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試鏡（六）

“你說什麽？”莊心誠用手擋住了那兩行字，這才擡頭看制片。

“沒……沒什麽。”表演還在繼續，制片的注意力又被蘇铮吸引回去了。

這時，場地中央，葉小被方晨威脅，惱羞成怒，壓抑多時的痛苦全面爆發，他一把推開方晨，把半杯酒連同酒杯一起砸在了他的身上。

蘇铮看過電影，也看過很多影評，有不少影評人都認為，曲遙沒有給整部電影拖後腿，但他的表演也不算出彩，甚至有些“過猶不及”了。

像這場戲，在最終影片呈現時，曲遙演的方晨就有點用力過猛，他被葉小推倒用杯子砸，随後悲憤交加地站起來直接撲到了葉小的身上，歇斯底裏地喊：“你好好考慮吧！一天之內我等你的答複！”

像個怨婦，欠缺美感。

蘇铮覺得自己應該吸取這個教訓，情緒傳達要更加細膩深刻，富有層次。

所以蘇铮沒有馬上站起來，他跪坐在地上，任酒杯滾到一旁，任酒液濺落滿臉，他擡起頭，随着苦笑留下了一滴淚，他用低沉悲涼的聲音說：“你好好考慮，一天之內我等你答複。”就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到這裏，這段戲結束了。

衆人一時都忘了說話，似乎是還沉浸在人物的劇烈情緒碰撞中，現場的氣氛簡直可以用肅穆來形容。

莊心誠嘴角微微上揚，表面上倒看不出有多高興，但他心裏已經開滿鮮花，給蘇铮鼓掌鼓了好幾輪了。

他的铮铮沒上過表演科班，沒有多少實踐經驗，卻能把一個複雜的角色演繹得如此真誠生動。

這是什麽？這是天賦！

他一直覺得蘇铮有藝術才華，小時候他不管是學唱歌、跳舞，還是學畫畫、朗誦，都比別的小朋友有靈氣。

而且蘇铮的親生父母本來都是搞文藝的嘛，這天賦就是基因裏帶的，他要是不把蘇铮捧成影帝，對不起導演這個職業，也對不起叔叔這個身份。

比他更激動的還有女編劇，她殷切地看着蘇铮，興奮發問：“你剛才最後一段表演比較內斂克制，你能說一下你是怎麽理解人物的嗎？”

蘇铮站直整理好衣服，對着所有老師微微欠身，才不卑不亢地回答：

“方晨暗戀葉小多年，能看着他被女老板包養，能看着他和別的女人私奔生子，他一定是性格隐忍堅韌的人。他或許為自己暗戀同性好友迷惘自卑，但同時內心又有深刻的被愛的渴望，所以才會在葉小歸來之後用了威脅的方法，逼他跟自己在一起，他或許會得償所願，但內心一定及其痛苦甚至絕望，因為這樣一來，他和葉小的關系就徹底腐爛了……”

“他對愛的追逐就像一把雙刃劍，出鞘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兩敗俱傷。”

“所以在葉小質問他甚至傷害他的時候，以他深沉的性格，他不會憤怒發瘋，不會反擊葉小，而更多的應該是對自己的失望吧，所以我選擇了比較內收的方式來表達……”

蘇铮說完了，女編劇眼裏出現了淚光，這是為自己再創造的人物得到理解而感到欣慰，她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了：“你說得很好……很好，很貼近我對人物的構想，莊，莊導覺得呢？”

蘇铮順着她的目光，也望向莊心誠，他這才發現，莊心誠正處于一種游離的狀态，他就那麽靜靜地看着蘇铮，好像蘇铮剛剛說的一番話把他的魂給抽走了。

蘇铮心裏一顫：“？”

女編劇：“莊導？”

莊心誠這才回過神：“你理解得很好。愛是不能強求的，方晨或許也明白這一點，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所以給葉小帶來了傷害，對自己也非常失望。”

蘇铮想起莊心誠曾告訴他的“愛情三境界”理論，要是對比方晨的行為，那小叔簡直就是情聖啊。偏巧這時正是午後，明媚的陽光穿窗入戶，逆光中的莊心誠仿佛蒙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

蘇铮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産生了一個想法，如果他就是那個被莊心誠藏在心裏暗戀多年的人……

雖然沒有這種可能，但是只是想想，也有點小激動呢。

那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他都替他可惜。

莊心誠又轉向曲遙，“那你也來說說對葉小這個人物的理解吧？”

蘇铮看了曲遙一眼，見他臉色愈發難看。剛表演的時候，他的狀态就不對，方晨是胡攪蠻纏的一方，曲遙演的葉小本可以更正氣一些，但他表達出來就有一種心虛的感覺，尤其最後摔杯子一段，他情緒近乎失控了。

大概是全程被蘇铮碾壓，真氣瘋了吧。

這會兒莊心誠要他闡述角色，蘇铮很是期待，他想起曲遙給葉小的定義是“渣男”，這樣膚淺的理解，看他怎麽說出口。

曲遙今天事事不順，聽了蘇铮的人物分析之後臉更黑，猛然聽見莊心誠問話，他當即卡了殼，準備好的方晨他都沒蘇铮認識深刻，還問他葉小？

他企圖撒個嬌蒙混過關，沖莊心誠露出招牌甜笑，聲音軟糯：“莊導，我個人其實更喜歡方晨這個角色，他對愛的執着很打動我，我也是這樣的人……至于葉小，他……是個挺複雜的人，很難理解……”

蘇铮當即朝着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心說笑你媽呢，還拖着聲音說話，敢對着我小叔撒嬌，可真騷啊！小叔，你可千萬別被他迷惑了。

莊心誠嘴角微微抽搐，幹巴巴地說：“來試鏡你不做功課的嗎？難理解你就不理解了？就算讓你演方晨，你不懂葉小，你打算怎麽愛他？怎麽跟他演對手戲？”

曲遙笑容僵住，不說話了。

蘇铮心裏暗爽，小叔說得對！怼死他怼死他！

曲遙的經紀人在門口聽着，失望透頂，功課沒做你倒是随便多說兩句，“很難理解”是什麽鬼？看來确實有必要重點培養其他藝人了。

……

試鏡結束之後，并沒有馬上出結果，劇組讓大家回去等信息。

曲遙本以為自己演方晨板上釘釘，沒想到今天出現了這麽多意外，他老大不高興，臨走的時候，冷冷地翻了蘇铮一眼，大概是把今天的遭遇全部算到蘇铮頭上了。

蘇铮不閃不避地回視着他，翻了一個跟他程度相當的白眼。

試鏡結束了，但餘波未平，第二天，蘇铮上網的時候，看見曲遙上了熱搜。

點進去居然是昨天試鏡的現場照片，畫質一般，像是偷拍，有兩張還拍到了蘇铮，正臉、側臉都有。

發布照片的是某不知名網友，曲遙的粉絲以及一些營銷號都在轉發，關鍵詞是“曲遙試鏡路透”“曲遙即将進組《花瓶》”“敬業”“演技深受好評”之類的。

按說曲遙之前就一直貼着《花瓶》炒作，炒一波試鏡也可以理解，但是以昨天的情況，他就真不怕最後落選了被打臉？這是下定決心只要有曝光率，黑紅也是紅嗎？又或者這真的只是八卦網友的路透？

蘇铮又看了看其他社交媒體、八卦社區，果然相關的帖子已經開起來了。

下面評論褒貶不一，有曲遙的粉絲誇贊“崽崽争氣”并且借機賣安利的，還有別家粉酸溜溜揶揄他“終于舔到一個大餅就抖起來”的，還有黑粉嘲他“天天炒作必被反噬”的，還有——

【曲遙旁邊那個是誰呀？挺帥的，也要演《花瓶》嗎？以前沒見過……】

下面還有人附和：

【這個顏好能打！他是在跟曲遙對戲嗎？有人知道是誰嗎？】

他們說的就是蘇铮，其實那兩張照片根本就沒把蘇铮拍清楚，但就是這樣，廣大吃瓜群衆也從沙子裏把蘇铮這塊金子給挖出來了。

蘇铮又看了很多評論，發現誇他的還不少，他當機立斷，給吳亮打了個電話。

“小吳，”蘇铮開門見山地說，“曲遙那組圖你看見了嗎？”

吳亮：“看見了！那上面還有你呢，我還看見好多人評論誇你帥。”

蘇铮：“你不覺得這也是一個機會嗎？他都搭好臺子了，我們也可以上去唱戲啊。”

吳亮難得反應快了一次，他揣摩着蘇铮的話，說：“你的意思……是借他的東風營銷一下？可他的粉絲很兇殘的，咱們沒有粉絲，綁着他炒，會被撕得體無完膚吧。”

蘇铮淡定地笑了：“別怕。”

娛樂圈很快就沒他這號人了。

粉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