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榮國公府,海棠苑。

淩麗華端起茶盞,撫了撫蓋子,低垂眼睑,輕啓紅唇,一沾即放。

“這麽說,當年你親眼見她掉河裏去了?”她漫不經心道。

“主子,奴才不敢欺瞞,當時她全身血都要流盡了,栽進河裏,哪怕是神仙也活不下來啊!”

淩麗華眼皮陡然一擡,眸子利劍一般直直刺向劉嬷嬷:“我做事,何時要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了?我要的是萬無一失!”

“哐”地一聲,茶盞拍到桌子上,一時間茶香四溢,滿廳皆是。

劉嬷嬷汗如雨下,茶香浸滿鼻息,卻如索命毒藥般,緊緊纏繞着她,鎖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哆哆嗦嗦一個勁磕頭:“郡主,此事是奴才的錯,是我百密一疏,沒有命人打撈屍體,是我放虎歸山,讓郡主被那個小賤人刁難,奴才甘願受罰,求郡主賜奴才死罪!”

“砰”“砰”“砰”……

額頭磕在地板上的聲音沉悶而帶有獨特韻律,淩麗華眼裏陰狠閃過,她閉了閉眼睛,修長白皙的手指動了動,臉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半響,才平靜道:“罷了。”

她起身步步如蓮,走到劉嬷嬷面前,扶住她肩膀。

“是我失态了。”她笑了聲,“只是一個奴才而已,被她找到又如何?我堂堂國公夫人,豈會怕了她?嬷嬷從小照顧我長大,我不信任誰,都不會懷疑嬷嬷。”

劉嬷嬷顫顫巍巍站起,一顆心被人攥着,臉色肉眼可見地泛白,仿佛血氣一瞬間被人抽走。

她看着淩麗華,眼含熱淚:“都是老奴的不是啊,是我連累郡主。”

淩麗華拍拍嬷嬷的手:“事已至此,悔之無益,該想想如何應對才是。”

劉嬷嬷接過郡主遞來的帕子,捂着額頭傷口,思索道:“郡主說的是,是老奴心亂了。”

她想到什麽:“聽聞那小賤人中了月如霜?”

淩麗華道:“是。”

“燕王府竟能解得了,奇也怪哉。”劉嬷嬷在永昌侯府見識自然不少,月如霜當然知曉。

“只是,這月如霜随着大長公主逝去便消失了蹤跡,如今怎的會出現在那小賤人身上?奴才怎麽都想不通。”

她心裏有個懷疑,但是不敢也不相信——她家郡主事無不可,重要之事都吩咐她去做。郡主雖做過大長公主一段時間伴讀,卻也是不可能有月如霜的。

淩麗華擺弄着廳裏一盆綠牡丹,聞言,眼睑垂下,道:“是啊,多奇怪。”

劉嬷嬷道:“更奇怪的是,燕王府竟能解此毒。要知道燕王世子當年尚且只能聽天由命,多少名醫束手無策,那小賤人竟能活着回來,若是毒死倒省了心了。”

淩麗華手裏一不留神,“咔擦”一聲,開得嬌豔的牡丹被折斷了。

劉嬷嬷眼裏閃過痛惜。

淩麗華冷笑了聲,毫不留情扔掉斷枝:“人若是太過安逸,便如這嬌嫩的花兒一樣,說斷就斷,說死就死了。”

“是啊,國公府一路走來,都是郡主陪在國公爺身邊,一起經歷風風雨雨、嚴寒酷暑,哪裏是這脆弱的花枝可堪比拟的。”

“人,貴有自知之明。”劉嬷嬷沒有絲毫誠意地嘆息。

“郡主,雲芷便跟她那娘一個樣,一樣讨人嫌。即使拿到人又能怎樣,容映之死,自作孽,不可活,與他人何幹?”

淩麗華嘴角勾起:“是了。”

當今皇帝壽辰在七月初七這天。

正逢整歲,是以,朝廷從年初就開始籌備,力求奢華鋪張,以讨皇帝歡心。

今上喜奢靡,好熱鬧。

凡京城六品以上官員,皆需攜家眷于七月初七這日進宮賀壽。

壽禮便是此次盛事的重頭戲。

以往每年皆有官員因皇帝一句“賞”,在官場少奮鬥三十年。

是以此次各家可謂卯足了勁準備壽禮。

一大早,宋頌跟随國公府馬車入宮。

這位昏君雖然不理朝政,潛心仙道,又性好奢靡,鋪張浪費,大肆興建佛廟道觀,橫征暴斂,令百姓苦不堪言,但他有一樣,超越前朝所有帝王。

那就是——後宮無人。

傳言皇帝潛龍之時并不荒唐。

不然也不會讓永昌侯府與榮國公府兩大家族鼎力支持,扶上帝位。

一切變化俱都發生在太子生母,媛儀皇後暴斃以後。

皇帝一夜間性情大變。

除了太子,六親不認。

一時間血流成河。

簡直人人自危。

這媛儀皇後究竟何許人也,宋頌翻遍了原著也沒有找到只言片語,整個大順,都沒有人知道皇後身份,亦無人見過其面目。實在有些奇怪。

只能推斷出她并非官家女子出身,并非明媒正娶,并沒有上皇家金蝶。

她所有的身份,都是皇帝登基以後封的。

有人猜測她是皇帝身邊的貼身侍女。

其實是有道理的。

皇帝登基後只冊封媛儀皇後一人,後宮獨寵。

媛儀皇後生下太子不久撒手人寰,皇帝從此封了後宮,不再踏進一步。

這後宮無人,前朝為了祖宗家法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直到太子漸漸長大,頗具慧根,大臣們才熄了勸皇帝納妃的念頭。

後宮既然無人,女眷們卻不能同大臣一起,禮部便提請宗人府,酌由一名宮廷女官擔任接待女眷的要務。

宋頌進宮後,便跟着內侍領路,先去女官處。

皇宮地圖她上次拿到手後,已經仔細研究過。

女眷們從含光門進,一路經安福門,掖庭宮,直到禁苑。

皇室人丁凋零,太後太妃王妃一應皆無,品級最高者便成了永昌侯府老夫人。

其下便是各府老太君,只是她們品級尚不及淩麗華。

一應女眷圍着二人寒暄。

這樣的場所,歷來便是淩麗華和雲如玥受衆人追捧的時候。

宋頌不動聲色地隐藏在人群後,交代門口內侍一聲,悄悄遁了。

大臣及男眷由朱雀門,經承天門,至含光殿拜見皇帝,說些讨喜的話,多是祝皇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

待到皇帝不耐煩了,将這群人打發到太極宮候着,自去休息,快近暮時,才到開宴時候。

到時候女眷會由女官帶領,與男眷在太極殿彙合。女眷自會由屏風遮擋席位。

宋頌在腦子裏勾勒着所有路線,計算每段距離所需時間,不知不覺繞到興安門附近。

這道宮牆外,鐵兵甲胄,萬馬齊喑。

五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入了沅州城,甚至,陳兵皇城外。

無一人察覺。

這是何等的掌控!

待會,只要開宴的焰火一放,這些兵甲便會長驅直入,踏着鐵蹄攪碎這幫人的美夢。

作者有話說:明晚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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