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山之石6
段延年上前一步,恭敬道:“微臣确實查出岑将軍一案的些許疑點。陽符始終處于陛下之手,岑将軍手上的陰符并不足以調動大軍,且岑将軍死後,邊境并無其他異動,若岑将軍通敵叛國,邊境絕不會像現在這般風平浪靜,這是其一。其二,單憑一封信,并不足以直接斷了岑将軍的罪,若是有心人模仿岑将軍的字跡,又令羅副将誤會其要反叛,從而蓄意挑撥陛下與将軍的關系也并非是不可能的。這其三,在場的諸位都清楚岑将軍的人品,岑家兩代死于胡人之手,岑将軍絕不可能做出認賊作父之舉!”
皇帝冷笑一聲,反問他:“段卿家來來去去也就這麽幾句,朕都聽膩了,你就沒有別的話可說嗎?”
“微臣懇請陛下允許微臣赴邊境調查此事。在此期間,還望陛下不要直接判決将軍府餘下衆人。”
“諸位卿家認為如何?”
趙大人上前一步:“回陛下,臣認為岑将軍一案就目前來看有諸多疑點,将軍府餘下衆人應該待段大人查明一切後再行發落。”
不可思議的是,左相也站出來贊同了趙大人的說法:“老臣也認為,在未查明真相之前就草草判決會使其他臣子寒心。”
段瑾瑜悄悄給左相送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左相沖他隐晦地翻了個白眼。
百官之首都這麽說了,其他人誰又不願賣個面子呢?
于是金銮殿下稀稀拉拉響起了一片“臣附議”的聲音。
左相在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是太傅,正兒八經的兩朝老臣,皇帝心中也很是尊敬他。見左相也如此認為,他面色稍有緩和,道:“那就依了段卿家所言,不過!”接着他話鋒一轉:“段卿家若不能成功為岑遠平反,朕便要治你個阻攔公務無事生非的罪,屆時你這右相的位置也不用要了。”
段延年忙扣謝道:“臣謝主隆恩。”
“諸位愛卿還有事啓奏嗎?”
“臣等無事啓奏。”
“退朝吧。”
……
下朝後段延年先去感謝了一番趙大人,随後急匆匆地就回了右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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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端着藥等他半天了,他随手接過藥碗一口飲盡,然後吩咐她幫自己收拾行李。
“這個時候咱們要去哪?”春桃不解地問道。
“不是咱們,是我,我要去趟邊塞尋找證據。”
“為什麽不帶上我呀!”春桃不滿極了。
“邊塞環境惡劣,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受得了,所以還是我自己快去快回,你在長安幫我多照顧下牢裏的那幾位。”
“照顧?”春桃語氣裏滿是不情願:“那個岑晴?我一聽她說話就想撕爛她的嘴!”
段延年無奈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不喜她,但是他畢竟是岑遠唯一的妹妹,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跟她計較,行不行?”
春桃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還是得跟着您一起去。您這小身板都能受得住邊塞的寒風,更何況我了。而且呀,公子您經常丢三落四,又不識路,沒個人給您帶路還不得走丢了?我跟您一起去不僅能帶路,還能在路上照顧着點您。”
“我哪有你說得那麽不堪……”
“您忘了?上回您說要去拜訪戶部錢大人,結果走到天黑也沒找到錢大人住哪兒;上上回您和孫公子約好了茶館論詩,等您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了,人家都結束散場了;還有上上上回……”
“停停停!”段延年連忙打斷她,“我沒忘沒忘!找不到路到是個問題……我帶着你一同去還不行嗎,你先去收拾東西,等會兒咱們去跟小七告個別,他得将近一個月見不着你呢。”
春桃撅着嘴,“我看呀,讓我跟小七告別是順帶的吧——您是不是又要去看那群白眼狼了?”
段延年訓她道:“怎麽說話呢!小姑娘家家嘴上要留德知道嗎?!”
春桃吐了吐舌頭,不說話。
他嘆了口氣,接着說道:“不看他們了,看了也不頂用,這次只去跟小七告別。”
……
小七雖然有些不舍,但也沒有阻止春桃跟着他北上,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叮囑她注意安全,別苦着自己。
第二天一早,段延年就帶着春桃去了驿站,因為春桃不會騎馬,他又體弱,兩人只能雇輛馬車一路換乘。馬車只能走大道,沒法抄近路,速度也比不上騎馬,這樣一來,本來半個月能解決的路程硬生生被拖到一個月。
越往北上天氣就越冷,段延年受不得凍,每到夜晚,從骨縫裏透出的涼意都凍的他瑟瑟發抖。
風餐露宿地坐了半個月的馬車,總算是見到了臨闾關的大門。
漠北的風沙像刀子一樣吹得人臉頰發疼,兩人打扮的與周圍的流民并無一二,這是為了防止流匪搶劫。
他們随着人流排隊進了城。
臨闾關是抵禦匈奴的第一道防線,也是最靠近匈奴的城市。有軍隊常年駐守于此,隔着一片沙漠,與匈奴遙遙相望。
進城之後,兩人先去找了家酒館稍作休整,順便打探消息。
臨闾是沒有客棧的。這裏環境差,農作物很難養活;經濟水平又低下;還有一群沙盜專打過路人的主意,裏面的人恨不得是走得越遠越好,外面的,除了行軍打仗的士兵,幾乎沒有人願意來。這座城每天接納的都是從更靠近前線的地方跑出來的流民,貧窮與落後是這裏最真實的寫照。
酒館裏平時接待的都是軍隊裏的人。邊疆嚴寒,烈酒是最好的驅寒物,是以清閑的時候,總有士兵跑過來買酒,或者在這酒館裏坐上一坐。
這裏有刀子一樣的風沙,也有一種名叫燒刀子的烈酒,據說這種酒辛辣似火,燒口無比。
段延年學着旁邊士兵的樣子豪飲下一大口烈酒,被辣得忍不住一陣咳嗽。
幾個士兵瞧見他的樣子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并沒有什麽惡意。
雖然被嗆了個半死,但這烈酒确實管用,喝下一口之後,渾身上下都暖洋洋了起來。
他看着剩了一大半的酒,可惜地嘆了口氣——可惜以他的酒量,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幾位軍爺可是所屬奔雷營?”段延年與幾名士兵搭話。
其中一人笑道:“你這年輕人,說起話來咬文嚼字的,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奔雷營百夫長王浩是也。”
“原來是王統領,失敬失敬。”
王浩笑罵道:“什麽失不失敬不敬的,老子是個粗人,不懂你們這些書生的說法。看你也不是本地人,上這苦地方做什麽?”
段延年道:“實不相瞞,在下乃朝廷命官,為了岑遠将軍戰死一事而來的。”
一提到岑将軍,王浩的臉立刻就黑了,他生氣的一拍桌子,張嘴怒罵道:“要不是中了胡人那幫孫子埋伏,岑将軍又怎麽會中毒身亡?!這群孫子明面打不過咱們,就暗地裏玩陰的,先是派人混進來下毒,又撤退三裏地逼咱們進入他們的埋伏圈。将軍一時大意,被這些孫子暗算,沒能救回來毒發身亡了……艹他們娘的,真是越想老子越氣,兄弟們,走走走,殺幾個胡人祭奠将軍的在天之靈去!”
說走就走,王浩當即就帶着手下氣勢洶洶地走了。
不過從他話裏已經可以得到很多信息了,岑遠死于中毒,普通士兵應該對岑遠是否叛國并不知情,羅副将并沒有将消息外露。
腳也歇了,酒也喝了,消息也了解了。兩人準備出城去營地。
跟本地的老鄉稍微打聽了一下大營的具體位置,老鄉心腸不錯,特意提醒他們——像春桃這樣标致的女孩子在這裏很危險。
于是段延年從地上抓了把灰,轉身就抹在了春桃的臉上。
春桃委屈極了,問他:“我看啊,不僅我這樣标致的小姑娘危險,您這種五官俊美、腰細腿長的小白臉兒也很危險,您怎麽不給自己也抹點?”
段延年一時不知道是應該先震驚于她的厚臉皮,還是無語于她對自己的形容詞。
……
兩人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距離,已經可以看到奔雷營的營旗,離奔雷營越近,他就越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這就是岑遠呆了三年的地方……
岑遠呼吸過這裏的空氣;踩踏過他腳下的土地;這裏的風親吻過他的臉頰;這裏的沙丘見證着他的成長……
他終于親眼見到了岑遠所生活的環境,可惜的是……如今這裏,早就沒有岑遠這個人了……
他大口喘息了兩下,想平複自己的情緒。春桃替他順了順後背,張了張嘴,幹巴巴地安慰道:“公子……岑将軍還等着您為他洗清冤屈呢。”
對……他拖着這副病軀還在茍延殘喘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讓岑遠能夠死得清清白白;讓後世之人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誇贊一聲“岑遠?大陳國當之無愧的戰神”嗎?
他帶着春桃來到營地前,被看守的士兵攔了下來:“什麽人!”
段延年拿出皇帝下的任命文書,交予其中一人:“下官是皇上派來調查岑将軍死亡一事的官員,在此求見羅平羅副将。”
“什麽羅平?我們根本沒有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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