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所有孩童見到江晚泊,皆停下嬉鬧,恭恭敬敬行禮問好:“江先生。”
江晚泊拍拍小家夥們的背簍:“去忙吧。”
孩童們好奇地看着江先生旁邊那位白色衣服長得如同仙人一般好看的人,腳下的路都忘記看了。
“哎呦!”一個小家夥被石頭絆倒,摔了個屁股墩,卻馬上捂着嘴爬起來,小臉漲紅,滿面羞澀地看容離一眼,羞惱地邁着小腿迅速掩面跑遠。
宋頌沒忍住笑了一聲。
容離掃了她一眼:“還不帶路。”
宋頌欲言又止道:“想必世子已看到,我今日逃課實乃情有可原,還望院長海涵?”她又指了指自己下巴上胡須,“為方便行事,我今日化名宋頌,咳咳,世子不要拆穿可好?”
容離道:“逃課便是逃課,明日補上二十張大字。”
宋頌臉上笑容僵住:“二十張?是不是有點多了?”二十張以她那速度寫到明天去了。
容離道:“習字一途,需得勤學苦練,一日不可懈怠,今日不練,明日便加倍,故而心中有戒,不至忘乎所以。”
宋頌:“我哪裏忘乎所以?我這是在做好事呢!出家人不是慈悲為懷麽?世子怎地要求如此嚴苛?二十張我寫不完。”
容離深深看她一眼:“白鹿書院石刻院規所寫,欺瞞師長,逃課不歸者,是為不誠,不進,罰——除名。”
宋頌:“!”
她咽了口口水,扶了扶胡子,擠出個笑容,眼睛眨了眨,握着拳頭:“啊,二十張不多,我肯定能寫完,一定好好寫,先生放心!”
天闕抱劍跟在後邊。
江晚泊拍了拍他胳膊:“兄臺,你家主子,乃我家小姐之未婚夫君,燕王世子?”
天闕看他一眼:“嗯。”
江晚泊目光在前面兩人身上停駐,雲芷說十句,容離扔一句回複。
太不對勁了。
雲大小姐平常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江晚泊若有所思地盯着雲芷背影,冷不防那位世子目光掃過,那視線輕飄飄的,仿佛随意為之,不帶任何重量,但他身體已先于腦子做出反應,幾乎是一瞬間,眼睛便自發轉到花花草草上面去了,仿佛有什麽東西逼着他這樣做一樣。
稍後回想,那一眼,竟讓他有屈膝跪拜的沖動。
浩浩湯湯,深不可測。
不能不讓人驚疑。
就他近些時日收集的情報來看,這位世子于筇竹寺修行養病,數年來從未有任何消息傳出。如今一看,雖氣質出塵,形容出色,京城一衆世家公子中亦無可與其比拟者,然一則燕王府為帝王不喜,二則紙言大師有言在先,此人活不過而立。無論如何,都不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他想到雲芷平日為人,頓覺棘手。
雖然明知身在局中,但這種如墜迷霧的蒙亂之感還是令人心頭不安。
江晚泊心裏一番計較,之後行事更加小心,目光也控制得當,無事不再瞟雲芷。
一到別院,他便将人往特地為宋頌開辟出來的書房迎,并吩咐人去準備上等筆墨紙硯。
這處別院得天獨厚,背靠終南山,面向辰江。
建築簡樸,白牆紅瓦,綠柳扶堤。
這個時節正是花團錦簇、瓜果飄香之時,是以別院景色甚是怡人。
院門上乃舊朝雕刻之福祿壽字樣,萬年青鑲嵌其中,八仙過海,寓意吉祥。
宋頌心裏轉過許多念頭,最後都化為一個——容離來了也好,正好讓他看個明白,日後更不會起疑心。
她臉上漾起笑容,頗有幾分主人家樣子,為容離介紹別院景觀:“院外有兩顆大槐樹,待到槐花飄香之時,我讓下人做成點心給世子送去,全當感謝世子多次出手相救的恩情;西邊三間跨院皆是孩子們的起居之所,有專人照顧他們;東間跨院一律打通,便是世子于山道上聽見的讀書聲之來處了。”
她指了指緊靠着東跨院門口栽了兩株海棠的小院落:“那便是兩位先生住處。”
他們面前不時有孩子恭敬問好。
宋頌笑了笑,狀似不經意道:“這些孩童年齡三四歲至十二三歲不等,男女皆有。”
天闕心裏震撼無法言語。
雖然沅州城這兩日傳得沸沸揚揚,但是親眼見到,他還是從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激蕩之情。
他們見到的小孩們臉上俱是滿足笑容,舉止有方,規矩守禮,全然看不出半絲流民跡象。這裏仿佛一處桃花源,黃發垂髫,怡然自得。
江晚泊對天闕的表現很滿意,頗有幾分驕傲道:“我家小,咳咳,公子,她建幼院教養這些孩子,讓他們讀書識字,學做人,習技藝,日後不論走科舉亦或做販夫走卒,都能自給自足,不至燒殺搶掠或是潦倒度日。”
天闕若有所思道:“據我所知,雲大小姐并不是這樣的人。”
江晚泊:“你怎知她不是這樣的人?”頗有種我家主子我可以嫌棄但你不能的氣勢。
天闕盯着他:“如我所得消息無誤,江先生就是那常德紙背後之人吧?”
雖是疑問語氣,眼神卻已篤定。
江晚泊心頭一跳,腦子裏迅速回想了一遭,确認自己行事并沒有行差踏錯,也沒有在衆人面前公開露面。
這樣一想,心裏警報拉響,臉上卻笑得越發自然:“是又如何?”
天闕道:“常德紙巨利,先生大才,何以屈居閨閣女子身後?”
江晚泊挑眉:“你怕我背叛雲小姐?”
天闕皺眉。
江晚泊笑了:“我江家之人最重承諾,你家主子多慮了。”
他視線隐秘地從前面二人身上掃過,對天闕道:“你也太小看我家小姐。”輕視別人是要吃虧的。
宋頌指着天井:“這便是書房,世子請。”
她不知道容離對自己所作所為是何想法,因為從這人臉上看不出絲毫,不過,并沒有反對的意思,這一點倒是可以确定。
容離掃了眼院中青柏,淡淡道:“青柏多植于廟中,尋常人家倒是少見。”
宋頌笑了笑:“天井裏一棵樹,不就是‘困’麽?先人為化解戾氣,故而以青柏之正鎮之。不過,‘困’不‘困’的,本小姐才不在意,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世子覺得呢?”
容離道:“大言不慚。”
宋頌眨了眨眼睛:“世子覺得幼院如何?”她詭異地捕捉到一點容離情緒,雖然達不到高興,但不同于平常毫無波瀾。
居然有問有答,難得。
這讓她心裏有絲興奮。
容離将唇往下壓了壓。
“明日二十張大字切勿馬虎應對,否則重寫。”
“!”
宋頌閉上嘴巴,老老實實攬下磨墨的任務,伺候容離寫字。
容離提起筆,一手撚袖,脊背微彎,一雙沉靜的眸子定在大紙上。
一錯眼的功夫,小兒拳頭粗的紫毫揮動起來。
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山水畫般引人入勝。
作者有話說:明晚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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