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梅嶺救人

從懸崖上往下墜落,凜冽的寒風在耳邊呼嘯而過。

我施了法術,墜落的速度慢下來,手裏放出的繩索不停。我問藺晨內功深不深厚,就是免得自己一個不小心把繩索扯下來了,帶着藺晨一起跳崖。剛到這裏就把一個凡人害死,我估計會被天雷劈死。

不一會兒,我看到迷霧下的雪地,這裏是山崖下方,似是一個山谷,我往前飛去,片刻看到了一團黑影。

那個人發出困獸般暗啞的嘶鳴,看上去十分痛苦。

我按耐住心中的激動,扯動繩索。

藺晨帶着他老爹不久就趕過來了,老閣主上前忙了一會兒,道:“火毒攻心,本應該斷絕生機,不料這梅嶺中有一種寒蚧蟲,在他體內種下寒毒,與火毒相抗,才得以活下來。”

藺晨讀過醫書不少,卻未曾見過這樣的案例,道:“兩毒相抵,他應該沒有大礙才是。”

老閣主搖搖頭,浮上一層悲痛的神色,“錯矣錯矣!真是作孽啊,此刻已經是火寒奇毒,再無可解之法!即使活下來,也必定痛苦萬分,不比死了幹淨。”

我遠遠看着,不知該說什麽。

梅嶺的天空看着特別遙遠,呈現一種空洞的慘白色,一場大雪之後,整個天地非常幹淨,幹淨得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琅琊閣來梅嶺的有七人,除去兩位閣主,剩下五人都是閣中高手,閣主的心腹。

逃出來的還活着的赤焰士兵由藺晨帶着二人連夜下山藏匿去了,我和老閣主等人帶着林殊在山嶺裏搭了個帳篷湊合一晚。

老閣主此行擺明了是來救人的,随行的藥箱裏藥物齊全,他給林殊包紮了外傷,喂了一碗迷藥,确認炭火足夠,才走出了帳篷。

我在帳外,望着大雪封山,空無一人的樹林,道:“兩國交界之處,此處休息,實在不妥。”

老閣主攏了攏袖子,有些懼冷,道:“确實,難保有軍隊殘餘,不過梅嶺中向來有一些寄宿的江湖人和獵人,附近軍士都習慣了,并無大礙。但若是那些沒長眼的想來謀財害命,我也不會客氣。”

我點頭,把我留在這,也是為了安全考慮。

老閣主頓了頓,走到我面前,問:“你是個神仙,按道理我們凡人是不可以妄圖窺探命運的,不過我鬥膽問個問題,自從林殊被救回來,你為何連一看都沒有瞧過?”

我想了想,打了個比喻,“若是老閣主看着有人被害卻不出手相救,路過他的墓碑時難道還會停下來燒點紙?我雖不是凡人,也曉得虛僞兩個字怎麽寫。”

深夜我就靠在樹幹子上,我并不需要休息,便給他們守夜。

半夜裏,我聽見林殊那帳子裏似乎有響動,然後一個人撥開帳門,走了出來,他走得跌跌撞撞,時不時跌在雪地上啃了一口雪,卻十分堅定地往前跑,看樣子是要上山。

我跳下樹,壓低聲音,“你想去哪裏?”

林殊頓住了腳步,轉過身,看着我,發出嗬嗬的聲音。

我聽不懂,不過應該是想再去親眼見見那個屍體遍布的戰場,或是找他的父親。

我只得追上去,攔住他,一字一頓道:“你現在跑回去,不說你身體撐不撐得住,萬一那些壞人還沒有走幹淨,你上門不是去送死嗎?”

他轉頭看着我的眼睛,我借着月光,看見他那雙幹淨的眼睛此刻滿是血絲,火寒毒所要激發的白毛還沒有在他身上長出來,這張臉除了幾道猙獰的傷痕便已經被清理幹淨,看得出來,棱角分明,英俊帥氣。

我突然想起來,他還只是個少年郎。

藺老閣主也沒想到自己的迷藥這麽不頂用,讓人半夜三更就醒了,還差些就跑了,着實有些郁悶。第二日太陽還未升起,老閣主老當益壯,起來叫人收拾了東西,拖上林殊那個拖油瓶,下山了。

我在一旁跟着,那個少年郎沒有質疑我的身份,而且很聽老閣主的話,大約還沉浸在失去父帥的痛苦中,或是火寒毒的折磨裏。

下山後我們找了個廢棄的宅子歇腳,等藺晨派馬車來接應,卻沒想到林殊毒發了。

林殊雙眼變的通紅,不斷發出嗬嗬的聲音,他狂暴的樣子力氣極大,險些把按住他身體的兩個男人給推倒了,老閣主手腳極快得抽出銀針給他施針。

林殊痛苦得掙紮,一扭頭咬住一人的手腕,那人吃痛松力,被林殊找準機會推開,然後踹開另外一個人,身上紮的針早已經掉光了。

老閣主也不驚慌,與這個小輩對起手來,他經驗極足,即使力道不如林殊,也絲毫不落下風。

我立刻想起了身中火寒毒的症狀之一,就是那該死的以血為食。

林殊到底敵不過這三人聯手,被繩子捆的動彈不得,滿頭亂發,雙眼通紅,呲牙咧嘴,看着就像個瘋子。

老閣主拎着藥箱,圍着暴躁狀态的林殊轉了幾圈,想做什麽也不行。

其中一位道:“不如讓屬下把他敲暈,帶回琅琊山,或者我去附近找一只雞?”

老閣主拂袖大怒道:“胡言亂語!那種肮髒的東西豈是人能吃的?”

我搖搖頭,有些無語,撿起地上遺落的的劍鞘,用劍劃破手心,鮮血滲出,我用劍鞘接着。

一股極淡的香味和血腥味散開來。

林殊聞到味道,更加狂暴,差點就掙脫繩索。

老閣主睜大眼睛,看我臉色有些發白,才虛扶了我一下,道:“沒事吧?”

我沒說話,把劍鞘給他,自己去找了個地兒休息了。

回金陵的路上,我又大公無私地獻了幾次血,兩只手的手心都劃破了,如果這路途再長一點,只怕我要割腕了。不過我終于可以定位我在這個故事裏的角色,就是一個血袋子。

老閣主每日都給我準備補血的補品,讓我愈發堅定我的角色定位。

有一次藺晨皺着眉看着我獻血的偉大事跡,道:“你這血有股淡淡的奇香,是怎麽回事?”

我笑道:“我來自華胥族,我們族人的血脈若是足夠純正就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因此鮮血常帶有香味。我的血,雖不能解毒,卻可以讓林殊安神定氣,免得你們為他食血而操心,我也只能幫你們這些。”

這幾日的回程裏,林殊确實安靜許多,不吵不鬧,極其配合老閣主的行動。

我并不介意丢這點血,反正我對我自己的身體有信心,而且以往受傷失血還要多,這些血不過是小事罷了。

藺晨看着我,糾結了一會兒道:“你別笑了,臉色這麽難看還笑,真的讓人看不下去了。”

我斂了笑容,也不知該做何表情,只好面無表情。

然後藺晨給我包紮傷口,天地良心,我不是不會自己包紮傷口,只是包紮不好,止不住血滲出來而已。

藺晨是個大夫,拉着我的手,熟練地給我包紮。

他的雙手有些涼,骨節分明,是一雙适合拿劍的手。

他一邊扯繃帶一邊啰嗦,“當初我見你,你一身白衣站在雲端之上,活脫脫是個絕情冷漠的美人兒,赤焰軍沒救就沒救了,這裏也沒人怪你,你這樣不要命地獻血給那個姓林的小子,究竟是為了哪般?話說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想了想,道:“我姓白,單名一個雪字。”

趕了七天路,我們一行人也算平穩地來到了琅琊山,馬車無法上山,我們只得下馬,徒步上山。

這幾日林殊越發沉默。因為他剛醒過來時老閣主已經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見他是故友之子所以出手相救,對林燮的死也并沒有隐瞞,林殊雖然悲痛,但很信任這位父親舊友。

在離開梅嶺前,林殊拉着老閣主,嘴裏不斷發出不成音調的話,老閣主似是懂得他的意思,路上一直為他寬解,卻似乎沒有大用,林殊一路情緒看着很抑郁。

琅琊山上僅有一條青色石板路直通官道,而山間小路無窮數,讓我詫異的是,山間各處竟都有閣主安排的暗哨,用以保證琅琊閣的絕對安全。琅琊閣閣樓背後是一座美麗的莊園,其間亭臺樓閣,低調清貴,秀女靈仆,都是機靈聰慧的妙人。

琅琊山景色是極好的,我見過美景衆多,也不得不稱贊一句人間仙境。空氣清幽,草木繁茂,還有清脆的鳥鳴和溪水的流淌聲,質樸至極,卻又透着一絲遠離煙火氣的脫俗之意,令人心懷開暢,流連駐足。

我落後了幾步,藺晨發現了,也慢下步子,走在我旁邊,走了片刻,才道:“你知不知道,金陵城出大亂子了?”

我點點頭。

他道:“忘了你是個神仙,應該什麽都能算到。”他壓低聲音,“那你算算,我爹派人去金陵救城裏林府上下,你說這事成不成?”

藺晨一路上看着那慘遭厄運的林家公子,看着他失去父親,看着他毒發掙紮,心中也不禁有一絲同情,也替他擔心起金陵的家。他知道的東西少,卻也能猜到金陵林府有危險,于是便懷着期待問我。

我微愣。成不成?

赤焰軍謀逆,林府抄沒。

自然是不成的。

沿着長長的山路走,我終于可以慢慢理清這些事情的因果。

梁帝疑心過重,被夏江挑唆,懷疑祁王蕭景禹和赤焰軍主帥林燮謀逆,又得到了小人的胡言亂語和僞造的證據,派謝玉前去剿滅赤焰軍,林府抄沒,親妹妹晉陽長公主自刎。梁帝又以謀逆之名賜給蕭景禹一杯毒酒,蕭景禹生母林樂瑤自缢而死。

朝堂之上,喊冤者無數,皆被視為同黨,成為階下囚,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

又是一場帝國的腥風血雨。

我看着前面由人攙扶着的年輕男子,他的背彎着,似乎承受了沉甸甸的重量,然而他的腳步又很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更新時間不确定,大概在中午或是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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