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夫人心事

平南候與世子許玉堂此次能同時回府省親,乃是聖上下旨,把他們父子調回京聽宣,所為何事,卻不得而知。

因往年候爺回府後家中總有許多文武官員來訪,這一次候爺回來,許夫人便時刻做好迎客的準備,誰知一連數日,家中不僅未曾設過一桌待客酒宴,就連訪貼都沒接到一張。許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許廷武卻是無事人一個,每日與夫人在園中飲酒賞花,或陪同牡丹習文練字,父女對奕,卻是棋逢對手,能一天半日地不挪地兒,不吃不喝,非要決出個勝負不可。

那許夫人是個心思缜密之人,料想候爺此次回京必不同往常,她知道丈夫身為武将,性格剛正,平日只知殺敵衛國,鎮守邊關,極少在朝中,對于官場上的種種厲害關系他不但知之甚少,更不屑于周旋其中。往時候爺回府省親,總有宮中之人帶來聖旨和一些賞賜,之後文武官員們絡繹不絕地前來道賀、探訪,候爺未赴邊關之前,府中酒宴從不停斷。可今時今日,同是一個平南候回府,門前卻是車馬冷落,微塵不揚,是何道理?這不能不令許夫人心懷惴測,郁郁不歡。

平南候在夫人的頻頻發問下,也不得不仔細想一想,他皺着眉,背着手在房裏踱了幾個來回,說道:

“為夫與玉兒在邊關一向軍紀嚴明,上下齊心,為國鎮守邊庭,并未有什麽過失,朝庭宣我二人回京必是有另事商議,我平日不善交際,無人來訪亦是平常之事,夫人何必自尋煩惱。”

許夫人說:“就怕你平日太過于剛正,得罪朝中權貴,就像你當年竟敢在朝堂之上當面指責兵部尚書陳流金疏于職守,令他顏面盡失……當時邊關有戰事,皇上倚重于你,自然對你十分維護,別人忌恨于心,也不能對你怎樣。如今天下太平,你鎮守邊關,長期不在朝中,只怕皇上容易聽信讒言,于你不利啊。”

平南候聽了,點頭稱是。沉吟半晌才說:“有一事件,夫人且聽了,不必驚慌,此事也不能怪玉兒……”

原來平南候父子率部鎮守邊關,方圓幾百裏處有座鳳凰城,城內有位盧員外,家財萬貫,富甲一方。這盧員外生得肥頭大耳,慈眉善目,平日倒也能與鄉鄰們和氣相見,頗有禮數。他那獨生兒子盧有德卻是個無賴之徒,人稱鳳城土霸王,時常帶着一群家奴,吃喝玩樂,沒事四處游蕩,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誰若撞上他的手,重則家破人亡,輕則妻離子散,當地人對他敢怒不敢怨,連本地官員都懼他三分。那日他又帶着家奴作惡,搶了一小戶人家的新媳婦,架至城外草地裏欲行非禮,剛好被路過的将軍許玉堂撞見,許玉堂一身正氣,哪容得強人欺淩弱小,當下令手下将一班人打散。那盧有德被三兩下掀翻地上,不服氣,爬上來硬是抓住許玉堂的馬繩不讓走,死纏爛打要與他決鬥,許玉堂豈肯與他一般見識,馬鞭一甩,絕塵而去,卻沒想到後面盧有德立不住腳,被馬帶了一下,借着力沖出去,一頭撞在大石上,也怨他自己底子太薄,只這一撞,就一命嗚呼了。當地民衆見土霸王死了,無不歡喜非常,衆鄉親自行敲鑼打鼓,擡豬牽牛來營地犒勞将士們,都說為他們消除了禍害。鳳凰城內,傳遍了關于許玉堂将軍懲強扶弱的佳話。

此事傳到地方官劉朋耳裏,他趕緊去找許廷武:

“候爺可知世子打死的人是誰?”

“不過一市井無賴,也是他自做孽,上天不容活命!”

劉朋搖頭說:“下官自到此地任職,從未敢得罪那土霸王,是有緣故的:土霸王之父盧員外,你道是誰?是當朝盧宰相親生兄弟!盧相為兄,盧員外為弟,共同承歡父母膝下,奈何其叔父無子嗣,因年輕時善經商,事業興于鳳凰城,娶妻定居于此,家産千萬卻無繼承之人,于是求兄長舍一子過繼于膝下,盧相為長子,自然留在父母身邊,弟被叔父領至鳳凰城養育,即今日之盧員外。而今其子被世子壞了性命,只怕他要上京告與兄長,到時恐要為難候爺,候爺當權宜從事,帶上世子,到盧員外那兒賠個罪才好!”

許廷武聽了,不以為然,覺着盧有德非許玉堂親手所殺,犯不着主動找盧員外賠罪。且盧有德多行不義,早已犯下衆怒,民衆皆知他是死有餘辜,自己堂堂一個平南候,怎肯為一介惡棍賠罪,當下令手下将劉朋送出門,不再理會此事。

許夫人聽平南候把這事件一說,面上沒表現出什麽,內心卻是涼了半截,自此後更是憂心忡忡。

許夫人知道當朝宰相盧仁柏,此人當年狀元出身,在朝中極會籠絡人心,對皇上更是極盡逢迎之能事,皇上十分倚重他,不上朝之時,有國家大事多與他單獨相商,真可謂炎手可熱,權傾朝野。平南候府得罪他,豈不是自讨苦吃?

平南候與許玉堂同時回府,合家團圓,看似幸福美滿,無限風光,許夫人暗地裏卻是抑郁不樂,一籌莫展。随侍的劉媽看在眼裏,也暗自焦慮。劉媽是許府住家丫頭,因幼時父母看顧不周,害她跌入燒開的水中,毀了容顏,性命不保,被棄于官道。許廷武之父路過時将她帶回府中,交由府中老仆以家藏良藥為其醫治,此後她不肯離開,在許府內長大,除了容顏稍有欠缺外,女兒家的德行無可挑剔,針織繡藝,堪稱絕技,許府為她擇婿成家,将內府一應事務交由她掌管。許夫人入府後,劉媽随侍左右,忠心耽耽,很得許夫人器重,凡事總與之相商。

“夫人,候爺回府,您該很高興才對,為何卻心情不爽?”這日許夫人只帶着劉媽在花園裏散步,劉媽忍不住發問。

“劉媽啊,我心裏确實有憂慮之事,可也只能夠我自個兒想着,一時不好說出來啊。”

“我知道,夫人行事自有主張。”劉媽随許夫人多年,知其禀性。

“可是劉媽,心裏總盛放着事情,着實太沉重了!”

“夫人不必太過煩憂,明天是五月初一,不如我們去南山靜心庵拜佛,登山觀景,也可散散心?”

“靜心庵?好啊!劉媽,你這就去準備。吩咐牡丹房裏的丫頭,讓她們好生服侍小姐早早睡下,明日一早,我們帶上牡丹去南山拜佛——少夫人就快要生了,該為她母子求一個平安符……”許夫人頓了一下,她沒有說出下面這句:“也要為我們許家祈福,求佛祖保我們一家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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