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醫院的過道裏擠滿了人,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人。
徐宜舟被攔在了急診室的外面,她的頭開始劇烈地抽疼起來,身上是止不住的冷。
四周的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只有她像個異類似的,還穿着那襲禮服,依舊只披着薄薄的披肩。現在裙擺已在地上蹭得全是烏黑泥漬,而她走得匆忙差點被絆倒,把禮服勾破了好長一條口子。
她很心疼。
徐宜舟覺得自己的心态有點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心情關心這條價值不菲的裙子,而不是去關心蕭嘉樹。
醫院過道裏的冷風嗖嗖灌入,四腳百骸都像被凍起來似的冰着,徐宜舟雖克制不住地顫抖着,身體卻沒什麽太大的知覺,像麻木了一樣。
酒會上可怕的惡作劇雖然并沒帶來什麽實質的影響,但蕭嘉樹的手仍因此受了傷,而陸文栩則從看到那個破碎的玩偶開始,情緒就已經陷入的崩潰狀态。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将兩個人送去了醫院。
記者像打了雞血一樣蜂擁而至。
一個普普通通的新聞發布會,接連發生了兩件事,每一件還都和蕭嘉樹與陸文栩有關,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到明天的娛樂新聞會怎麽寫。
甚至不用等到明天,微博上已經先爆出來了。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徐宜舟看到這則消息,可能會腦補一下蕭水載川和栩文生間的八卦故事,然後點個贊,留言問個安。
但是現在……
她成了這個故事裏的角色之一。
雖然大部分人已經被擋在了醫院大門外,但仍舊有記者用各種方法偷偷溜進來探聽消息。徐宜舟覺得總有各種各樣的視線投射到她身上。警察已找她問了一輪話,記者找不到正主便把關注放在了她身上。
徐宜舟被煩了很久才有機會坐下喘口氣,而在這之前她甚至沒能和蕭嘉樹說上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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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點水。”有人遞了一杯熱水給她。
徐宜舟木木地接過,手指被燙了下,才忽然覺得自己冷極了。
“謝謝。”
一開口,聲音是連她自己都驚訝的沙啞。
那人坐到她旁邊,叨叨地說着話,徐宜舟壓根沒聽進去,只剩下些破碎的尾音附和着。
診室的布簾被醫生拉開,蕭嘉樹坐在床上正在活動着手臂,除了舊患被壓到以外,他還扭傷了手腕,已經上了藥包好,并無大礙。
醫生向急診室外的人說明了情況,蕭嘉樹留院觀察一晚,明早就可以出院。
徐宜舟這才和警察及劇組的負責人一起進了急診室。
“蕭先生,麻煩你将今晚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一遍。”警察照例開始給他做筆錄。
蕭嘉樹一邊描述着剛才的情況,一邊不斷地望向徐宜舟。
他有很多話想和她說,但顯然今天什麽都說不了了。
徐宜舟默不作聲地倒了杯熱水,遞到他手中。蕭嘉樹趁機握了下她的手,發現冷得像冰塊,那冷度讓他的心跟着冰掉,他徑直抓起了床邊的外套往她身上蓋去,順便想把她拉進懷裏。
豈料徐宜舟退了一小步,躲開了他的動作。
蕭嘉樹動作一僵,很明顯地察覺到了她的抗拒。
“你當時有沒發現什麽可疑的人或者是異常的現象呢?”警察低着頭不停在小本子上寫着,卻忽然發現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一擡頭才發現蕭嘉樹的視線已經凝在了別的地方,“蕭先生?蕭先生?麻煩你配合一些,早點做完筆錄,你也可以早點休息。”
“沒有,我什麽都沒發現。”蕭嘉樹這才轉回視線。
當時他的視線也和現在一樣,全在徐宜舟身上,哪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
徐宜舟退到旁邊,沉默地低了頭,從手袋裏拿了手機出來,點開了微博。
她的微博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爆炸了。
各種艾特、評論,來勢洶洶的程度比起上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人點贊,有人吐槽,有人罵她,也有人祝福……
徐宜舟掃了兩眼就又關掉了,她看不過來,而且眼前一陣陣暈眩,讓她無法再把視線集中在小小的手機屏上。
“好了,暫時先這樣吧,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找你。”
“不客氣。”蕭嘉樹沖着警察點點頭。
“我先出去了。”他收了記錄,轉身離開。
旁邊的劇組負責人見狀馬上過來,豈料蕭嘉樹沉了聲音開口:“你們能先出去嗎?我沒事,你們有話明天再跟我說吧。”
他眼裏的霜色很重,語氣并不客氣,帶了愠怒。
劇組的幾個人見狀,也覺得不好再吵他,便随意叮囑了兩句,離開了診室。
一時間,診室裏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蕭嘉樹立刻跳下床走到徐宜舟身邊,拾了外套不容分說就披到她身上,然後用手在她身前将衣領抓緊,另一手環上她的腰。
“徐宜舟,不要任性。你要生氣,想發洩,都随便,我只求你把衣服穿好!”
徐宜舟嗅到衣服上他的氣息,覺得疲累至極,恍惚着開口:“我已經讓黎歌給我送衣服了。”
“怎麽?我的衣服你不能穿?”蕭嘉樹的手用了點力,霸道地把她壓到自己胸前,眼裏有些不樂意,“還有,你的聲音怎麽了?”
徐宜舟沒作聲。
蕭嘉樹低頭看去。她折騰了一夜,又為了保持清醒用冷水洗了臉,這會臉上的妝容早就化沒了,露出了一直被掩蓋着的慘白如紙的臉頰和淺淡幹枯的唇,就連眼神也有些渙散。
她不是不想說話,也不是不會生氣,只不過沒有力氣了而已。
“徐宜舟!”蕭嘉樹的心一懸,擡手就要覆上她的額。
他們背後的布簾忽然被人重重扯落,一陣雜亂無章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什麽東西掉到地上,發出的聲音尖銳刺耳。
“我不要,我不要呆在這裏,他就在這附近,在這附近……”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沖過來,身後是被她撞得亂七八糟的醫療器械,其中還包括被扯倒的點滴瓶,而點滴的針頭還插在那個人的手背之上。
兩個急診室之間是用布簾隔開的,這個人沖了過來,徑直沖開了徐宜舟和蕭嘉樹。
“嘉樹,幫我好嗎?帶我離開這裏!”陸文栩死死抓了蕭嘉樹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徐宜舟被她擠到了一邊,腳步踉跄一下,高跟鞋踩到裙擺,“砰”一聲撞在了旁邊救命用的監護儀器上。
“舟!”蕭嘉樹急怒至極,一把扯下陸文栩的手。
她倒下去之前他接住了她。
她的身體跟冰塊似的,只有額頭燙得像火,也不知道燒了多久。
而他竟然一無所覺。他說自己要寵她一生,可到頭來連最簡單的關心都沒做到。
徐宜舟腦中一團亂,已經很難弄清當下的情況,全身冷得就連撞上堅硬的桌臺她都沒什麽感覺,無邊的疲倦襲來,她甚至不願去想蕭嘉樹和陸文栩,不願去猜關于替身的事。
她累得就想睡覺。
也許睡一覺醒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再普通不過的小作家,而他也還是那個說會寵她一生的男人。
她已經沒有再多的感情可以消耗了。她讓自己盡量的寬容寬容再寬容,不要像自己的父母那樣陷入永無止境的争吵之中;她讓自己盡量的溫柔溫柔再溫柔,以防止記憶裏噩夢般的死亡再度上演……
可是這樣的寬容和溫柔,在生活中似乎并不被眷顧。
而在昏迷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原來已經壓抑着疼了一整天。
蕭嘉樹……若是傷害,那他帶給她的必然會是最致命的打擊。
她竟不知,自己原來已經愛得這麽深。
……
等到意識再清晰,已不知過了多久。
她睜開眼,四周是片淺淺的藍,她一個人躺在寂寞的病房裏,手裏還在挂着水。
病房看着挺高檔,就一個床位,旁邊是組小沙發,窗前擺了綠蘿,窗簾拉了一半,光線照進來,原來已經是白天了。
她的腦袋不暈了,只是身體虛軟着,這讓她花了一些力氣才勉強撐起了身體。
坐起來的時候,門口正有個人推門而出,她看不清是誰,只是從高度判斷那不是蕭嘉樹。
徐宜舟覺得心空落落的。
視線一轉,她忽看到床尾的桌上放了個手機。
那手機不是她的,也不是蕭嘉樹的。
大概是剛才進來看她的人落下的?
徐宜舟想叫,卻發現喉嚨啞得出不了聲,她便下床,一手推了吊瓶杆,一手抓起手機,跟出了病房。
因為她的動作慢了一步,那個人已經消失在了拐角處。
她只好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
只是,才過了拐角,她看到的卻是……
走在自己前面的女人身形晃了晃,似乎馬上要摔倒,恰逢電梯門開,有個男人沖出來,不由分說将她摟進了懷裏。
“你沒事吧?怎麽一醒就亂跑。”蕭嘉樹的聲音傳來,是帶着溫柔和關切的責罵。
然而他說話的對象并不是徐宜舟。
被蕭嘉樹抱住的人,是陸文栩。
一瞬間,徐宜舟發現自己什麽感覺都沒有,心像突然被塗白似的,連痛都找不到。
陸文栩緩緩擡頭,眼角餘光已經看到了蕭嘉樹身後的人。
蕭嘉樹似觸電一樣的松了手。
“怎麽是你?”
“嘉樹……我和她,是不是很像,很像,像到連你都會認錯?”陸文栩素白的臉上,是嘲弄而悲哀的笑。
他以為是徐宜舟。
她們的背影,真的很像,又都穿着一樣的病號服,差別就在于一個長發,一個及肩短發。只是陸文栩的頭發都收在了衣領裏,從後面望去就像是垂到胸前似的,乍看之下,太難分辨。
“……”蕭嘉樹沉默起來。
“你确定你眼裏的她,真的是她嗎?”陸文栩又笑笑,“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你放心,你讓我別再煩你,我以後都不會再找你了。”
她說着,轉身離去,背影孱弱。
蕭嘉樹站在原地,手裏提着粥和小菜。徐宜舟說人生病的時候适合吃清淡的白粥,所以他趁着她睡着時去外面買了粥回來備着。
“等等,陸文栩,這是你的手機嗎?”
徐宜舟聽到自己的聲音,像幹涸的河流,只剩下砂礫碎石。
她佩服自己竟還能沉靜得開口。
陸文栩驚訝地回頭,像從未發現過她的存在一樣。
“舟舟……”蕭嘉樹眼神陡然沉去,心髒像被針紮似的一縮。
他看到了,不同以往的徐宜舟。
她眼裏的尖銳清冷,有別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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