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降奇方

卻說青蓮自送別牡丹,在姑父家裏做了一番安排之後,帶上天馬來到洛陽,仍住在定兒家裏,吳叔吳嬸就似女兒歸家一般,自然十分高興,定兒更是歡喜非常,抱着天馬親熱不休。他雖然頑皮,對青蓮卻是十分尊崇,當作親姐姐一般敬重,及至見了牡丹,也覺得是個奇女子,三人出身不同,青梅竹馬,十分投緣。

牡丹入相府之事,青蓮對定兒全不隐瞞,如實相告。定兒敬佩牡丹一個女孩兒,能有此膽色,為雪父兄沉冤不惜潛身龍潭。因擔憂她處境,一有空閑便帶天馬到宰相府附近游蕩,以期讓天馬聞聽到牡丹笛音,傳帶些內外消息。待天馬熟悉環境路線之後,便不再需要定兒相随,自己會每隔幾天就飛臨相府空中,盤旋幾回再離去。次數多了,不免為好事之人發現,那一次就被人用箭射落,幸得遇到安慶王,将它救回,在王府養了近兩個月的傷,才回得定兒家。飛回定兒家院內那日,青蓮和定兒抱着天馬又哭又笑,只以為永失心愛之物,不料又失而複得,不勝歡喜。之後再放天馬去尋牡丹之時,定兒也随同前去,并暗中察看,教天馬只找些樹蔭深密的地方入府,也不再大白天飛在城中,以免又被人傷了。

這日青蓮正在院內石桌邊翻看醫書,一邊檢晾些藥草,聽見空中有翅膀撲動的聲音,青蓮擡頭,正看見天馬飛落下來,停在石桌上,嘴上叼了一支小竹筒。青蓮知道天馬必是剛從牡丹處來,忙放下手中事物,走來取下鷹嘴上的小竹筒,從中抽出一張素箋,細細讀來,她新月一般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

玉兒極為精明,她從青蓮傳送的訊息中得知天馬曾被襲,之後便極為小心,非不得已絕不召喚天馬。她特意編了一首舒緩優美的曲子,用笛子吹奏,将召喚天馬的幾聲曲調嵌入其中,相府後園中不時聽得笛音,無人生疑,而天馬也學得十分乖巧,只在林蔭濃密處隐身。玉兒和青蓮之間的音訊傳送,用語半明半暗,外人看來晦澀難懂,連定兒有時看來也是摸不着頭腦,二人卻能互相揣摸得其中意義。

玉兒這次在素箋上廖廖數語,說明了她的處境,令青蓮甚為擔心,又見字面上有安慶王府,并請痰症發作之方,更是奇怪。青蓮知道相府小姐有痰症病根,已有多時不曾發作,當時姑父說的可斷病根其實是要她定期服藥抑制,只有資深醫者才知道,痰症要斷根,是從未有過的,不按方服藥,一遇引發病症之事物仍會如常複發。

青蓮雖然琢磨不透素箋上的道理,仍然依玉兒——即是牡丹所請,将平日在姑父處聽得的引發痰症之方寫于紙上,并叮囑牡丹若要脫身時可随時相告,自己與定兒會設法相救。

玉兒在相府後園石林中獨坐,天馬自天而降,将啄中竹筒放落玉兒掌中,玉兒輕撫天馬,揮袖令其飛離之後,展開青蓮信箋細看,然後将之團成一團握在手中,走到深池邊,俯身探手入水中做戲魚之态,手中紙團很快被揉碎,溶于池水,魚兒竟相游來争食,玉兒觀魚良久,直到水中什麽都沒有了,方才離去。

仿兒坐在遠處假山涼亭內,園中景觀盡收眼底。她裝做繡方帕,雙眼卻機靈地四處游移,若此時有人進得園來,她會高聲呼喚:“姑娘,玩夠了,該回去歇着了!”

仿兒陪同玉兒一年多,難免察覺到玉兒一些異常行徑,但她從不多問,卻肯為玉兒做些遮掩,這令玉兒十分感激。

玉兒問仿兒:“若是我離開相府,你願相随嗎?”

“你要離開相府?卻是為何?”仿兒很驚異。

玉兒笑說:“遲早總要離開的啊!昨晚小姐告訴我,我要遠離洛陽了,到很遠的地方生活,只怕老死異鄉也未可知呢。”

仿兒有不舍之意,說:“我不信姑娘就這個造化!姑娘才貌絕世,無人得知,如果出得相府大門,不知多少王公貴族争着下聘呢,何至要去到遠方?”

她想了想,氣哼哼地說:“肯定又是小姐作怪,與姑娘過不去,又教她母親将姑娘遣走,實在可惡!”

玉兒見她性情直爽,心中有怨就直吐為快,怕被別人聽去惹事,趕忙讓她不要再說下去,仿兒卻也執拗,仍然接着說完她要說的話:

“姑娘若是離了相府,仿兒也要跟着同去,大不了跪下求夫人,她自然是肯的!”

玉兒感動,溫言道:“多謝仿兒如此待我。既如此,我們如今去廚下為小姐熬制一些滋補的肉粥,讓她補好身子,明日順利出嫁。讨得小姐歡心,夫人自然也高興,到時可就好說話了。”

仿兒笑着點頭,二人朝廚房走去。

玉兒與仿兒在廚房忙了兩個時辰,在廚工幫忙下,為盧語珠熬制了一碗鮮香的米粥。仿兒端到小姐房門,正遇倪兒走出來,玉兒對倪兒說:“這粥剛剛熬成,鮮香溫熱,最是滋補,小姐兩天不曾好好吃飯,可趁熱喝下,睡一覺起來,精神必定好了幾倍。”

倪兒笑道:“玉兒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啊,剛剛小姐醒來就吵着要吃粥,可巧你們就送來了,省了我來回跑的功夫!”遂接過粥來,送入房中,丫頭俏兒接了去,于床前喂給小姐吃下。

盧語珠腹中有些饑餓,又聞見米粥濃香,吃在嘴裏溫熱鮮甜,味道極好,她一口一口地吃着,不知不覺碗底朝天,還想要吃半碗,俏兒說夫人交待過,小姐飲食須按量,一次只吃得半碗或一碗,待兩個時辰後可再吃。

這些是郎中叮囑過的,盧語珠豈有不知?她只好作罷,便要起床梳洗更衣,俏兒倪兒等圍着她忙前忙後地服侍,又見小丫環芝兒端了碗藥湯走進來。

芝兒說:“昨晚桂媽媽交待:玉兒姑娘不得閑了,教芝兒熬了藥來。”

盧語珠皺眉:“還要吃藥麽?我覺得身上大好了。”

芝兒卻只是端着湯藥站在那裏不肯離去,盧語珠朝她甩了甩袖子,倪兒便過來将那小丫環推出門去。盧語珠自覺身上已無大礙,況且方才又吃得下一大碗粥,那粥中肉絲不知是什麽飛禽走獸身上的,鮮美得很。她不肯吃藥也是源自玉兒平日的話:是藥三分毒,病好了即可停藥,多吃對身體有害無益!

她此時已無暇顧及找玉兒了,母親打發了人來,要她過去,還是為了明天做新娘的事,想到明日即做新娘,盧語珠心裏美滋滋的。

而玉兒此時已經陪在馬氏身邊,幫着檢看制好的嫁衣和各式嫁妝,盧語珠到來之時,玉兒正站在擺放王府聘禮的條桌旁,觀賞珍寶。盧語珠從另一側走來,一半是炫耀,一半是有感而言,說道:“到底是皇室聘禮!這滿目珠寶,誰曾見過幾樣?這些堆積如山數不清的綢緞織錦,做工之精細,也是極為罕見的呢。”

玉兒不搭理她,自顧邊走邊看,忽見馬氏招手叫兩人,便一起走去。只見馬氏笑着捧出一只沉香木盒子,層層打開,紅綢襯映之下,一串明珠煜煜生輝,安靜地躺在盒底。

玉兒霎時驚呆了:安慶王府的聘禮之中,竟然有她從小戴到大的護身明珠!這明珠平時戴在她脖子上,晚上睡覺之時專門由一位姐姐摘下包好,放在枕邊,第二天起床再戴上。母親時常叮咛:明珠專屬我兒,它是有來歷的,切不可遺失了!玉兒只當是明珠稀罕,母親怕自己貪玩弄不見了,才這般說法。那日在山中靜心庵後門,因為極想送一個信物給青蓮,急切間又不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将明珠相贈。回家第二天母親才發覺,流着淚好一陣訓斥,還将牡丹關在書房三天,不許出門,以示懲戒。牡丹自記事起第一次被母親如此對待,又見母親傷心,不免有些悔意,但是送出之物豈能再索回的?牡丹也只是想想而已,料想母親過些時日會忘了此事。後來青蓮為救自己,又将明珠做為酬金送人,沒想到這串明珠輾轉幾回之後,竟成為王府聘禮來到相府,與玉兒相遇!

這世間之事,實在是奇異無比。玉兒看着馬氏将明珠雙手舉起,套到她女兒脖子上,母女倆喜笑顏開,十分歡樂。盧語珠戴了明珠,果然添色不少,她站到鏡前凝望許久,一顆顆地撫弄着珠粒,愛不釋手,招手叫玉兒也近前來看。

馬氏說:“這可不是一般的珠兒,極為寶貴稀罕,連我都不曾見過的。你們年紀小,不識寶,但看它圓潤華美、色澤炫麗便覺喜歡。安慶王爺說了:此明珠乃吉祥之物,特意送來讓王妃穿戴,意即永結同心,幸福美滿!”

盧語珠聽了她母親的話,面色通紅,羞羞答答。玉兒心中一動,記得父親也曾說過:明珠乃吉祥之物,我兒戴之可保安康!從小到大,玉兒戴着明珠,确實不曾得過什麽災病,一直平安快樂地長到十三歲,直至失了明珠,災難降臨,自己不得不失了本色,隐姓埋名!

而此時此刻,本屬自己的明珠卻戴在了盧語珠身上,主人尚在,明珠卻已易主,難道真是物是人非,不可再挽回?玉兒不信,她安靜地走到一個角落坐下來,好整以暇,看盧語珠母女眉開眼笑地在一堆珠寶绫羅之間來回走動,十分忙碌。

盧語珠站在聘禮中間,左看右看,就在她又被什麽稀奇之物吸引,俯身欲拾起賞玩時,忽然就勢跌了下去,只見她面呈灰白色,牙關緊咬,嘴角有涎沫流出,雙手握在胸前,抖動不休。衆丫環見狀驚叫連聲,忙亂地跑來欲扶她起來,馬氏雖然也驚慌失措,卻還記得攔住丫環們,不準立刻搬動小姐。此時天色已晚,盧仁柏尚未回到府中,馬氏守在女兒身邊,大哭不止。管事的仆婦趕緊着人出去尋宰相回府,一邊派人去請郎中,一邊又是掐人中又是彈面門地瞎忙一通。

這一切,玉兒看在眼裏,內心淡定,暗道:事情辦妥了!一面站起身來,加入到那些忙亂的人群中。

沒有人知道,連仿兒也不知道,盧語珠為何說病就病了?人人都以為她是喜極致病的,卻不知誘發她病因的,僅僅是午間吃進去的那碗鮮香肉粥!用了剛宰殺的新鮮野鵝野鴨血肉加上一兩味花園中就能采到的花草熬制而成,凡是有痰症病根的人,吃了之後,必定發病無疑!

這是玉兒一手制造出來的亂子!

安慶王府已鋪設了盛大場面,準備迎娶王妃。明日佳期,皇上親臨,百官附賀,萬事已俱備,這王妃卻倒地不起了,且看宰相盧仁柏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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