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山之石10
岑家衆人比上次見更要憔悴。
大牢裏環境惡劣,即使段延年走前托小七多加關照也好不到哪裏去。老太君年紀大,錦衣玉食一輩子,更是吃不得苦,人消瘦了不少。
一見到段延年,她便激動地扒在了牢門上,問道:“瑾瑜!外面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段延年不忍看她殷切的眼神:“瑾瑜無能,沒能查到證據證明阿遠的清白……有人上交了一封阿遠親筆寫給匈奴首領的信,信的內容是他願意聯同匈奴裏應外合,一起攻占陳國都城……”
老太君失神後退兩步,不敢相信岑遠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山石怎麽可能和匈奴勾結?他父親和爺爺都是死在匈奴之手呀……”随後她又想起了岑遠曾經對于皇帝的強取豪奪,急忙問道:“是不是聖上他厭惡山石,想要讓他身敗名裂……”
段延年搖了搖頭:“信是真的,阿遠是戰神,皇上他還要顧着邊關的将士和天下的百姓,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做出這種事來。”
岑夫人聽到此處,焦急的問道:“阿遠怎麽可能寫出這樣的一封信?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段延年道:“我也是如此認為的,所以這次來探望你們,就是想問問,你們是他的家人,最了解他,阿遠他在什麽情況下才有可能寫出這樣的一封信?”
老太君道:“那會不會是匈奴首領抓住了阿遠的手下,威脅他寫封信交給他,然後派人将信送到皇上那裏挑撥離間?”
“大哥已經死了……誰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岑晴也忍不住嘟囔道。
“岑晴!”岑夫人喝到。
而岑晴的話,如同當頭棒喝,将段延年的思路一下子砸開——岑遠已經戰死了,誰也不知道他當時為什麽會寫下這樣的一封信,所以,無論他說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他急忙向老太君告辭:“我剛剛想到了一個辦法,還請諸位先在此等我的消息!”說完他就帶着春桃匆匆地離開了大牢。
春桃忍不住問他:“公子,您想到了什麽辦法?”
“岑遠已死,所以他真正的意圖沒人清楚,如此看來,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向着老太君剛才說的那個方向去想——岑遠寫出這封信,是為了迷惑匈奴首領,讓其以為他意圖造反,降低其警惕性,然後一舉将匈奴徹底擊敗。”
“那您現在是打算去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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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被罷黜,連宮門都進不去,如何能見到皇上。”
“那您要做什麽去?”
段延年站在牢門口,遙望東南,那裏正是左相的府邸。
“去拜見左相。”
………
左相性格迂腐,喜歡墨守成規,一開始因為覺得段延年一個黃口小兒難以擔當丞相的大位,所以對他總是橫眉冷眼的,現在見他被免官,又升起了幾分可惜的心思。
雖然左相願意見他一面,不過卻別別扭扭地不肯說話。
段延年恭恭敬敬地給他敬上一杯茶:“老師。”
左相沒接這杯茶,冷哼一聲:“我看你眼裏根本就沒有我這個老師。”
左相是太子太傅,而他曾是太子伴讀,自然也是他的老師。
“老師這是什麽話?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學生先前知道老師厭惡學生,所以也不敢上門叨擾,但如今學生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來求老師再幫學生一把了。”說話的同時,他依舊恭恭敬敬地保持着奉茶的姿勢。
“哼,我什麽時候說過厭惡你了?”左相不滿的說道,“你們三個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一開始我就教育過你,在朝為官應當細水長流,初入官場切忌好高骛遠,而你又是怎麽做的?為了岑山石一路上爬,我對你冷言冷語,不過是覺得你德才有餘聲望不足,還不足以擔任丞相一位,你急于求成,還不準我瞧不起你了?況且我有沒有告誡過你岑山石他并非良人?看看你現在這幅樣子,哪還像個朝廷命官?!”
段延年面上窘迫極了,當即跪在左相身前:“學生有愧于老師的教誨。”
到底是最喜歡的弟子,左相見他這麽一副樣子心中不忍,叫他起來:“情深不壽,強極則辱,慧極必傷,這麽淺顯的道理,你總是不懂啊。”
他接過段延年手上的茶杯,開蓋抿了一口,算是接受了他的奉茶,然後問道:“說吧,這次來拜訪我所為何事?”
聽完左相的這番話,段延年有些難以啓齒,不過為了岑遠,他還是咬牙說道:“是為了……岑遠一事……”
左相氣得差點把茶杯扔出去。他将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杯蓋叮當作響,茶水濺射四溢:“又是岑山石的事?!你就不能多為自己着想着想?岑家的人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岑山石的野心也絕不止是得到小皇帝!”
“學生知道,可無論他有什麽目的,他現在都已經死了,學生只是不想他帶着這麽一個罵名,死得不清不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身為當局者,又怎麽知道他是清白的呢?”左相搖頭嘆息道。
“學生不是斷定岑遠無辜,只是想到了一個可能——若是岑遠打算以此為計,使匈奴放下警惕,最後好将匈奴一舉殲滅,卻被匈奴首領識破計劃,将計就計派人将信送往京都,以挑撥離間,也絕非不可!”
“說到底,千句萬句不過若是二字。你心中一直認為岑山石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所以總是會找到理由替他開脫。”
段延年解釋道:“可這種可能也并未沒有啊……學生只想請老師将這個猜想告知皇上……”
左相嘆息一聲,打斷他的話:“如果這就是你的目的,請回吧。”他轉身就走,叫下人送客。
段延年被半強迫地趕了出去,相府的大門在他面前緊緊地閉合。
他坐在相府門口的臺階上,左相的話在他腦海中走了一遭,而後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這是都辦得什麽事情?!完全辜負了老師的一番期望……左相剛見到他時的驚喜、喝茶時候的欣慰與最後拂袖而去的失望在他腦海裏不斷回放。這位如師如父的長輩一直都對他照有加,他的所作所為卻使他心寒……
他爬起來跪在丞相府的正前方,對着丞相府的牌匾狠狠地三叩首,然後轉身離開,再也沒回過頭。
“人走了嗎?”把段延年趕走後沒多久,左相就溜達溜達地走了出來,在院子裏轉了有一會兒,才狀似無意地問道。
門房實打實地說了:“段大人剛走,走之前跪在門口磕了三個頭,小的看了都疼。”
左相愣住了,眼中透露出幾分不忍,半晌後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這孩子明德惟馨,襟懷坦白,尊師重道,當真應了瑾瑜二字,瑾瑜瑾瑜,懷瑾握瑜,只可惜……”
一聲幽幽地嘆息破碎在盛夏的風裏。
……
回到段府之後春桃從門口迎了上來:“怎麽樣?”
段延年沉默地搖了搖頭。
春桃又問:“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現在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麽想法都沒有。
“公子您也不要太自責了,畢竟您已經盡力了。”
段延年問她:“老太君他們問沒問其他的?”
“問了,我沒說,春桃覺得這些應該由您親自告訴她們。”
“是得由我親自說明……走吧……再去趟地牢。”
不過兩個時辰,段延年又回到了這裏,岑家人正翹首以盼他的到來。
段延年走上前去,搖了搖頭。
老太君眼眶通紅,問他:“那……皇上準備如何判決我們……”
“……株連九族、秋後問斬。”段延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老太君當即就昏了過去。
岑家的人群裏也響起了議論聲、求饒聲和哭泣聲。
岑夫人扶着老太君慢慢躺下,岑晴沖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質問他:“這就是你當初口口聲聲說一定能救我們出去的結果?”
段延年低着頭,并不反駁。
“你嘴上說着什麽一定會幫大哥洗刷冤屈,說會護我們周全,結果呢?結果你哪一個都沒做到!段瑾瑜,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們岑家對你怎樣?我大哥又對你怎樣?!你每次來都匆匆忙忙,不肯多呆半會兒,怕是也覺得我們岑家反正都快要完了,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裏與我們虛與委蛇!你說你盡力了、調查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敷衍我們的?反正我們也瞧不着你做了什麽,你說什麽不就是什麽?”
段延年握緊雙拳,克制着自己:“我沒有完成我許下的承諾,是我食言了,但是我絕沒有做出這種兩面三刀的行徑!”
岑夫人站在岑晴的旁邊,并沒有阻止岑晴,反而對他說道:“段大人,妾身不懂大道理,只知道救命之恩,恩比天高。妾身的兒子曾救過段大人一命,是已妾身在這裏給段大人跪下了,懇求段大人看着遠兒救命之恩的份上,救救岑家。”
岑遠救過段延年一命。
臘月秋圍,太子與伴讀遭人暗算,中箭落崖,岑遠帶人在圍場周圍搜尋了三天三夜,終于找到了太子,将其救走。而伴讀……不過是順便罷了。
但追根究底,這确實是救命之恩。
段延年阻止了裝模作樣要跪下的岑夫人,眼睛閉上又睜開,掩去了眸中的冰冷。
岑家人,這是要攜恩圖報了。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一個小可愛的評論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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