拍他的臉說:“今天可別挨槍把子了,能做到不?”

“我盡力吧。”他說。

兩人出門來到車道上,利維說:“你母親的接受度好像還可以啊。”

“那是你沒見到她昨晚的樣子。”

在急救室裏時,麗塔心急火燎地圍着他團團轉,像極了護崽的母熊。檢查結果顯示沒有惡性傷害後,她的惶恐化作怒火,開始數落多米尼克的愚行,數落了整整一個鐘頭。但願利維不會對他原樣再來一通。

利維一邊給皮卡解鎖一邊搖頭,臉上要笑不笑的。

“咋啦?”多米尼克忍不住問。他打開車門爬進去,坐在自己車的副駛位置感覺怪怪的。

“她給我的感覺有點像我媽。”利維扣上安全帶,扭動鑰匙發動引擎。“她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但是……我覺得,是她們說話的語氣吧。”

“好還是不好?”多米尼克回想起利維跟他母親講電話時那副怒沖沖的口吻。

“好。”利維笑得明顯了。他倒車把皮卡開出車道,然後又說:“我媽也覺得我太瘦。”

多米尼克大手一揮。“你不瘦,你那叫精壯。壓根不是一回事兒。”

他一直暗暗仰慕利維隐藏在那身高級西裝下那纖長精健的肌肉,可在目睹了利維昨晚的能耐後,他知道了:那些肌肉比他之前想象的更緊實,輪廓更有致。

利維斜睨他一眼,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後還是閉上嘴巴繼續專心開車。

多米尼克閉上眼睛,揉起了太陽穴。盡管眩暈和嘔吐感已經消失,但頭還是疼得要死,再加上幾乎一晚上都沒睡,又痛又累,別提多難受了。醫生說,如果有人守着的話,他可以放心睡一覺,于是他打算去找卡洛斯,問能不能在他家躺幾個鐘頭。

兩人默默開着車,但氣氛并不尴尬。利維似乎在專心思考着什麽,多米尼克也樂得靜靜料理自己的頭疼。他甚至眯了一小會兒,直到利維小聲叫醒他說:“我們到了。”

多米尼克睜開眼,用力鼓了一下讓自己清醒過來。“謝謝,真是麻煩你做這麽多了。你要不要上來坐坐順便等車?”

“我……好啊,謝謝。對了,你的槍在手套盒裏。”

多米尼克相信利維肯定有按照要求把彈匣卸掉,不過他還是檢查了一下,然後把袋子放進他的大包裏。利維跟着他進了小區內院,一路上了樓。

他的屋門口擺了一個大禮品籃,到膝蓋那麽高,用玻璃紙包着,還紮了根緞帶。多米尼克彎腰去撿,血湧上頭的瞬間加劇了太陽穴處的陣痛,令他不禁皺緊眉頭。

“誰送的?”利維問。

“不知道。我姐還是我妹吧?”不過這行動力還真是誇張。

利維把多米尼克的鑰匙還給他,好讓他開門。利維掏出手機打電話叫車,多米尼克則把禮品籃放在廚房臺上,拉起客廳的百葉窗,然後就着一杯水吞下兩顆泰諾。接着,他從裝雜物的抽屜裏找到一把剪刀把籃子的緞帶剪開,再把玻璃紙撕掉。

籃子裏盛滿了零食和游戲道具,還有一個抱着大愛心的泰迪熊,心上面用大寫字母繡着祝福的話:早日康複。不過多米尼克沒看到有卡片或标簽,不知道是誰送的。他在禮物堆裏扒拉了一下,看到籃子正中央那個東西後,整個人僵住了。

咋一看,這樣一副撲克牌沒什麽可疑的——只不過牌盒外層沒有塑料包裝,盒蓋子的兩角起皺了,像是已經被打開過。

他的姐妹絕無可能把撲克牌送給他。戒斷期間,他壓根連碰都不能碰這玩意兒。

“利維。”他說。

利維挂斷電話,過來站到他身邊。“什麽?”

多米尼克用下巴指了指那副牌。他伸手去拿,但被利維一把捉住了手。

“等下。”利維從衣袋裏掏出一副丁腈手套。他戴上手套,打開紙牌盒,把裏面的東西掏出來擺在廚臺上,攤開排成一排。

裏面的每一張牌都是黑桃七。

[1] 原文寫作“nonna”,意大利語“奶奶”的意思。

[2] Purple Heart,美軍授予所有因作戰受傷的軍人的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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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